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歌舞足道 (中篇小说连载五——六)
作者 / 陈海燕
五
有些人与事是你必须要路过的驿站,好坏,成败,聚散,爱恨都 无所谓,它只是帮你尝遍人生百味。由于女儿住院给我带来的精神压 力和经济压力,我很看重歌厅上班这份职业。按常规推算,每天应有 一两百元的收入,利益促使我不敢耽误。与姐妹们商量加上牛大个从中斛旋,只调了三天假,也烦扰她们三人各自取消了一天休息。另四 天委托母亲全程陪同,我一大早开车去医院安排交费,领药,送检等 有关事宜,中午招乎她们吃了饭再赶回歌厅。好在江北高速公路通车快捷,心疼的是四天四个来回把一箱油消耗殆尽。
来歌厅上班,牛大个是指路人。自从认识到现在一个多月,由微 信互动到当面交流以及从旁了解,不算全面也有个基本轮廓。
牛批修的雅名有点背景,他出生时中苏关系紧张,珍宝岛自卫反 击战刚刚打响,人民日报发表了十评苏修的檄文。在反帝反修的浪潮下,他父亲给他起了一个有觉悟赶时髦的名字。生在农村,生性陶气, 混了个初中毕业,就回家修理地球了。家庭承包责任制的那几亩田地, 季节性农忙时,他帮父母好好干几天,闲时他则游手好闲与一帮辍学兄弟去打牌喝酒打发光阴。他牛高马大,体格健硕,浑身有使不完的 劲,就是不想在土疙瘩上使劲。在家浑浑噩噩飘荡几年后,经人介绍, 在若阳城江边货运码头当了十多年的搬运工。当搬运出苦力比干农活强不到哪里去,但他认为还是个工薪阶层,是物有所值,人尽其用。这期间他结婚生子,日子还算过得去。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和社会的 不断发展,陆路运输逐渐取代了水路运输,仅有的水路运输货物逐渐 用机械取代了人挑肩扛后,他失业了。除力气外,他别无所长,为了 生活,他买了一辆三轮货运摩托车,在建材店,地砖店,家具店门口 守株待兔,当起了应召搬运。生意好时一天可赚好几百元。那些水泥 黄沙地砖或家电家具背上六楼七楼,一般人跑一趟二趟累得气喘吁吁,他却无事般如履平地。在同行面前他拍着胸脯说,只要有本钱就 不怕赚不到钱。钱到手后,就到小吃店炒菜喝酒,到足浴店泡脚,到 歌厅唱歌。
他嗜酒成性,劣质酒喝,高档酒喝,高兴时喝,郁闷时喝,累了 要喝,空闲时要喝。先前是一天中晚喝两顿,后来发展到一天喝四顿。过早要喝三两,中晚两顿要喝半斤。晚上在歌厅唱完歌非得宵夜不可,多半是一瓶酒两人对掰。如果人多气氛热闹再来二三两也是照单全收。
他喝酒不悦意独个品饮,必须得有一伙起码得有一个陪着。一边 偏着头刁着烟笑着喊着,一边唾沫横飞,用言语挑逗刺激对方,故意埋汰扯皮,吵得人仰马翻,渐渐进入苦不觉乐的飘飘摇摇的轻松境界。文人借酒明志,武人借酒壮胆,他是借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先是喝得和老婆背靠背,接着喝得和老婆分床睡,最后喝得老婆跟别人睡 了。即使如此,他说,有吃吃,有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
酒精长期作祟下的“麻木”脑袋,家的概念逐渐淡薄,或者说对 酒的兴趣大于对老婆的兴趣。妻子忍无可忍只好跟他分道扬鑣。他说, 老婆就是“气管炎”(妻管炎),就怕兜里没有钱。男女之间那点事,野花要比家花甜。清醒时,他有过沉寂和落寞,酒喝够分量了,一切 又都烟消云散。酒后沾花惹草的风流韵事逐渐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谈 资。
也许是命中注定他有暴富的那一天。2014 年,距离若阳城老城 区二十里远的闭塞山村牛家湾,突然被政府征用拆迁。二百二十万元 的土地补偿费和房屋拆迁费,让他一夜之间成为百万富翁。阔起来的 他花钱不再斤斤计较,邀朋唤友聚餐做东的频次明显多起来。时不时 还有年轻漂亮的女人陪他入席。
离家出走近两年的妻子在得知拆迁消息后,将远在广东打工的儿 子叫回,母子联手要他交出钱款。她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处烂了溃了都了如指掌,凭她一己之力,要他拿钱出来,没门,除非“酒鬼” 死在门板上。她惯称他是“酒鬼”,而不是随大伙叫他“酒麻木”。她说,酒麻木有清醒有糊涂,还算是人,而他是鬼不是人。
她对儿子说,不能让那酒鬼掌钱,再多的钱要不了几天他会花得精光的,到时我们 娘俩哭天无路走。
牛大个虽见钱眼开,对唯一的儿子还有护犊之情, 他愿与儿子二一添作五,给他一百一十万,让他在城区买房结婚成家。对妻子则一毛不拔,一分钱不给。说她既已离婚出走,早已不是这个家的人,没资格向他要钱。妻子吵也好,闹也好,他来个将军不照面。在明眼人指点下,妻子将他告上了法庭。法官根据他们结婚同居二十年,且育有一子,结婚时没打结婚证,离婚时没办任何手续的情况判定为事实婚姻,理应受到法律保护。拆迁补偿款为婚前共同财产,判 定家庭成员每人分七十万,多余十万赠与未成家的儿子。妻子在法院承诺,她将与儿子共同买房相依为命,从今以后跟他牛大个一刀两段。对于妻子分去的那份钱,他知道受益的还是儿子,但在心里还是对她愤愤不平,有种前悔容易后悔难的心痛。
他庆幸父母在拆迁前先后离世,他的意外之财可以独享。他将自 己名下的钱花三十六万在城中村买了一套二手房,简单粉刷一下,又 将拆迁房里还有几层新的家俱床铺搬来为自己安了家。兜里还有三十 几万余款,他有生以来还没存过这么多钱,即使不再去赚钱,熬到拿 退休工资也应该够的。他思忖着,独自乐着。连建材店,家俱店店主 给他打电话介绍生意,他还想做不想做的傲起胯子来,远了不去,楼 层高了不去,要背水泥不去。总之,他不再象以前那样在各门店前守 株待兔,等米下锅。厨房是个摆设,一 日三餐都在小菜馆打发。足疗 小姐打来电话必去,歌厅小姐打来电话必去。即使歌厅没有谁打电话, 他也会本能地,自觉不自觉地走进那歌舞的海洋。
他有点象一个微信帖子告诉我们的,美国阴谋战略家布热津斯基,曾针对中国制定过“奶 头乐计划”,而他就是这个计划的终极目标——“误乐至死”的一个 典型代表。
六
歌厅近段时间生意有些零散,用潇条这个词不妥,只能说唱歌的 人明显少了许多。我猜想大概与时令进入农忙春种有关。平时,来歌 厅消闲的除了若阳城的居民外,有好多附近农村爱唱的人来此凑热 闹。那些熟悉的面孔,这几天都消声匿迹了。请周倩吃个饭,宵过夜,几乎三两天要来唱一次的“叶拐子”以及他一起的几个哥们快一个星期没见人影了。周倩打过两次电话,说是在修鱼池,下鱼苗,忙着呢。吴非凡有个关系不一般的虽是农村的,他没把那几亩田地当回事,宁 可抛荒,也要外出打工。他说,累死累活种一年田的收入还没他两个 月的工钱多,即便外出打临工也比种田强。农村的来不了,城内的自来客满足不了二十多个歌店的需求。
在该有客人进店的时段,如果还 没人光顾,姐妹们就开始坐立不安了。隔壁左右传来的悠扬歌声仿佛 是催工的号子,纷纷拿起手机思量着叫谁今天来撑个场子。我佩服她们荷包里有“搜”得出人来的魅力,歌厅好几次冷场的局面,都是她 们用手机搬来的救兵。我入职时间短,人脉不多,值班遇到冷场时, 只能倚重牛大个或平时与牛大个喝酒的几个朋友。缺少人脉关系,做 人矮三分,风凉话经常不堪入耳。白脱的女人胎,光蛋苕,你说她正经吧,她跟大个子上过床,你说她不正经吧,她连一个撑场子的都叫 不来。别人嘴里的你,不是真实的你,一样的眼睛,不一样的看法。一样的嘴巴,不一样的说法。在女人堆里混有多难呀,漂亮点吧,惹 是非,丑陋点吧,没人理。开朗点吧,说你疯。画点妆吧,说你太招摇,不化妆吧,说你黄脸婆。坐过别人的车,就是小三了,从宾馆出 来的,就是和别人开房了,和异性吃饭,关系就有一腿了。姐妹们平 时议论别人的这些闲言碎语,无形中影响着我对世事的看法。也用这种思维方式来臆断光顾歌厅的男客。
据我粗浅的观察了解,能及时赶来撑场子的人,不是跟打电话的 人有一腿,就是正在“和炭不把水,干煤 (媚)”打着擦边球向情人方向发展的那种关系。她们在这行道混迹多年,长期交往中遇到一两 个趣味相投的红颜知己或产生一夜情的现象,不在人们的意料之外。不然不会凭空在来唱歌之前叫她们去喝酒吃饭,或唱完歌带她们出去宵夜喝酒。
我佩服她们应对男人的娴熟表演。即使与两个男人相好, 情感爱昧,也不会穿帮引发冲突。今天与这个热情相拥陪唱陪跳陪喝 酒,坐身边打情骂俏说悄悄话,緾绵绯侧。明天则是另一个。时空的 转换让男人们看不出破绽,找不到吃醋的机会,还一味在心里认为她 对他是忠心不二。生意不好时,多亏这类男人来撑门面,才不致于在 与其他歌厅比起来失去颜面。
歌厅是要人经营的,经营的好坏全凭经 营者的䝷慧。但大多数时候,还得靠爱好唱歌跳舞的广大自然散客光 顾。吸引这群人的制胜法宝是音响效果,歌厅环境和待人接物的热情 态度,陪喝、陪唱、陪跳时的技能,酒量、舞技、唱功三者能起到烘 托气氛,误乐顾客好再来的作用。收费时不死板,主动打折,也是吸 引顾客好再来的一门诀窍。除了这些还与经营者的社会关系人脉相连,比如街房邻舍的熟人呀,亲戚、同学、朋友以及同学的朋友,朋 友的朋友等等。
人脉关系的链条与歌厅生意的好坏紧密相连,姐妹们的做派在潜 移默化中给我启示,我在陪客人跳舞敬酒时,也尝试着与客人套近乎。并适时提出留下联系方式,对方欣然应允就当场把微信加上。这样的 客人,十有八九能够成为回头客。拒绝提供联系方式的,说明他对这 歌厅或说对歌厅经营者还有距离感,这种人随机性大,有明哲保身, 不愿招事惹非的心理支撑。
目前,我已有十多个客户电话,其中有陪他跳舞夸我舞姿飘逸的,有跳舞时用咸猪手碰过我的,有情歌对唱时,用笑脸和眼神交流煞有介事般进入角色的。也有规矩实诚,谈吐风趣 很有文化涵养的。多条信息多条路,兴许到时能派上用场的。
我向客人要电话加微信的举动本是瞒着牛大个的,动机和目的是 为歌厅的生意着想。昨天被牛大个知道后,说我是黄鼠狠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当着歌厅那么多人,醋意大发,骂我是婊子脱胎,想着法 子勾引男人,狗子改不了吃屎。
他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出口伤人,比一 丝不挂站在众目暌睽之下还要难受,我心里仅有的那点对他的感激之 心顿时荡然无存,骨子里的泼辣竞以排山倒海之势喷湧而出。叫他到 尿罐里去照照,看是人还是人渣?骂他是禽兽不如的东西。总之,潜 藏的泼妇骂街的人性被他激怒出来,只要骂得出口的,毫不保留地端 了出来。
我愤怒时的气势,姐妹们也感到惊讶匝舌。事后,她们笑着 骂我说,你这个婆娘胆真大,一点小事,不依不饶搞得满 城风雨, 要不是我们扯着劝着,他那几拳打过来,不要你半命,也要你鼻青脸肿。吵过,骂过你不还是得跟他一起过。
跟他过?这本来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如果他说有,只能说是 他的一厢情愿。经过这一吵一闹这一撇更是无从下笔了。人的感情就 象牙齿,掉了,就没了,再装也是假的。我在心里已打定主意,宁缺 无滥。

作者简介:
陈海燕,农民作家,湖北省作家 协会会员,武汉诗词楹联学会会员。出版有长篇非虚构体小说《鱼贩吟》,并获湖北省第四届网络文化节之“长江杯”网络文学大赛“新 秀奖”。其散文作品散见《湖北日报》、《武汉晚报》、《武汉印象》、《武汉作家》、《幸福》、《悦读》、《问津文艺》、以及各网络平台近百篇。在《中华诗词》、《九州诗词》、《长江诗苑》、《东坡诗词》、《新洲诗词》以及网络平台发表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