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宏大,生于1946年3月,湖南汨罗人,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见《湖南文学》《青春文学》《岳阳文学》和多家知名网络文学平台。著有长篇小说《选择》《白水江之恋》《我想回家》《沸腾的山村》等。
曾静茜走了,上大学去了,韩淑珍站在曾静茜曾经住过的这间小屋中,呆呆地站立着,百感交集。她想起曾静茜这个妹子,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一个好妹子。是一个吃得苦、耐得劳,又文雅秀气,
且尊老爱动。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全生产队的社员都看在了眼里,明了在心里的。自己的儿子与她相爱,虽则没有订婚,没有表明,自己难道不清楚吗?他们两人是认定了的。说句心里话,是喜欢得不得了。如今,曾静茜走了,她说,她还要回来,她回来得了吗?
韩淑珍站在房子的中央,呆呆地站立着。
房子里,曾静茜的蚊帐还挂在床上,叠着的被子还放就床上。她说,大学毕业还要回来。回来后还用得上这些东西吗?不管怎么样,帮她洗一洗好好地保管起来,也算是尽了一翻心意吧。
韩淑珍取下蚊账,拆开被子,她一边取蚊账拆被子,一边在想着:小曾来农村真不容易,四个人走了三个,她一个人留在农村,水里滚泥里爬,没有菜的饭也吃,没有放大米煮的尽红薯也吃,干红薯丝当饭也吃,真是苦了她啊。好在有素梅与自家儿子陪她谈心聊天。运神到儿子,自己虽则老了,但儿子和小曾两个年轻人的心,自己怎么不知道呢,真是打心眼里高兴。高兴地想着小曾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有一段时期也曾经担心过——小曾是城里人,是大城市里的人,自己的儿子是农村人,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她能瞧得起吗?可后来她认清楚了小曾,彻底打消了这个顾虑。如今,小曾读大学去了,她说大学毕业后她还要回来,能回来吗?何况要读四年书。四年后,小曾也不小了,儿子年纪也大了,自己也老了。四年啊,谁等得起啊!想着想着,她忘记了自己是在做什么,一提脚险些让撒在地面上的蚊帐给拌倒了。
韩淑珍吃了一惊,额头上背心中冒出了虚汗。
这一天,方志娘为着曾静茜的蚊帐和被子,忙过不停。她取了拆,拆了洗,洗了晒,晒了收,收了叠,忙晕了头。
中午,方志也没有回来吃饭,更谈不上给娘帮上什么忙。傍晚,方志还没有回来,可能是大队上有什么要紧的事给耽搁了吧。韩淑珍强打起精神为儿子做好晚饭,喂完猪,自己晚饭也没有吃就上床睡了。她只觉得两脚沉甸甸地挪不动,心里空虚得慌,脑子晕胀抬不起。
是累了,还是病了,还是上午那一脚踏空引起的,韩淑珍自己也确实搞不清楚。
掌灯时分,方志从外面风风火火回来了。
方志跳下自行车说:“妈,怎么还没有开灯啦?”
韩淑珍知道儿子回来了,想撑持着起来,不行,心里慌,脑壳晕,动不了。说话的声音也非常微弱:“志儿,我睡了。
“妈,你怎么啦?不舒服?”
方志一边说着一边忙跨过门来赶到了娘的床前。
韩淑珍见儿子来到了床前,便轻声地说:“我看到小曾已走了好几天了,她的蚊帐和被子还搁在那里。今天,我帮她拆下来洗了洗,不知为什么?我现在身子软,脑壳晕,动挪不得。”
“妈,你要洗被子,又不跟我说一声,好让我给你帮忙噻。你看,将你自己搞病了。”方志说着用手摸了摸娘的额头。之后,又将娘的被子周围按了按,接着说,“我去叫医师”。
“不要去啦,我躺一会就会好的。”
方志哪能听娘的,他车转身,一阵风似的便跑出去了。
生产大队的赤脚医师来了,他仔细地询问了方志娘的情况后,说:“到中秋了,正是两头冷中间热的气候了,早晚和中午的气温相差甚远,大婶在洗东西的时候可能脱了衣服,傍晚没来得急穿,感冒了这是其一。知青小曾走了,您老一时还有点舍不得,思念她,缱她,引起脑子过度疲劳、紧张。身体没有大碍,我帮你吊瓶点滴,再开几片药,吃了就会好的。”赤脚医师的话说得方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韩淑诊叹息道:“小曾这孩子也确实讨人喜欢,她这一走,就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妈。”方志听娘这一说,心里还真的不是滋味。
“会回来的,您老只管放心。”赤脚医师望着方志笑了笑便走了。
点滴吊了,药片吃了,韩淑珍一连两天没有起床。老年人,体质差没有抵抗能力,不像年轻人,感冒了吃几片药就能好的。韩淑珍这一病,可就苦坏了方志。
每天,天刚刚亮他就悄悄地起床。
今天也一样,清晨起来,为娘熬了点红薯粥,送到娘的床边,扶起娘让她喝了点。然后在自留地里割了一把红薯藤,顺手扯了点青草。一块剁碎丢在猪栏里,让猪自行去吃。
在剁猪草时,一个念头在方志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现在要是曾静茜在该多好啊。这只不过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怎么可能呢?可这个念头不想倒好,一想就出了差错,剁猪草的刀将手指甲削掉了一小片,好在没有伤着皮肉。方志将手上的碎叶片洗干净后,提着开水瓶送到娘的床边,说:“妈,我去叫姐姐回来,照顾你几天,你看行吗?”
“孩子,那不行。娘不要紧的。”方志娘说话的声音仍然很弱,“你姐姐现在是有家的人了,更何况不能耽误她出工,她不出工赚工分不行啊,靠工分吃饭的年头不能误工啊。”
“好了,我不去喊姐了,妈。”方志温驯地说着,“我去大队部一趟,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没事的。你去大队部啦,我今天比昨天好多了。”
“那我就去啦,中午我会早点回来的。”方志十分不放心地离开了娘,将房门虚掩着,还是一步三回头的。
韩淑珍生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秦媛的耳朵里,她与自家的娘说了一声,又与本生产队的队长请了假,就风急火急地来到了方志的家。秦媛见房门是虚掩着的,于是一边蹑手蹑脚地推门一边说:“伯妈,您怎么啦?有点不舒服呀?
韩淑珍强撑着身子抬起头望了望,见是自己儿子的同学秦媛,于是又躺下了,说:“媛媛,你来了。我可能是感冒了一下,无大碍,冇事咧。”
秦媛靠近床边,摸了摸方志娘的额头说:“看医师了吗?”
“看了呐,吃了药。我真的没事咧。”韩淑珍轻声地说着。
“要喝点茶吗?我来给您倒。”秦媛轻快地说着。
韩淑珍确实有点喉干舌苦了,但头晕起不了床。现在,秦媛要帮她倒水,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于是说:“要你帮我倒呀,那真是太麻烦你了,我只要一点点就行了。
秦媛扶起方志娘,帮她将水喝不去,然后又轻轻地将她放下躺好,说:“伯妈,您头晕,我来帮您按摩一下,擦擦额头,会好得快些的,有万应止痛膏吗?”
“孩子,不麻烦你呐。万应止痛膏没有,风油精倒有。”
韩淑珍说着从枕头边摸出了盒风油精,口里虽说不麻烦秦媛,但拿着风油精的手却慢慢地向秦媛递过去。
“风油精也要得”。秦媛接过风油精就开始在方志娘的额头上涂抹。
“孩子,大白天的,你怎么没出工啰?”韩淑珍边让秦嫒在自己的额头上搽风油精边说。
“我请了假的咧。”秦媛兴冲冲地说着,在韩淑珍的额头上按摩起来。
“唉,你看,要你帮我按摩,我真的不好意思。”韩淑珍说,“我担持不起呀。”
“那有么子关系,我的个伯妈。” 秦媛说话风风火火,“我和你屋里方志是多年的老同学,我们又是上下屋邻属、邻队的。您生病了,我来护理一下,这有么子事呐。方志一个男孩子家,他晓得么子事,更何况他还要忙生产大队的事。”
秦媛那刚劲的手,在韩淑珍的额头上来回按摩,韩淑珍觉得舒服了许多,只是由于这几天没有吃多少东西,身体虚得很,坐不起来。
“伯妈,我来的时候,妈托我带来了几个鸡蛋,我去煮两个蛋给你吃吧。”秦媛边按摩边说,“你这几天肯定没有吃多少东西,吃一点蛋精神就会好得多的。”
其实鸡蛋是秦媛临时找她娘要来的,在方志娘的面前她只能这样谎称着。
“怎么好意思叫你娘破费啊,唉——。”方志娘深深地叹了声气。
“不吃荷包蛋,荷包蛋有蛋黄,吃了不容易消化。”秦媛轻言快语地说,“我给你做个蛋皮子汤,”说完她就停住了按摩去了厨房。
不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香喷喷的鸡蛋汤送到了韩淑珍的跟前。韩淑珍喝完鸡蛋汤后,精神也真的好多了。难怪先人说得好,盐是力饭是钢。韩淑珍生病这几天,确实没有吃多少东西。方志做儿子的虽说非常孝顺,但男孩子家,毛里毛躁的,又要忙里忙外,煮了点稀饭,娘不吃他也没有办法。哪能比得上女孩子想事周到细致。
韩淑珍现在可以靠着床坐起来了,她见秦媛还在忙上忙下的,便说:“媛媛,你也休息一会啦,从一进屋来就没有打个停,看把你累得么子样。”
“不累咧。” 秦媛摇着头说,那运动式短发也随着头的摆动在飘着,“只要你病好了,精神好了就要得了。”
秦媛说着将碗筷送回厨房洗干净,接着又将搭在椅子上的方志换下来的衣服拿在手里准备去洗衣,并说:“伯妈,,您换衣服下来吗?如果没换,我去倒点热水来,帮您抹一下身子,换身干净衣服,身体会舒服得多的。”
“衣服你就不要洗啦,孩子。”韩淑珍说,“等中午方志回来让他自己洗衣好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说哪里话,不麻烦咧。” 秦媛是那样肯定地说,便到厨房倒来了一盆热水,霸蛮地帮韩淑珍抹了抹身子,然后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本来吗,韩淑珍在床上躺了几天,她早就想抹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但自己头晕动挪不得,方志究竟是男儿,虽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有几多不便。秦媛虽是外人,但却是女人。韩淑珍欣然接收了秦媛的帮助。
秦媛帮韩淑珍抹出了这几天留在身上的汗渍,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韩淑珍确实觉得身子舒服多了。
秦媛帮韩淑珍擦完身子后就去洗衣服去了。
韩淑珍靠床坐着,望着眼前这个孩子,一头运动式短发,短发下露着一张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脸。白色衬衫的短袖内伸出一双似乎浸了油的手臂。一双刚劲的脚托着一个坚实的身子。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干净利索的样子,不无显露出一个青年人的活力。在韩淑珍病了正需要人照顾时,这个秦媛就像从天而降似的,来到了她的身边,并处处显示着她的细心、体贴、周到……秦媛忙完了手中的事后,像一只小绵羊似的,温驯地待在韩淑珍的身边。
韩淑珍对曾静茜的思念情绪,现在被秦媛的所作所为给冲淡了,心里似乎充实了许多。
韩淑珍握着秦媛的手说:“孩子,我要有你这样的闺女就好啰。”
“你有的,你一定会有的。”秦媛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的肯定。
“唉。”韩淑珍轻轻地叹了一声气,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哪来的哟,再说方志的姐姐也早就出嫁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边。”秦媛说着偏着头望着方志的娘。
“嘿嘿。” 韩淑珍微微笑了一下,说,“近在眼边,干么你给我做闺女?” 说着她仔细地望了望秦媛片刻,又接着说,“你娘也只有你一个女儿,她舍得吗?”
“有么子舍不得,我又不能在她的身边待一辈子。”
秦嫒的话虽是那样快言快语,但她的话里却藏着话,她是在向韩淑珍暗示着,韩淑珍是否能够知道眼前这位姑娘的心咧?年轻人的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但小曾刚走没几天,心里空荡荡的,难道就让秦媛这孩子来填实这空荡的位置吗?韩淑珍不会往这方面想,她也不可能往这方面想。她现在只觉得能有秦媛来陪自己说说话,料理料理,这在精神上是给了她多么大的安抚和宽慰啊。
韩淑珍拉着秦媛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一双皱巴巴的手掌中,微微地笑着说:“就是你愿意,你娘舍得,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好的福气啊。”
“么子没福气,只要我愿意,你接受就行。” 秦媛微笑着说,“只怕我攀交不起啊,你们的大会计家里。”
秦媛自从方志去县城学会计时在火车上向他发出信号后,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方志。知青曾静茜走了,她也无须去找方志谈点什么,她想让其随缘吧。今天,方志娘病了,她又一次大着胆子向方志的娘发出信号,方志娘能知其中奥秘吗?
韩淑珍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她只笑着说:“孩子,快不要这么说,么子大会计啰,现在不是提倡为人民服务吗?当会计,还不也是为人民服务。”
秦媛将头斜着放在方志娘的被子上,满脸笑容地望着方志娘说:“伯妈,我这真没有看得出,您还有这样高的水平,知道为人民服务这回事,我妈可不如您。”
韩淑珍将放在秦媛手背上的那只手移过来,摸着秦媛那满头秀发浅笑着说:“我有么哩水平,还不是听别人说的。”停了停又说,“我可没有你娘的福气好啦,能有这样好的女儿。”
此时此景,她们不是母女也胜似母女。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偎在床边。
“妈,你好些了吗?”
方志自己人虽在大队部的办公室里,但却始终放心不下躺在床上的娘。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他就离开办公室回家来了。
方志支好自行车,听到屋内有人在说话,又接着说:“妈,你在和谁说话?”
韩淑珍现在精神足了,坐在床上高兴地说:“志儿,你看谁来了?”
“哪个来了?”方志一进屋见秦媛坐在自己娘的床边,吃了一惊,但马上镇定了,说,“啊,秦媛来了。”
秦媛忙从床边站了起来,望着方志笑着说:“听说伯妈病了,你又要忙大队上的事,我妈她要我过来陪陪伯妈,伯妈要个水什么的, 我比你个做儿子的要方便得多。”
秦嫒本来是想说“我过来陪陪伯妈”的,但话到嘴边,她马上说成了是她妈叫她过来的。她自己来的也好,她妈叫她来的也罢,这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她这一来,确实给方志娘带来了欢乐,驱散了病魔。
“真还搭帮媛媛来了。”方志娘望一眼自己的儿子,又望了一眼秦媛,说,“她又给我按摩,又是煮蛋给我吃,还帮我抹澡换衣服,被她这么一搞,真比吃药要强得多,我现在是真的好多了。”
秦媛望了一眼方志,说:“伯妈,看你说的。”
韩淑珍又接着夸起秦媛,说:“志儿,你看啰,媛媛还将我娘崽的衣服都洗好了晒在外面的竹杆子上,你这样的同学真是难得呀。”韩淑珍的病已好了许多,现在她心里的知青小曾被秦嫒一来给淡化了。她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对年轻人,打心里高兴,她刚才那句话是有意说给儿子和秦媛听的。
方志听娘这么说,微笑着对秦媛说:“我就谢谢你了,老同学。”
“不言谢。”秦媛接住了方志的话,回敬了一句。
秦媛回了句什么话,方志似乎没有听清楚,秦媛今天的出现,使他突然想起去年在火车上相遇的那一幕,那是个信号弹。当他和曾静茜两颗心紧紧相连时,信号弹在他的心中早已熄灭了,不存在了。在方志的心里,秦媛只是与他同学了好几年,他们的两颗心,至少方志认为是陌生的。
处于同学之间,而且同学了那么多年,同学之间的友谊不能说没有。处于同学之间的友谊,秦媛今天的到来,就不能算奇怪了。方志也不能说不欢迎。更何况她还为自己的娘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真是感激之情不在言说,谢之深意也在情理之中,哪有不欢迎之道理呢?
“秦媛,你莫站着,坐啰。”方志认真地说,“今天累了你,我来做饭,你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吧。”
“你一个男孩子家,晓得做么哩饭,还是让我来给你做吧。”
秦媛不但没有谦让说不在方志家吃饭,反而毫不客气地主动要求帮方志做饭,这是在方志意料之外的。方志无话可说,他还能说什么呢?来护理娘已是胆子够大的了,而此举更显露她的敢作敢为。
“志儿,你就让嫒嫒来做饭吧,你帮她烧烧火就行了。”韩淑珍 吩咐道,“媛媛,今天中午的饭你就不要放茴坨。方志他隔三差五地不在家里吃饭,我还是节余了点米的。”
“没有关系的。”秦嫒望着方志有点带讽刺的意思说,“方志间或不在家里吃饭,那就更要让他多吃点茴砣。您要晓得,他在外面吃饭根本就没有吃茴坨。”
韩淑珍见秦媛这妹子敢做敢说,便微笑着说:“我不是讲我家志儿咧,我是说你,你是客吗,怎么能和我们一道吃茴坨呢?”
“没事,没事咧。”秦媛边说边动手做起饭来了。
他们一个撑灶,一个烧火,不是一双,也胜似一双。
韩淑珍虽然还坐在床上,不能下床,但她此时的心里是乐滋滋的,曾静茜在时,自己的儿子和她打得火热,做娘的心里清楚。曾静茜的文静幽雅,而且吃苦耐劳,她打心里高兴。她经常一个人暗自运神,曾静茜如真能成为自家的儿媳妇,那真是自己的福气,也是儿子的福气。现在,曾静茜走了,走了好几天了,韩淑珍的心还在极大的挂念之中。曾静茜这一走,还真的能回来吗?她不止一次地在问着自己。韩淑珍心里明白得很,读大学需要四年,儿子等不起啊。何况大学毕业后,小曾的身价变了。到那时,小曾还能瞧得起一个农民吗?虽说自己的儿子现在是生产大队的会计,这会计还能干一辈子不成,到头来还是农民一个。
韩淑珍为着儿子前前后后地想着,加之早晚气温的悬殊,洗被子又脱了一下衣服,于是乎便病倒了。
今天,秦媛的突然出现,似乎是天上掉下了一个林妹妹。韩淑珍慢慢明白了年轻人的心,也为自己找到了宽慰。
现在,她看到两个年轻人,一个在灶台上忙乎着,一个在灶下烧火,做娘的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她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啊!”
吃饭的时候,在秦媛的建议下将吃饭的桌子搬到了韩淑珍的床边。
“饭,你们两个吃好了。你们吃完后,将锅巴做点水饭给我吃就行了。”
“伯妈,吃点干饭吧,吃点干饭您的精神会更好些。”秦媛劝说着方志娘。
“我刚才吃过了你做的蛋汤,你伯娘有多大的肚子啊。”韩淑珍微笑着说,“我看着你们两个吃,胜于我自己吃。”
是的,韩淑珍看着儿子吃饭并不是一次两次了。儿子他爸走得早,那时靠她自己一个人的工分要养活娘儿女三个,确实很不容易,基本口粮靠她自己一人的工分是很难拿回的,每餐锅子里的饭哪能放开肚子装啊!她坐在桌边只能看着一双幼小的不懂事的儿女吃饱后,自己再掺和点水,做成水饭凑合着吃。女儿渐渐长大了,懂事了,见娘没有吃,也跟着不吃。娘女俩望着还不太懂事的方志吃,让他吃饱。后来,女儿能拿工分了,生活有了点起色,杂粮饭可以说能勉强吃饱了。这时,娘经常歪着头望着他们姐弟吃茴坨饭、茴丝饭在想着,什么时候能让他们姐弟吃上一餐白米饭啊。再后来,女儿出嫁了,知青们来了。知青小曾也经常坐在这张小桌旁,和她一起吃饭,她也经常望着儿子和小曾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她看到他们是那么地融洽、那么投机而高兴。
今天,韩淑珍看着儿子和秦媛俩人坐在自己的床边,面对面的吃着他们自己做的饭,做娘的又何尝不高兴呢。
秦媛听方志娘说看着她们吃胜过自己吃,她望着方志妩媚一笑,说:“真的呀!”
方志见秦媛送来一道秋波,便像姑娘似的低下了头。
“志儿,”韩淑珍说,“你下午大队上还有事做吗?”
“我这些天正忙着向公社搞报表,怎么没事啊。“
方志低着头不敢望秦媛,一边吃饭一边回答娘的问话。
“不要紧啦,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咧。”秦媛毫不怯生地望着方志说。
“孩子,你下午还是回去出工,虽则现在工分不值钱,但没有工分还是不行。你伯娘现在已经好多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韩淑珍望着眼前的一对年轻人,直觉得好笑。男孩子倒像女孩子一样,低着头不敢正视对方,毫不自在地往口里送着饭,而女孩子却大大咧咧的,一点陌生感都没有,似乎是餐桌上的主人。做娘的又怎能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心情,又怎能知道他们已有的过去。
“伯妈,你就让我在你这里偷一天懒吧,反正我也跟我们的队长请了假的,麻烦,您就不要再说了,这有么子麻烦的咧。”
“孩子,你来了之后,哪里偷了懒啰,始终忙个不停。”韩淑珍望了望自己的儿子,又望着秦媛继续说,“我是怕你眈误了出工,再怎么说都得靠工分吃饭啊。”
“说真的,伯妈,我家里并不稀罕我那六分工。六分工值多少钱,一到年关决算,几分钱十分工的、两角钱十分工的很普遍。而你们生产队倒好,每年都能保持在每十分工获四角钱左右的单价,那真算是蛮不错的。”秦媛一边吃饭一边说了这一大串。
“孩子,哪怕工分再不值钱,没有工分总还是不行啊。”韩淑珍感叹着说道。方志很久没有说话,他也不想谈论这不着边际的话题,他想错开她们的所谓工分论,于是乎说:“妈,我去帮你弄点水饭吧。”
“我去,我吃完了。”
秦媛连忙站起身来,朝厨房走去,她唯恐方志会走在自己的前面。
中午饭吃过之后,秦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方志,你下午还是去大队部忙你的事,你的娘就交予我好了,我不会让她饿,不会让她渴,更不会让她凉。只有一宗,你的报表不能出差错噢。”
秦媛说话的神气似像一家之主的样子,说完后望着方志又娇媚地一笑。
韩淑珍听在耳里,看在了眼里,乐在了心里。加之喝了点水饭后,恢复了很多元气,精神也爽多了。
整个下午,秦媛始终陪伴在方志娘的身边,哪里也没有去。她们拉着家常,感情非常融洽。秦媛给方志娘讲着她自己小时候读书,是怎样与方志在班上争抢名次的。尤其是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方志未拿到班上的第一名,哭着脸不肯回家。自从那次以后,学校就再也没有在奖状上写上一二名了,都只写些优秀学生或三好学生之类的字了。
“现在我们都已长大成人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可争了。”秦媛最后说着。
“那未见得吧。”韩淑珍有点逗趣意思地说,“你上午不是说要给我做女儿啵,这不明摆着要与我家方志争娘了。”
韩淑珍现在当然明白了,秦媛想做女儿只是一个借口,但她也不想将灯笼挑破,她只是有意无意地将了秦媛一军。
“娘是不能争的,娘是我们两共同的。”秦媛说完后,脸上马上泛起了红云,并伸了一下舌头。
“娘是你们两共同的?假如我家方志不肯呢?”方志娘有点故弄玄虚地说。
“他会肯的吧,伯妈。”秦媛这一下不能望韩淑珍了,只低着头说。
韩淑珍的一只干巴巴的手握着秦媛的手,另一只干巴巴的手抚摸着秦媛那终年被太阳晒成了油青色的细嫩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孩子,我是巴不得的事,只看我有没有这样好的福气啊!”
“你一定会有的。”
秦媛和韩淑珍倾谈着,病魔也随着谈话的深入而慢慢消退了。韩淑珍在动着,她想下床了,秦媛连忙说:“伯妈,您还躺会吧,不要起来。”
“现在头已经不晕了,我起来走动走动一下,到外面去晒晒太阳。人啦,就困不得,越困就越病。”
秦媛一手扶着韩淑珍的胳膊,一手拿着把椅子,从屋里来到屋外的走廊上,然后扶着韩淑珍坐在椅子上。
韩淑珍这第一次让人服侍着,她尽情地享受着被人服侍的感觉。自己的女儿未出嫁之前,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虽则自己未生过什么大的病痛,就是偶尔有个头痛发烧,也从未像秦媛这样细心的照料和服侍。当然不是女儿不孝顺,而是没有这个必要。这几天病了,儿子忙里忙外,忙得不可开交,虽则他时时在关心娘的病情,但男孩子有男孩子的粗心,又哪能够比得上女孩子、比得上秦媛呢!
仲秋时节的太阳,已不十分火爆火辣。韩淑珍坐在太阳底下的椅子上晒着太阳,觉得蛮舒服。而秦媛陪着方志娘晒太阳,她却觉得有点火辣辣的热。青年人么,血气刚方。好在她长年累月在太阳底下劳动,晒惯了太阳。这个时候的太阳,对于她来说就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