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男 画
当我们靠近彼此
八月,叶子离开树梢
为了静养,万物和爱都向内收拢
唯有濒睡的泥土吐出夏夜回音——
竹叶尖儿摇下银亮露水
蚊虫给我平添额外的痒
当我们靠近彼此......毛孔里
张开缱绻花朵,如夜气次第绽放
沿着糖藕黏丝为神经接电
电流在今夜接通!新的黑暗里
隐秘的畅快传来——
像鱼进入水的身体
分离后,我们这样靠近彼此。
晚风——万泉河
雨汽漫上鼻尖的时候
路灯守着
刚刚退热的黑夜
晚上我们在夏风里散步
一路走到万泉河
月光石有节奏地闪烁成
萦回在我脉象里的湿
万泉河,
我与黑夜共享一只耳朵
它听见水分子爆裂如花开
听见泉眼如何浇灌她自己
水汽折进暗光里的花
每当夜晚湿凉的声音流入
万泉河就缓慢地涌
从泉眼涌出透明的血
我的七个泉眼吸吮澄澈的黑
我涌流的泉眼是我第八个身体
我被你牵引如水汽被赋形
我被他们看见如黑夜被触摸
你和湿润的风一起穿透我
此时的汗水 是否预示明天下雨——
远处玻璃屋顶 光圈在水上游动
我只一低头 就看见滚落檐角的珍珠
紫罗兰
我们穿过褐色雾霭
我也是褐色。
在车流,暮色居于北京的中央
我们等待一朵紫罗兰。
在那里,我们不知道谁在下雨
紫色是一种王座。我为你
捧住玉的火炬——四块玉[1]!我来到
平原,中欧古战场,在那里
春天被命名为一种明亮而灼痛的花朵
她歌颂桃花心木苗的枯萎
乌云里,路灯是无处停泊的轮船
撑过海的迷雾、浪的漆黑
我们贪恋紫水晶。地狱的玉
阁楼有天堂的资质。
等热汗退散,春天就冷却
成冰川下的夏日
——你也是一种雾气
回来后,
小腿上还居住着麻木的痒
而今天,明晃晃的天气。
所有人构成一堵钢墙
成排的嘈杂,坐在我正对面:
我会想起日落与人群
曾偷偷流过我们褐色的周围
[1]鸡尾酒名。
江南
几千年前你是个姑娘吧
从清泉水里探出头时,湿发如裹
而双眼空无一物
四围是小舟,休眠的白色花瓣
入睡之前,我想起舌尖麻木
你是一座侧卧的花儿,面颊幻化成
屏息的花瓣,上方两点晨露微翕
但清醒以后必不敢想
毕竟浓荫沉默——长满心街口[1]
我确信你是关于江南,关于那些
水汽氤氲的想象。无尽夏啊,
都是我们身居塞北的肆意拼凑
可未到江南的书生袖
早在寒风中冻结
凝铸成钢铁铠甲,与浑身的骨骼
贴合着生长。倔强地来到倔强的江南
直到某个盛夏傍晚,我一板一眼地
咀嚼发凉的米饭
像是在吃某种糕点[2]
[1]化用地名——南京市新街口。
[2]指南京传统糕点泸溪河。
——作于2022年小满,给名肃
“姐姐,”
“姐姐,”
呼语,是在你双唇间
粘连着折断的南方糕点
(柔软,都是成对出现)
我曾品尝他们,如同
品尝你的文字;在那句讨厌的:
“你可是姐姐啊……”小兽一样
爬上我耳垂之前
在夏夜,在秋夜
同一个你分化成
两架肉身
我永动的钟摆溺亡于
——它不可触及的两端
又在一个薄如蝉翼的午后
沿我纤细的车辙压缩——合一
在苏州或苏州街的
一些瓦片,其上
野猫精灵般栖息
那时我愿抛却猫的九分之一
换来一半的心脏,养在花瓶
直到它死去
还我一片形只影单
但在死去之前
一定要和着酒气缠绵,把月光
摇曳出金属质感
恍如钢铁铠甲,包裹一双
未知的心脏。母螳螂对公螳螂
说:“我只好先吃掉你的头。”
草叶上的细珠
都说四月的江南风细细,而我只熟识
燕南园与静园草叶上纤细的露珠
她们若一齐飘在风里,想必
那风确也堪称细细
细细春风不知何时变成云
兴许盛夏,燕南园双眼轻阖
空留我们在两大盆栽背后云想衣裳
于是在静园,在任何微妙的清晨
随阳光小韵跳出金色长短句,亦或轻灵的五绝
直到把草叶儿清清——都跳成云的白
跳累了就沉淀成少女和草莓甜酒
酒精过敏又怎么
碰触不到,才容许想象无限蔓延
——水晶球里的正无穷,不至于从草叶尖
不小心滑落
玉露细细时,我把万分之一个相逢
从一夏捂到另一夏
可到五月的末尾,今日
你是一朵飞奔而来的纯白
倘使穿梭于二教与理教,也能
让人一眼认出
——作于2022年5月20日,赠小叶
花瓣
你说“唇似桃花”是个荒唐的比喻
因为桃花明明有五瓣
的确,初春早晨我喜欢把你
同一些使我过敏的事物相联系
拉近,又推远
就在晴天的海边,
飞过一些衣裙,一些花瓣
夏天,园子里一百种花都盛开
我不研究植物,但知道你是花瓣
星空下,一些眼睛和嘴唇茫然若痴
剧变的光景中,一些意象
只好在诗里微微努嘴
仿佛依然伸手可触
昨晚,你说燕南园终于苏醒
苏醒时睡眼醺醺,瞳仁渐显,似拨开竹子
见深潭。透出再熟识不过的通幽曲径
也展开谁也不熟识的小虫、老人
和只有在夜晚才会出现的路
你是猫,要活在栅栏以外
以及家门之内
你是花瓣,总是小心地端住春天
像端住农园的鸡汤馄饨面
文学一般的忧郁如同一些晨露
或透明汤汁:晃动不安的春
总在碗边停止
你是花瓣。四片桃红,足以拥蹙一个
日思夜想的春天
虽然我的诗句里飞不出白鸽
深夜,我们还要冲进花店
角落里还有扎好的捧花漉漉闪光
像口罩的浅蓝,漉满酒精
一样美
而隔壁的打印店里,空气昏昏欲睡
你说你很幸福,就像
满满一屋子的鲜花
我刚刚目睹了两只飞虫
没有比这更震撼的事:目睹两只飞虫
的死亡与重生——咖啡杯右下角
在我从前不常去的泊星地,无限放大
无限具象化
我喜欢 无限而重复的劳动
喜欢把薯条上的盐巴,抹上双唇
这一刻思想歇脚,如同心脏骤停:
“一句诗可以丢失,一个人也是。”
阿朵尼斯。秋天于我过于陌生
陌生得让我想起,去年冬天
不慎丢失的一句诗:
关于卫生间墙上的蚊子,关于十字架。
时间圆钝如斯,我的个人史
在自拟的轮回里吞吞吐吐
你却趁我不注意,偷偷将
自己翻到另一页
另一种人生。我们的晴秋丧失交集
就像,互斥的现实和梦境
蓝的不过分的天色里,我的语言变成一只
声呐损毁的海豚
盲目而生动地,游进云海
野玫瑰
你来自荒野
沼泽
一支野玫瑰在钟声里
不为谁开
钟声背后是黑色十字架
这是夏天登上户口本的第一日
我坐在夏天的草地
我发凉,而晚风温热
野玫瑰。无法被谁叼起
今天我们是孩子
今天
晚风里吹过一些我
没有我们
今天,你也给我看
你作为孩子的样子
小男孩,
不均的血色流成圆润花瓣
傍晚悬而未决时,明暗
和酒瓶一起被雕刻
夕阳在身上起伏,凝固成
鲜切花的纹理。野玫瑰
你摁下暂停键
长夜就迟迟不来
小男孩:
你是凌晨三点
是哀告
是野玫瑰
一直走到正无穷,作为
小男孩样的野玫瑰
——作于2022年6月1日,给未城
夏至
分明是冬雪——眼底不可承受之亮
在夏日却荒芜的色温里
想起你我会想起冬天
光比色彩丰富。而万物孔隙分明
停在蜂窝状的爽寒之间
呼吸之间,一些肌肤和臂膀
如花儿绽放。在冬天——我的巢穴
靴子噔噔响着不安,雪沫纷飞的对面墙上
两个接吻的人面容合一
而在夏天,他们看起来像忍痛剥离式的撕扯
夏至日,我的心情和蝉类似

吴昕阳,2002年12月生于黑龙江省大庆市,现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曾主办第二十三届未名诗歌节,现任北京大学五四文学社社长。创作新诗,作品见于《诗刊》《广西文学》《北京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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