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停的一小时》是我能给他们的更好结局
顾一灯
十一月初的夜里,我收到《中国校园文学》徐峙主编发来的消息,《等雨停的一小时》被选作北京三帆中学的期中考试题。我当然感到非常荣幸,开心之余却也有些讶异,这篇发表于三年前并且不常有人提起的小说,究竟怎样进入了老师们的视野。再后来,这篇小说在《中国校园文学》的公众号上竟然获得了超过二十万的浏览量,又有千人点赞与评论,实在是意外之喜。
有很多读者很好奇,这篇小说是否来自作者的真实经历。其实和我其他的小说一样,《等雨停的一小时》的大部分情节都属虚构,但这虚构的动机却又来源于真实。我不愿过于详细地叙述事情的始末,正如我不太爱写身边的人事物,并总将擅自书写它们视作某种未经许可的冒犯,大概是我曾有过一位很好的老师,而她的孩子在很年轻时意外去世了,以没人能预料也没人能想出办法来防备的方式。
同样的事情在我身边反复出现了几次,这不能不使我思考命运的无常。很多时候,并不是你给了世界什么,世界就会给予你相应的回馈,相反我的老师和其他许多相似的人付出了赤诚、努力与热爱,收获的却是一记重锤。我不知道他们怎样看待这一切,也不敢与他们联络,哪怕只是简单的问候。我不知道我们该以怎样的面目相对,也不认为有什么话语能使彼此宽慰,或许作为见证过那种美满的人,我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她念及过去。我试图保持沉默,但明明有那么多话堵在我的喉咙。于是我拿起了笔。
以此为动机创作的第一篇小说,叫《最后一封信》。长年忍耐家庭暴力的女孩想要通过高考逃离这座城市,而教英语的秦晓白老师和她美满的家庭是女孩暗沉生活中难得的亮色。她从他们身上看到她从未拥有过的幸福,并为此感到艳羡。但灾难忽然降临到这个家庭头上,秦老师失去了她的孩子。女孩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秦老师,只好寄出一封封匿名信,将自己所能找到的最美好的事物都送给她。后来秦老师给她回信,说自己要走了。女孩从同学那里知道,她将和爱人离开这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高考后,她给秦老师寄出了最后一封信。她知道,她们都在努力翻过各自生命之书的某一页,尽管沉重而艰辛,但这举动本身就足以证明她们的勇气。
但我仍感觉有些话没有说完。与当初的同学聚餐时,我时常会提起这件事。同学问我,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同学说,那我们查一查吧。我说,我查过了,什么都没找到,可能已经不在教书了吧。同学不太甘心,说再查查嘛。我没想到她真能找到新的消息。手机倒转过来递给我,上面是她在山区支教的新闻。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我的心脏如遭重击。
相同的动机促使我再次拿起笔,为《中国校园文学》书写新的短篇。起初过去写作的惯性驱使着我,想要在小说里给予她微不足道的安慰,弥补我在现实中没有勇气做出的行动。但下笔后,故事却自然地衍生出不同的走向,这就是《等雨停的一小时》。与母亲大吵一架后,锦树去书店看书,意外看到故人秦老师。锦树本欲夺门而逃,却被一场大雨逼退,与秦老师打了个照面,不得不在书店共度等雨停的一小时。本以为遭遇了重大的人生变故,秦老师会理所当然地背离过去的面貌,但她仍然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心性美好,一如往常。锦树懂得,以暴制暴不是唯一的选择,并不是生活给予什么,她就要以同样的手段报复生活,相反,她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决定生活的基调。“我不是一艘顺流而下的独木舟,而是可以决定自己航向的船长。”
对于描绘生命无常的主题,我的情感几近迷恋。“明天会更好”当然是我们应当永远心怀的乐观愿景,但考验我们的往往不是那个更好的明天,而是有时候你明明付出甚至尽到了全部的努力,今天却比昨天更差了,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如果从流行的功利主义的视角看,此时我们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坚持那些美好的品质,譬如赤诚、努力与热爱,反正它们并没带给我们相应的回报,还让我们的处境变得更糟了。但秉持这样的理念只会让人流着口水在一个个可能带来收益的机会间疲于奔命,每回无常的瞬间来临都意味着新的崩塌和新的抛弃。只有某种内在的强大的力量才能建筑起坚实的生活,无论世事如何,都始终如一,这种力量需要用一生去追逐。如果有幸找到它,是我们的幸运。于是当黑云压城,惊雷翻滚,有人颓然坐倒,有人借酒消愁,有人慌不择路,有人痛骂“贼老天”,可是,“他们说暴风雨即将来临,我不禁露出微笑”。我想,《等雨停的一小时》是我能给他们的更好结局。

顾一灯,北京大学法学和经济学双学士,法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香港华文青年文学奖、周庄杯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奖,作品见于《中国校园文学》《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已出版长篇小说《冰上飞驰》,同名有声书在“学习强国”平台上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