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学章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三个年头,我参加工作一年多,家庭的经济压力大大减轻,随着两个弟弟年龄的增长,生活水平正处于上升时期,就像春天一样充满希望。春节的脚步已经临近,我在县农机局汇总全县农机报表以后,动身回家,从异地蓉城到达故乡新堤,再转车和步行到达老家的村庄。听说我回来了,全家都在门前欢迎着我,母亲和弟弟学新不约而同、高兴地从我手里接过携带的物品。接着,母亲等不到做饭时间就为我弄了一大碗荷包蛋,又甜又嫩,味道好又解饥渴,这是她对我们最爱的方式之一,每次我回家,母亲总是“赏”给我一大碗荷包蛋。
刚一走进村里,我就发现家里原来的旧房子已经变成了新房子,虽然也是平房,但比原来的房子高大宽敞,在当时甚至有点气派。刚高中毕业才两年的弟弟学新为建房吃了不少的苦,为了应对家里分到的少量田地,他特意从上班的集体林场回到家里种田,当时,人们都在渐渐适应从集体生产到单干生产的形式,生产资料、生产技术以及各个生产环节都得自己操心,家里有父亲和学新,再加上与分家了的哥哥嫂嫂相互帮助,生产上基本上不会有多大的困难,通过建房时学新的表现,可以看出他正在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想到这里我心里感到特别安慰。
我和学新住在一个房间里,这里整洁舒适,有较浓的学习气氛,原来,学新参加了一个速记函数班,写字桌上摆放着函数的有关资料,他经常喜欢说起《三国演义》中的人物故事,晚上睡觉前还和我一起探讨一些问题,兄弟之间聊得是那么开心。聊着聊着,学新对我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说:“小哥,正月初二我去走丈母娘家,把你的这套服装借给我穿两天。”我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他了,这套服装是我刚刚在几名护士朋友的建议下做的,叫派力斯,穿着它似乎有几分时尚。几天后,学新去了丈母娘家,回来后显得非常高兴,从和他的对话中得知,他第一次和女朋友见面获得了对方及家庭的好感。
母亲总是不停手脚地忙碌着,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厨房里,她不仅要招呼着一家人的一日三餐,按照农村过春节的传统,还要请拜年的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母亲虽然辛苦,但因为习惯了,总是乐呵呵的,心里显得很踏实,父亲也在家里忙着烧火做饭以外的家务事。
春节在快乐的时光中就这样渐渐过去了,人们开始筹划、忙碌自家田地里的事情,一场农村体制和土地及耕种方式的变革,正在无形中逐渐改变着农村、农民和中国社会许多方面。
动身返回单位的时间到了,母亲得知我手里的钱已经花完,她把我回家时给她的20元钱又给了我。学新试着提出想到我上班的地方去看看,却被母亲阻止了,她说:“现在哪有钱出去,等今年挣到钱了有的是机会出去。”我心里一阵内疚,母亲和学新却都笑了,因为对未来有一定的信心。这时,全家及邻居堂兄一家出门目送我走出村庄,依依不舍中,我自然地回头看了看他们,他们依然在注视着我,初春的阳光下,父亲、母亲带着微笑,缓缓地向我挥了挥手,意思是要我放心地走吧,不用担心家里。我心里顿时变得格外柔软,也向他们挥了挥手,不知不觉眼里有了些许湿润。
4月8日晚上,我突然收到了一份迟到两天的电报,看后我如遭五雷轰顶,电报的内容是:学新逝世,速回。我立刻骑着自行车赶往近百公里的家里,走出不远后,天越来越黑,伸手不见五指,还下起了麻麻细雨,我凭着感觉在路上行使,在一段人迹全无的路上,突然有两个骑着自行车的人追赶过来,反复用手电筒照射搜寻我的什么,不一会在我的意外中这两人调头而去。半夜,我到达了新堤,实在太累了,在招待所休息后清早继续赶路。
回到家里,得知学新于清明节的晚上学习速记并和一个同村的伙伴聊天到深夜,第二天清早起床准备和哥嫂们去割青草,在上厕所时发生意外,他的遗体已于去世的当日下葬,他的女朋友也赶来哭得那么伤心。我看到父母因承受巨大的悲痛和对我两三天音讯全无的担心而变得憔悴不堪,两位老人仿佛一下子各自又老了十年,头发又都白了一大片,这样的打击简直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回想过去一家人酸甜苦辣的生活场景,回想我们兄弟的情谊,真是无法相信这发生的一幕,有多少懊悔在捶打着我的心灵:在这个春节时怎么不将那一套服装送给学新?那个晚上学新要我帮他把那些速记符号写好贴在墙上,我答应了怎么没有行动?春节期间全家照的合影怎么不及时寄给他?为什么……
那一年春天过去四十年了,一路走来,我无不年年怀念那个暖心的春节,尤其是父母站在门前目送我离家的情景,像一股暖流时刻在我的心头荡漾,当父母去世之后,每次回到家乡,临走时忍不住回头搜寻父母、学新送别的身影,顿时悄悄地泪流成河。
那一年春天,破碎了我一个信心满满的梦想,从此人生少了许多欢笑和团聚,多了阴影和隐痛。
那一年春天,一束光亮向我照耀而来,我兴奋地迎着她迈开有力的脚步向前走去,然而,她却突然消失了,我陷入了黑暗,一片茫然,待我重新找到方向,那个清明节前的春天和家已经远离,现实变为另一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