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 挂

文/王进智

         母亲打来电话，询问我的工作情况。我已经两个月没回去了。母亲说：“国庆节你估计要值班，要是忙就不要回来了，我都好着哩。”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明白，母亲是想我了。我说：“妈，我看没有特殊情况，过节期间一定回去一趟。”母亲很快挂了电话，她怕耽误我工作。虽然，这次不是视频通话，但我能想象，母亲一定是高兴的，她就是要我一句话。

       母亲是一个内心特别强大的人。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总往外边跑，不是做小生意，就是贩卖牲口，每到寒冬腊月，总有一些债主上门讨债，不管对方如何蛮横，如何激愤，母亲总是做饭侍候，好言相劝，对方待了几天，也就不好意思了，撂下狠话走了。母亲不仅操持家务，还要下地劳作。父亲二十多年前就撒手人寰，母亲瘦小的身躯扛着一家人的生活，含辛茹苦，把我们六个孩子拉扯成家。姊妹六人中，二弟读书少，在企业当工人，我是唯一一个上过大学又吃了公家饭的人，母亲一直引以为傲。 

       回家的前一天，我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在电话那头说：“饺子馅已经拌好了！”我说我明天下午回来，晚上还要返到单位，第二天开会。母亲很关切的说：“如果单位事紧，就不要回来，工作重要。”我说“忙完就回来” ，母亲怕我分心，又先挂了电话。

        忙完工作，我驱车五十多公里山路，直奔生我养我的地方。村子变化不小，吃上了自来水，有了水泥路，有了太阳能路灯，有了移动厕所，有了不断翻新与重新修建的窑洞，晋绥边区公安总局的旧址也修复一新。我把车停在大门外，拿了月饼和过节的东西。母亲早已在大门口等候，见我回来，笑着说：“饺子已经蒸上多时了，估计你快回来了”。我喊了一声妈，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觉得母亲的头发更白了，也更凌乱了。我说：“妈，你怎么不把头发收拾一下？”母亲说：“年纪大了，没什么了。”说话间，饺子已经端上了简陋的茶几，我也感觉有点饿了。十几个饺子下肚，又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那时，家里困难，每年基本上正月初一才能吃上一顿饺子，说是羊肉馅儿饺子，其实里边胡萝卜多，肉少，但是母亲总能把饺子馅拌的特别香。还要把硬币包在饺子里，谁要能吃出了硬币，谁就会在新的一年好运连连，无病无灾。后来光景好了一些，改吃全羊肉馅饺子，但我怎么也找不回小时候饺子的味道，再后来，身体逐渐肥胖，更吃不下纯大肉馅的饺子了，母亲就给我做萝卜多肉少的饺子，母亲说；“人胖了病多”，劝我多吃些五谷杂粮，这东西吃了，不发福，还养人。 

         吃过饭后，我跟着母亲来到菜地里。近一亩地的园子，黄瓜、西红柿、茄子、生菜、菠留菜、辣椒、胡萝卜、葱、白菜样样长势喜人，母亲侍弄着它们，好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母亲很投入的样子，我忽然明白了，在她内心深处除了对子女的牵挂，还有另一个牵挂。触景生情，我想起小时候浇菜园子的事。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因为人住在山坡上，水在沟里，吃水要靠牛驼人挑。所以，菜地就选择在沟里靠近水的地方，拿石头砌个墙，里边填上土，耙子耙成一畦一畦的，最里边留一个水道，最外边要用石头垒起来一个“码头”，栽一个柱子，把一根长杆子三分之二处固定在柱子上，可以转动，杆子的前边栓一根绳子和一个钩子，挂水桶，杆子的后边，绑几块石头，利用杠杆的原理，把水从沟里的临时拦河坝里吊到水道上，这样吊水要比用扁担挑水来浇地要省力得多。因为每一家的菜园子，是那时候大半年的口粮，大都有一亩或者更多，几家联合用一个码头浇地，节约成本。我每次都是负责看水，浇满一畦，改水到另一畦，最害怕的是漏水，或者水流到别处，那是要挨揍的。一到夏天，菜园子里的菜一茬接着一茬吃，从最早的菠菜，西葫芦，豆角，萝卜，一直到最后腌菜的大白菜，要管三个季节口粮，只有冬天空闲。这也是所谓的“瓜菜半年粮”最切身的体验。其实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还是跟着母亲去菜园子，每次回来都能抱一个南瓜或者几根萝卜，那种感觉，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甸甸的喜悦。回头再看时，母亲已经摘了满满两筐子各种菜，端在了畦塄上，感觉真的很惬意。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因为下雨，天黑得早。母亲催促我早点回去，因为第二天还要开会。我说：“反正要走夜路，迟点早点也无所谓。”磨叽了一会，才告别母亲，一个人开着车，走上了漆黑的山路。

        山上起雾了，走在山峁的高处，雾已很浓，感觉走起来困难。车灯照射的前方，浓雾迷蒙，凭着记忆和灯光，走在山路上。这条路也是我走出大山的路，走夜路的那次经历还历历在目，而和我一起走的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正看着我。

         走了大概有五里多地，想给同事说个事，才发现手机不在包里，也不在兜里，一定是落在家里了。赶紧调转车头，往家里赶，当我快到家门口时，隐约可见大门开着，母亲站在那里，一见我，就急切地问：“咋又回来了”。我说：“手机忘拿了”。母亲说：“都怪我，没有回去看一下，让我娃多跑了。”听了这句话，我潸然泪下。原来，我走后，母亲一直站在门口。陕北的乡下，秋天的夜晚已经很凉，已经七十多岁的母亲，就这么站在冷风中目送在外工作的儿子 ，即使走远了，依然看着那条通往外面的山路，不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