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纪念山上下乡四十周年该作品曾被收入在吉林省政协文史委编辑出版的《一支难忘的歌——知青回忆录》一书中)
寻 马
文/ 张文革
位于吉林省西南部的梨树县,土地辽阔,土壤肥沃,是著名的玉米之乡,也是全国的产粮大县之一。
我的第二故乡坐落在梨树县的梨树公社(现梨树乡)夏家堡八队。三年的知青生活,让我经历了许许多多,但令我最难忘的还是那次寻马。
记得那是一九七零年四月初的一天,刚吃过晚饭,天就完全黑了。刨了一天的茬子,身心疲惫。我随手卷了一支旱烟,倒在炕上悠闲自得地品吸着,想让浓烈的烟味驱散一天的疲劳。可是还没抽几口,忽听“当——当——当——”,生产队钟声骤然响起。
钟声刚落,就见女户长李英华气喘吁吁地跑进屋说:“集体户的同学马上到生产队开紧急会议……”我随即下炕,掐灭没有抽完的半截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生产队的会议室。这时,会议室里早已坐满了社员,我找一个墙犄角刚刚坐好,生产队长高兴志就宣布开会了。
高队长手里夹着一支旱烟,瞪着略微有些发红的眼睛,用他特有的有些沙哑的嗓音在会上通报了一件令在场所有社员都伤心的事——队里的大洋马下的小马驹在今天下午突然走失。社员们听后心急如焚、议论纷纷。
在那个年月,我们屯算是贫困屯,家家户户住的都是土坯房,有的人家连土坯房都盖不起,只好住地窨子。因为没有电,一到晚上都用煤油灯照亮。那时,每家都在收听公社的有线广播,三十几户人家,只有高木匠家里有一台破旧半导体收音机。
全屯唯一一块上海手表,是一位新娘子从娘家“戴”过来的。每天出工收工都看日头。我们生产队“分值”低,一个“整劳力”一天也就挣0.60元,有的社员家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一到开春就断顿。没有粮食吃,就到公社申请“代食”(玉米淀粉渣滓)。
各家各户穷,生产队更穷。队里一共才有三挂马车,加上驴和牛还不到十头牲畜。头挂车的辕马大洋马下的小马驹才四个月,全队社员都非常珍爱它。饲养员高大爷侍候小马驹就像侍候自己的孩子一样无微不至。自从小马驹失踪,老人家曾哭过好几次。
在农村,马就是农民的命根子。
会上,高队长决定:明天一早兵分四路去寻马。我有幸被高队长选中,和高成林老人一起去寻马。
提起高成林,屯子里无人不知。老人家辈份大,在高姓家族中排行老三,所以,屯子里无论老少都叫他“三爷”。三爷六十出头,个头不高,头发有些花白,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嗓音犹如洪钟一般。他待人和蔼可亲,乡亲们有个大事小情,都愿意找他帮忙,他也乐于助人,所以大家都非常喜欢他、尊敬他。我能和这样一位德高望众的老人一起去寻马,真是我的荣幸。
回到集体户睡到后半夜,被一阵响声给惊醒,我起来一看,原来外面起风了,男女生宿舍有的窗扇被风刮开,有的窗扇被刮坏,啪啪作响。男女同学都起来关窗户。集体户里十名男生中排行老三的三哥才立彬是木匠,他找来锤子和钉子,把被风刮坏的窗扇用钉子一一钉好。屋里被风刮得一片狼藉,桌子炕上都是尘土,大家找来笤帚里里外外好一顿打扫。经过这一番的折腾,大家都没了困意,睡不着,就围坐在一起抽烟,闲聊。
天渐渐亮了。
刚吃过早饭,三爷就来催我上路。风似乎没有停的意思,而且越刮越大,刮得天昏地暗。那时候正是三月末,天气还很凉,我和三爷都穿着过冬的棉袄棉裤。三爷头戴一顶“瓜皮毡帽”,手里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棍子。我脚下穿一双棉水靰鞡,在出门前特意找来一根麻绳,扎在腰上,这样风沙不会吹到衣服里面,而且还能暖和一些。三爷瞧着我笑道:“老十,你这身打扮真像农民,别说,还真看不出你是知青”。听三爷这么一说,我心里美滋滋的。
一路上狂风怒吼,飞沙四溅,打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连眼睛都睁不开。天近晌午,我俩来到“偏脸城”。
由于风狂沙猛,二十多里的路程居然走了一上午。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又口渴得要命。于是找到一家供销社,我俩从身上总共带的不到2.00元钱里拿出来0.66元钱和一斤粮票买了一斤炉果。
在那艰苦年月,这就够奢侈了。可是只吃炉果,没有水喝,实在是难以下咽,我只吃了几块,就吃不下去了。我们在供销社休息一会儿,抽了几支卷烟,就又上路了。
傍晚时分,我们爷俩来到了“榆树台”境内。我对三爷说:“三爷,天快黑了,咱俩到哪住呀?”三爷笑呵呵地说:“老十,你就跟我走吧,保证有你吃有你住。”大约一袋烟的工夫,我俩来到一个屯子,经打听找到这个屯子的队长。就见此人长得虎背熊腰,说起话来瓮声瓮气,一个典型的东北大汉,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庄稼里手。得知我俩来意后非常同情,随即把我俩领到一位社员家,先在这家吃饭,然后再安排住宿。
在我的记忆中,那天晚上吃的是用高粱米面贴的大饼子,喝的是土豆汤,我实在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竟吃了六个大饼子。房东大娘一直微笑地瞧着我,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说心里话,我下乡的屯子穷,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大饼子。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那顿香喷喷的高粱米面大饼子,总感觉回味无穷。
吃罢晚饭,队长领我俩来到生产队,并从家里抱来两床被子。生产队的炕烧的很热,没有褥子,就睡在光板炕席上,和我俩同睡的还有一位该队的饲养员。可能是太乏的缘故,我倒在炕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队长又领我俩来到另外一户社员家吃早饭(后来得知,这种形式叫做“派饭”,当时在东北农村很时兴,是免费的)。吃过早饭后,我俩精神十足地踏上寻马之路。
风还在刮,刮得路边的电线呜呜作响,似乎没有一点转弱的迹象。天空被刮成黄褐色,泥沙和尘土借着风势打着旋在空中飞扬,使人张不开嘴,连天空的日头也被狂风和尘土给淹没了,当时的能见度相当低,对面也看不见人。按现在的说法那就是沙尘暴,只是在当时还没有“沙尘暴”这个词儿。
由于风太大,我在前面用棍子领着三爷,背过身倒退着往前走。一路上,我俩踉踉跄跄,边走边打听小马驹的下落。
天黑前进入四棵树公社境内。由于我身上出汗着凉,又饥又渴,感觉浑身乏力,头发沉,走路的速度明显下降。三爷发现后关心地问我:“老十,你身子不得劲儿?”我说:“三爷,我可能感冒了。”三爷听后对我说:“不要着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进屯子想办法。”随后我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休息。不大工夫,三爷领来一个自称是队长的人。当时我在发烧,记忆模糊,后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记不清楚。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发现自己躺在老乡家的炕头上。房东大娘见我醒了,笑着对我说:“孩子你醒啦?想吃啥大娘给你做。”我望着大娘那慈祥、和蔼的面孔,不由得热泪盈眶,心里觉得热乎乎的。大娘随即用她家仅有的一点黑面(全麦粉),为我做了一碗汤面。吃过面,我觉得身体舒服多了,头不疼了,烧也退了,于是我下地活动活动身子,感觉轻快许多。我对大娘说:“大娘,谢谢您老人家,我给您老人家鞠躬了。”大娘笑着对我说:“孩子不要客气,你岁数小,出门在外不容易,你好了我也就放心啦。”
三爷告诉我,在我发烧的时候,多亏队长把我领到他家,队长老伴见我烧得厉害,马上给我吃退烧药,又给我熬姜汤水喝,让我躺在热炕头上,给我捂上棉被出了一身汗,身体才有所好转。大娘说,三爷一宿都没有合眼,一直守候在我的身旁。
我和三爷走出大娘的房子。我不时回头张望,见大娘站在门口向我俩挥手告别,我地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虽然我和大娘素不相识,但是她老人家,待我向自己的儿子一样关怀备至。几十年过后,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大娘那慈母般的面容依然使我记忆犹新。
我和三爷又一次踏上寻找小马驹的征程。
这天下午,我俩路过一个屯子,向一位社员打听小马驹的下落,这位社员听后说道:“前几天我队捡到一匹小马驹。正愁找不到失主呢。”随后把我俩领到马圈,我一眼就认出正是我队的小马驹,我和三爷都开心地笑了。当时,我俩顾不上休息,急忙往回赶路。
老天爷好像有意祝贺我俩一样,风势在瞬间减弱,太阳在西方也露出了粉红色的笑脸。找到了小马驹,心情格外高兴,走路速度也加快了许多,回到屯子已经是后半夜,高队长听了汇报后更是喜出望外。
第二天一早就派出头挂马车把小马驹接了回来,社员们知道这一消息后个个喜气洋洋,奔走相告,那气氛简直就像过年。
这次寻马的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三十八年过去了,回忆起这段往事,那寻马的艰辛,那好吃的大饼子,房东大娘,尤其是三爷和那几位队长的身影还有大娘那感人的话语……一幕幕在我脑海里不停地闪过,仿佛就像昨日一般。
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在我的记忆中是永远也抹不掉的。是那片黑土地哺育了我,是东北农村老乡那种淳朴善良的精神品质感染了我,从他们的身上,我学会了做人,学会了与人相处。
我留恋那片黑土地,我更深爱着我的第二故乡——梨树!
(2006年7月原集体户大部分知青回农村在原集体户门前与社员一起留影)

作者:张文革 写于2006年寓所
作者简介:张文革(笔名老革)、老三届知青。
虽已到古稀之年,但始终不渝地酷爱文学。闲暇时也爱回忆陈年旧事,经常坐在电脑桌前,装模作样地写写回忆录、小说。偶尔在报刊或杂志上也会出现自己的名字。
人生宗旨:在文字里寻找快乐,在快乐中安度晚年!
现为:长春市朝阳区作家协会、长春作家协会、吉林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