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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的石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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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一只老旧的粗瓷碗，里面釉层道道划痕，颜色黯淡。但每次吃饭，尽管还有精致漂亮的细瓷碗，妻子都要用上它，因为这是姥姥用过的。我喜欢看上面的石榴花，好像又来到姥姥家，站在那些石榴树下。

姥姥家院子很大，有好几棵大石榴树。暑假里去看姥姥，总是满院子的翠绿，只留下中间的过道，让人进出。石榴树长得旺盛，树枝伸到堂屋屋檐下，或者曾是猪圈的平房顶上。叶子油绿闪光，精神抖擞，绿叶丛中，一个个颜色稍浅的石榴长势喜人，不少是两个并生，有的甚至三四个挤在一起，煞是热闹兴旺。

从我很小的时候，姥姥家就有很多石榴树。记得曾有一棵石榴树高大粗壮，树龄很老了，树枝稀少，有一枝伸到屋瓦上面。后来不见了，在原地又栽上新的石榴树。姥姥喜欢石榴树，院子里没有其他的树。姥姥家的石榴树多，儿女也多，我妈妈兄弟姐妹七人。姥姥喜欢孩子，我小时候经常去姥姥家住着。姥姥带我去邻居家串门儿，到地里干农活，去河边洗衣服等。姥姥给我做好吃的，蒸包子，下水饺儿。我印象最深的是姥姥做面条儿，面和得很硬，切出来后非常细，像从外面买来的挂面一样。煮熟了放我面前，有点舍不得喝下去，因为面条太精细，太好看，也因为姥姥那份功夫和心情。

那时候不懂事，有一次看着树上的石榴，站在原地不动弹。姥姥看出我的心思，摘下一个石榴，用手掰开，递给我，说：“还不到时候，不好吃。你尝尝。”果然又酸又涩。姥姥爱石榴，更爱她的孩子。后来我长大一些，姨妈的表弟也去住姥姥家，我就不去了。但心里仍然觉得高兴，姥姥家的石榴树多，石榴里面的籽多，姥姥家孩子也多，姥姥都喜欢，都要关心照顾。这样姥姥更高兴，其他表弟也得着爱护，很高兴。

长大后，每当过端午节，妈妈便让我去给姥姥送礼物。那时正好石榴花开，满树红色的花朵，像灼灼燃烧的火焰一般。花瓣儿是红色，花萼是红色，下面要长成石榴的那部分也是红色，甚至那些刚冒出的嫩芽也显出红色。我想，石榴的内心也是红色的吧，花和叶才长成这个样子，成熟的石榴籽儿也是红色的。姥姥见我来了，非常高兴，连声招呼我坐下，给我拿糖果、点心。临走，姥姥又给押回许多东西，有时送去的还不如压回来的多。妈妈见了总是说，你看姥姥多疼你们，又带回这么些东西。我便想起姥姥把我送出大门，一块儿走在开满石榴花的院子里。姥姥的笑脸也和石榴花一样，容光焕发，满是慈爱。

秋天石榴成熟，石榴树是姥姥家的，可石榴是大家的。农历8月26是姥姥生日，石榴早已成熟了，别人家树上的石榴都快没了，姥姥家树上仍是果实累累，姥姥要留着给自己的孩子们。那天大家都来给姥姥祝寿，三四十口人，济济一堂。大舅家的表哥搬来梯子，摘下许多石榴来。这时的石榴已经熟透，有的裂开嘴，露出红色的、珍珠美玉一般的石榴籽儿，大家也都喜笑颜开，一块儿吃石榴。大小桌子上、茶几上、柜子和窗台上摆满石榴。于是，到处有鲜亮的颜色，有诱人的美味。石榴有酸有甜，大家各取所好。其实到这个时节，酸石榴也变得更甜了。熟透了的石榴好吃，也好剥，有时用指甲开个口儿，手一掰就裂开了，里面的石榴籽儿滚落出来，两只手上满满的，有的掉到地上，来不及吃到嘴里去，大家都笑起来。

石榴是开胃的，接下来大摆宴席，通常是三四桌，众人围坐，满桌美味佳肴，菜香酒香，四下弥漫，大家互相劝酒，气氛热烈。我们轮流给姥姥敬酒，祝姥姥万事如意，长命百岁。许多石榴摆在一旁，咧开嘴儿，籽粒红艳，增添喜庆红火的感觉。我们这些孩子也笑得合不拢嘴，为这个大家庭感到骄傲和幸福，这是托了姥姥的福啊。姥姥不喝酒，但高高兴兴地接过酒杯，尝一尝。我们虽然倒得酒少，但觉得酒杯里很有分量，满是尊敬、爱戴和美好的祝福。寿宴结束，大家要各自回家，大舅和表哥拿出一些袋子，里面装上石榴，让带回家去。亲戚们都满载而归，美味的石榴让人享口福，也让人心里感动，饱含姥姥的情意。

每年都吃姥姥家的石榴，酸甜可口，心里非常高兴。不知不觉，姥姥80多岁，90多岁，石榴树总是那么茂盛，硕果累累。我们觉得，好像永远都这个样子，我们永远受到姥姥的关爱，姥姥身体好，精神好，我们都还是孩子。

姥姥活到一百岁，家和万事兴，福寿绵长。姥姥葬礼的那天，许多亲戚讨要姥姥吃饭用过的碗，都想沾她老人家的光。妻子也带回一只，放厨房里日常使用，感觉生活多了份好心情。

常常想起姥姥，总是慈祥的笑脸，亲切的话语。也想起姥姥家的石榴树，枝繁叶茂，火红的花朵，丰收的石榴，鲜红润泽、晶莹闪亮的石榴籽儿。暑假再去姥姥家，依然是满院子的石榴树，树叶油光碧绿，数不清的石榴挂在树枝上，长势喜人。大舅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精心照看这些石榴树。大舅快80岁了，真想不到，其实自己也已年近半百。好像因为姥姥长寿，因为姥姥的关心照顾，我们都少受了时光的消磨、风雨的侵袭似的，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过年时，亲戚们都去大舅家聚会，人员众多，欢聚一堂。大舅和表哥拿出储存的石榴，依然那么色泽新鲜，味道甘甜。大家都说好吃，保存得这么好真不容易。满屋子里欢声笑语，气氛融洽，长幼有序，团结和睦，亲情洋溢，仿佛姥姥仍坐在大家中间，把一个个石榴递到孩子们手里。

想念姥姥。姥姥家的石榴树永远生机勃勃，不断开花结果。姥姥家的石榴永远饱满鲜美，余味无穷。

作者简介：白水，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古典文学学会会员，威海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