
征途有诗,诗中有画
——读梁文源“新边塞诗”《征途如画》有感
文/董惠安
作为军旅诗人、书画家梁文源的大学同窗兼舍友,我也算是看着他一步步带笔从戎,从大学生成为大校军官,同时成为启功先生的关门弟子,新边塞诗人以及著名书画家的。想当年他异于同学之处的,是过人的臂力、笔硬工整的书写以及讷言敏行的个性。曾经在运动会上获得过投弹第一名。毕业前同学们憧憬着高校、媒体以及政府部门的热门岗位时,他则表现出了从军的坚定决心。最终他如愿穿上军装,西出阳关,守望天山四十年。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是这已经分别四十年了,我对于他已经不仅仅是刮目相看,而应高山仰止了。纵观他的军旅生涯,从贺兰山缺到青海湖畔,从千里陇原到万里大漠,从天山南北到昆仑雪域,边防哨卡和大小军营,都留下了他坚实的足迹,他全方位、全景式地俯视充满西域风情的神奇土地,用灵感才情将所见所闻幻化成了一首首气壮山河的新边塞诗,堪称在艺术人生的崎岖山路上不畏艰辛地攀登,终于到达了风光绝美的峰巅。从四十年的风雪烟尘中归来,已过耳顺之年的他携带着《梁文源书画集》《楷书作品集》《诗书画印选》以及诗词集《横马天山》《历代诗人漫评绝句一百零八首》等成果,以及兼任新疆书法家协会理事、新疆军旅书画院副院长、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等多个荣誉,向母校、向同学交出了一份厚重的答卷。今年十月下旬,我们西大中文系七九级同窗聚会于他的家乡汉中时,专程参观了他的书斋——“梁州书苑”,并举行了 “文心雅集笔会”活动。当几十名同学走进他那宽敞的书斋客厅,看到琳琅满目的书画艺术品布满室内,文房四宝早已伺候。当他开始为同学挥毫书写条幅时,我注意到了客厅一角摆放着他的一本新边塞诗集《征途如画》,随手翻开,这一翻不要紧,只见天山雪、大漠风、边关月、西域情扑面而来,兵车动、战马鸣、松涛声、胡琴韵动人心魄,我不由地热血沸腾、心潮奔涌,于是就有了这段“征途有诗,诗中有画”的感慨文字。
这四十年间,梁文源跨战马驾战车走过了哪些地方呢?从这本《征途如画》中可以扫描出他的征途轨迹和心路历程。先看看书中这些诗名吧——
夜宿托乎拉苏草原、穿越西天山、早发中蒙边境、早发中俄边境、过阿拉山口边境口岸、渡塔里木河、雪后过准葛尔盆地、魔鬼城、游天山大峡谷、阿克苏道中、过吉木萨尔县访北庭都护府遗址......

这些堪称“诗与远方”的梦幻般的所在,只有探险家、旅行家才有可能涉足而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梁文源不止一次地踏访巡查,单单就这些旅居经历来说,都是一笔“行万里路”的珍贵财富,况且他还有诗画般的语言对其做了精彩描述记载。开卷第一首就不同凡响。读一读这首《夜宿托乎拉苏草原》吧——
飞车追夕照,临渡扎毡房。架火烤羊肉,生烟熏马肠。
水清闻酒美,草密觉花香。乘醉和衣卧,梦中征路长。
这是他军旅生涯中的一幕。我们在长安城的夜市中,喝着啤酒,啃着羊肉串,感觉很惬意,然而梁文源诗中的烤羊肉和“水清闻酒”,可就是另一番滋味了,也可成为原生态中的原汁原味了。应当说,当年轻的我们流连于花前月下时,他正经历着另一种风情的风花雪月。
天山,这座西域的地标,多次出现在《征途如画》中,但每次成诗都有不同的视觉享受。看看这首《穿越西天山》吧——
苍茫行不尽,迢递断相连。路似羊肠曲,天如鸟背宽。
谷深无客到,景好有谁看。野渡遍芳草,清泉洗旅颜。
“路似羊肠、天如鸟背”的峡谷之中,景色奇绝,游客罕至,好景无人欣赏。然而,梁文源穿越而来,看到了神奇的天然美景,也描画出了壮丽天山中难得一见的风景线。当然,这样一次匆匆的穿越显然是意犹未尽,看看他另一首《游天山大峡谷》——
晓上天山一径通,飘然似欲入虚空。
千年壁立冰川壮,万里云横雪岭雄。
岩石藏林疑伏虎,松根跨涧若行龙。
放衙无事喜幽赏,踏遍秋山十二重。

我作为普通游客曾在新疆天池旁眺望天山积雪,也吟唱过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插曲,但很难真实看到冰川雪岭以及岩石藏林、松根跨涧的奇景,更难感受到“飘然似欲入虚空”的境界。再看看他另一首《游天山石人沟》,这种天山深处的见闻,可谓别有洞天——
村路迢迢静不哗,东山深处问桑麻。
池塘影里几重树,鸡犬声中一两家。
红果垂垂带枝坠,黄花密密压篱斜。
同行尽是豪情客,对酒当歌送晚霞。
很难想见,在天山深处竟有陶渊明笔下《桃花源记》般的存在,也让我感受到“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意境,更生出到此一游的欲望。
飞雪,既是西域的自然风物,也是汉唐边塞诗中不可或缺的典型标识。在《征途如画》中,更是别具特色的靓点。在一首《边境遇雪》中,他这样描述雪景——
疑是梨花绽,开门见复惊。
一山二山白,千里万里明。
另一首《立春日疏勒县遇雪》中,雪景变成了这般模样——
万点昆仑雪,飘飘瑞气新。
山川开玉窟,草木变琼林。
这首《喜雪》中的雪景成了如此的童话世界——
出门踏飞雪,惊怪一天同。
片片梨花舞,团团柳絮风。
布银成世界,洒玉变苍穹。
初喜人间瑞,更呈来岁丰。
而《正月初三夜雪》中,飞雪有了“随风潜入夜,滋润细无声”的微观之妙——
密密吹衣急,飘飘洒面微。
初疑兔毛落,翻误桂花飞。
扑簌敲窗纸,晶莹当月辉。
多情与春共,化露润芳菲。
这首带有宏观视觉的《咏雪》,让我们走进了飞雪与沧海一色的境界——
天山一丈雪,万里尽琼瑶。
城市换银宇,驿途变玉桥。
窗疑明月夜,屋似白云朝。
呵笔难成赋,吟诗兴更饶。
《征途如画》中所描绘的雪景,非身临其境,所吟诗句则难以传神灵动。如征途中所见的“山川开玉窟,草木变琼林”,“布银成世界,洒玉变苍穹”,“万里尽琼瑶,驿途变玉桥”等等雪景之“变”。唯有在雪域中数十年间不懈穿行的人,才能见证这大自然的气象万千!

丝绸之路的踏访和诗化,也是梁文源新边塞诗中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条由汉代张骞“凿通”、由德国地理学家费迪南·冯·李希霍芬命名的连接亚欧大陆的商旅交通干线,在国人的印象中是一个梦幻而虚化的存在。虽然也有倔强的探险家多次重走丝路,并有一些影视剧将骆驼和大漠风情作为主色调加以渲染,但很少有人身临其境。《征途如画》中让我们看到了他诗化的丝路遗址和新貌。这首《过阿拉山口边境口岸》,让我看到了边境口岸的繁荣——
汉家疆界尽,龙塞望犹深。
昔是干戈地,今为玉帛邻。
经商多汉贾,易市尽胡人。
千里丝绸路,往来车马频。
在《到阿克苏》一诗中,他这样写道——
南下天山道,行行见绿洲。
车沿丝路去,河入玉关流。
大漠风尘暗,园林瓜果秋......
我们欣然看到,天山下绿洲可见,古老的丝路上不见马帮驼队,却有车流滚滚。大漠风尘依旧,但园林瓜果呈现着成熟的秋色。
此地号北庭,昔日有雄名。
溪曲疑无路,林开忽有城。
千年遗垒在,一片野蒿生。
驻马暂登望,似闻号角声。
上面这八句五言诗,名曰《过吉木萨尔县访唐北庭都护府遗址》。盛唐时代,由于北庭都护府的存在,盛唐的军事力量确保了丝路的畅通无阻。虽然在千年烽烟中这里已成废弃的遗址,但雄风犹存,中欧列车大动脉仍在丝路故道上拓宽延伸,祖国的西北边陲长期处于和平安宁之中,这当然也有仗于我国强大国防力量的存在。而梁文源也是这支强大力量中的一员。他在《参观石河子军垦纪念馆》一诗中,道出了边城“止戈息武”“铸剑为犁”的不易——
十万汉兵屯塞上,八千湘女上天山。
止戈息武碛成市,铸剑为犁海变田。
《西部边关行》中,他这样写道——
尘静绝无兵犯界,边平时见马耕田。
牧民渐返添新户,商客多回易旧关。
《夕次裕民县》中也展示了边境的安宁和睦——
邻睦通商贾,时平绝鼓笳。
沿边寂无事,陇上正收瓜。
当“无兵犯界”“睦邻通商”之时,但我们在内地充分享受和平环境中的改革开放成果时,镇守边陲的将士们并未高枕无忧,梁文源和他的战友们仍在征途上奔走。他的新边塞诗中的少不了“引弓射天狼”“秋场大点兵”。看看这首《演练》吧——
拂晓金城号令催,征车十万卷尘埃。
战旌高挂松声动,营幕深藏石垒开。
草地匈奴传猎火,沙盘将校插旗牌。
养兵千日犹能战,不破楼兰誓不回。
看看这首《沙漠行军》——
出塞复临塞,黄云白日昏。
风蓬扑征马,沙石击行人。
碛旷居民少,天荒部落贫。
野营失前路,尘暴落纷纷。
在人烟稀少、地老天荒的大漠中行军演练,偶遇尘暴,飞沙走石中天昏地暗,连路都看不清,应对这种恶劣天气的挑战,不亚于“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在这样的环境中能战能胜,是我们的军人经常面对的考验。《剿匪》更体现出边塞地区军人的冷暖艰辛——
追匪塞垣上,伏兵芦荡中。
困眠枕荆棘,战斗跨征骢。
晓露吹衣冷,午阳炙肉红。
黄昏笳鼓动,一战绝狐踪。
这“枕着荆棘困眠”“早上寒风吹衣,正午炎阳炙烧皮肉”的感觉,堪称一日中极端天气变化中的极端体验,一般人真承受不了,然而这却是中国边防军人的家常便饭。而将这种生活体验入诗成画,则是梁文源的一种责任和担当。

在我们这一代人生活的这四十年间,国内改革开放如火如荼,西北地区基本是“止戈息武”的和平环境。不见狼烟鼙鼓的军营里,可否受到商品大潮的冲击?答案是肯定的。可否有过荣誉职务的明暗竞争?这个也应该有。而梁文源如何坦然处之?记得一次在西安短暂相聚,谈及这个问题,他淡定地说到:这种情况部队中也有,有时候也很憋屈愤懑,但我把情绪都转移到了赋诗填词、写书作画之中。这让我不由想起辛弃疾在《摸鱼儿》一词中说到“闲愁最苦”。梁文源投身诗画书法之中,打发“闲愁”,在挥毫泼墨之中求得万事皆空,算是在心中构造了一座“桃花源”。今日读《征途如画》,看到他自得其乐的情绪犹如山泉奔流山涧。看看他这首《山行三首》中的第一首——
久作军中吏,不忘山水情。
秋晴风日好,川静岫云轻。
溪曲百千转,鸟鸣三两声。
泉林无俗气,不必说功名。
这种淡泊名利,寄情山水的情趣,让人想起欧阳修的“醉翁之意在乎山水之间”的境界。再看《辛卯立春三首》中的第三首——
晓起临窗坐,鸡声渐次闻。
读书融气质,临帖长精神。
壮气犹堪叹,浮名不足论。
宦途须淡静,消尽是非心。
这种读书为荣、不论浮名,寻求宦途清净,远离官场是非的行为准则,透出一种中国文化人身上特有的“魏晋风骨”。
官衙尽日清,端坐有闲情。
少有公文案,多闻禽鸟声。
窗明铺砚席,耳净读诗经。
不问前途事,新诗吟又成。
这首《夏日写怀》,更是直抒了他闹中取静、耳净读经,不问仕途、吟成新诗的坦荡情怀。再看看他这首《登天山咏怀》吧,远离“衙门”,登山临水,吟诗得句,梦中都得闲而乐——
平生怀抱好登山,每趁休衙作往还。
步入烟霞亲白石,坐临瀑水濯清泉。
吟诗得句心尤喜,卧枕翻书梦亦闲。
荡尽胸中尘俗气,文章常美墨常鲜。
作为铁血军人中的一员,梁文源身上还是有着文人的儒雅,诗画的冰天雪地之中,还是透出了几缕春色,这就是他对西域女性的扫描刻画。这无疑是万绿中的红花,云端上的彩霞,让他的《征途如画》平添了几许靓色。与古人边塞诗中的“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不同,他的诗中的女性有着别一番的风韵和心境。看看这首《哈密歌舞》——
胡琴一曲红唇动,羯鼓三声翠睫摇。
看那衣裙如燕翼,羡伊身段似蜂腰。
美人把手贴胸出,邀我随她舞一遭。
在天山石人沟里,他看到了这样的少数民族女性的神态——
灿灿初开篱菊静,萧萧欲落水芦秋。
徐娘半老笑容在,胡女新来眉眼羞。
在一次行军途中,他看到了这样一个害羞的女孩——
窈窕谁家女,胡裙彩袖装。
青春垂辫美,翠黛画眉长。
苹果红盈袋,葡萄紫满筐。
路人来问语,羞入小门藏。
一首《克拉玛依歌舞》,让我们见识了“蒙姬”歌舞之美——
清歌一曲关山晓,长笛三声塞草春。
屡屡举杯因识曲,频频起舞感知音。
蒙姬尽是长腰女,彩袖翻来样样新。
.......
坦率地说,翻罢《征途如画》,真让我有了再次赴新疆旅游的冲动。能沿着梁文源走过的边塞奇景所在走一遭,再体会他诗中蕴含,肯定会别有一番滋味。
大约二十年前,我去过一次新疆。梁文源当时仍在征途上。他是在我即将离开乌鲁木齐的那个下午从边境匆匆赶回,为的就是给我饯行。推杯换盏之间,我当时得知他不仅事业有成,军衔已至大校,还练成了书法家和军旅诗人。临别他赠送了我一套诗作的打印稿。归程的列车上,我细细品读他的军旅诗作,不仅感觉他的古诗音韵功底深厚,壮景叙事出语惊人,诗情中意境幽远,所蕴含真情实感如同黄河之水,其气势张力恰似大漠来风,读来痛快淋漓,令人击掌称绝!遂写下《读文源诗作有感》——
带笔从戎出阳关,
士别廿载刮目看。
铁肩磨亮大校星,
妙手勾画诗情天。
君在边塞豪气壮,
我守终南空嗟叹!
长安同窗如相问,
归客遥指天山剑。
梁文源如今虽然已经年龄到站光荣退休,但雄风犹存,壮心不已。希望他能拿出《征途如画》的续篇,届时再欣赏拜读。
董惠安2023.11.22

董惠安,男,汉族,祖籍辽宁海城,出生于陕西宝鸡,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2000年以来在网络上发表纪实文学《一个东北军后代的回忆》、长篇小说《书生沦落半官场》《谁主公平》,在报刊发表大量针砭时弊之杂文,并公开发表历史政论专题片脚本《追寻盛唐雄风》、社会调查纪实《大创启示录——陕西大学生创业与就业的现实与思考》、长篇小说《神泉》《斜谷》、以陈忠实生平为题材的20集广播剧《呦呦鹿鸣》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