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胡良发的如意算盘打得很漂亮。 他们先发治人, 占领了贾家村,
首先是想从狼窝里抢出武器。 他们想象, 刘占强和特木勒肯定也要来
贾家村争夺这批武器。 他们深知刘占强和特木勒的价值, 活捉这两个
共产党的要犯, 又能在党国那里领到上千块银元和赏金, 这种又得武
器又获金钱的买卖去哪里寻找呢?
他们占领了贾家村后, 李六六带了一个排的队伍, 悄悄在贾大爷
屋后的山崖周围埋伏下来。 三十多个士兵匍匐在狼洞的周围, 从不同
角度瞄准了洞口。 李六六做出了指挥员的样子, 把细细的胳膊一挥,
噼哩啪啦的子弹就从各个角度射进了狼洞。 洞壁上的岩石不断冒着火
星, 破碎了的岩石渣子四处飞溅, 一会儿, 黑洞洞的狼窝里就蓝烟腾
腾, 浓烟滚滚。
他们估计, 洞里的三只狼早已毙命。 士兵们便一个个猫着腰, 小
心翼翼把脑袋探进洞里。 随后, 他们一个跟一个, 进去了十几个士兵。
洞里黑古隆冬, 什么也看不见, 火药味和骚味呛得人难以呼吸。
他们正要转头出洞, 突然从山下窜上三只灰色的恶狼, 发现有人
进了自己的洞穴, 像箭一样射了进去。 只听得惨叫声不断从洞里传出,
进了洞的人没一个逃得出来。 接着, 恶狼又从洞里冲出, 见人就咬。
李六六手提一把二十响匣子, 冲恶狼连发几枪。 一只狼惨叫一声,
猛地跃上半空, 然后又飞也似地扑向了李六六, 李六六也惨叫了一声,
被狼猛扑到了崖头之下。 他惊恐之中, 胡乱放了几枪, 竟无意击中了一只狼的胸膛。 那只受伤的狼从石崖上掉下去毙了命。 而李六六也没
有逃脱死亡的命运, 先跌在了一棵松树上, 又从粗壮的树枝上滑下,
掉到了万丈深沟。 另外两只狼都被几十个士兵乱枪打死了。
士兵们打死了狼, 大胆冲进洞中。 可是, 黑洞里只有十几个被狼
咬死的士兵, 连武器的影子都没有。 胡良发大发雷霆, 照着李六六的
尸体来了一梭子, 大骂道: “你个王八蛋, 谎报军情, 伤了老子这么多
弟兄!”
胡良发一挥手: “搜!”
所有的部队立即从每道山脊上走下来, 开始在山上山下进行地毯
式的搜索。 每一条小沟, 每一片树林, 每一丛灌木都不放过。
他们终于在石崖上发现了那个蛇洞, 洞口露出了一挺机枪的枪柄。
士兵们立即大哗。 胡团长有令, 只要搜到武器, 官升两级, 还赏
大洋一百。 一个士兵猛扑了过去, 拽住了枪管, 把机枪使劲从洞里拖
出来。 可是哪知道, 机枪上, 盘着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蛇, 它晃动着干
瘪的脑袋, 嘴里不断闪烁着长长的信子。
士兵们被吓得灵魂出窍, 扔了机枪拔腿而逃。
胡良发是个佛教徒, 对神鬼笃信无疑, 对蛇仙之类更是敬畏。 他
在石崖下长跪不起, 又是叩头, 又是祈祷, 折腾了半个时辰, 那大蛇
不知窜到了什么地方, 他才下令包围了蛇洞。
他无比欣喜, 武器虽然没有到手, 但已知道了藏匿的地方。 据李
六六说, 刘占强还有一袋子金银元宝, 也肯定藏匿在这里, 如果这笔
钱和武器都到了手, 创建一个团的部队是绰绰有余了。
此时, 山顶上的哨兵报告, 从大沟里进来四五个人。 胡良发猜想
一定是刘占强和特木勒来这里寻找武器。 他立即命令部队全部隐蔽,
不许发出半点声音, 并悄悄占领每个山头。 一旦他们进了村庄, 立即
四面围堵。 不许伤害, 只要活口, 因为他们价值千金。
胡良发布置好队伍, 领着警卫排和保镖, 挤进了贾大爷的木头房子。 李凤英的妈妈还在土炕上睡着, 不断呻吟。 他们喊骂起了老人,
让她抱柴烧水, 老人伤势未好, 跌跌撞撞出了家门。
凤英的妈妈心里着急。 贾大爷转移武器时安顿说, 如果村里发生
什么不利情况, 让她在屋前的树冠上挂一件破衣。 她趁着士兵们打盹,
就找了件破衣挂在了院外的树枝上。 一个游动哨发现了他的举动, 扯
下了衣服, 冲老人踢了一脚, 又把她推回了屋里。
刘占强和特木勒, 赶到贾家村, 胡良发的队伍早已抢占了先机。
他们自知寡不敌众, 就以山根做掩护拐弯抹角前进。 贾家村枪声大作
那阵子, 正是李六六和狼血战的时候。 他们躲在一片桦树林里, 看了
个一清二楚。 胡良发并没有从狼窝口运出枪支武器, 这使他们定了心。
但他们奇怪, 武器明明藏在了狼洞, 现在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宝莲云
霞和梅花她们又到了哪里?
猜测之际, 忽然从山南那边闪出一个人来。 从身影看, 象是贾大
爷。 特木勒钻出树林, 抹下头上的紫色毡帽, 不断向贾大爷挥舞。 贾
大爷也发现了特木勒, 立即向树林这边奔过来。
他们在树林里汇合了。 听了贾大爷连夜转移武器的经过, 特木勒
抱住贾大爷, 脸贴着脸, 两个人的眼泪汇聚在了一起, 在双方脸颊上
热辣辣地滚淌。
贾大爷和宝莲她们把第二批武器藏起来后, 都累得无力再动一步。
特别是宝莲, 左脚心被尖石割开了三个深深的口子, 鲜血一直不能止
住。 脚心的肉都翻了出来, 烂糊糊的, 动一动就撕心的大叫, 实在不
能行走了, 四个女人都倒在了放武器的墓葬里。 贾大爷担心蛇洞里藏
的机枪, 当他和她们告别时, 她们已经呼呼大睡了。
胡良发从蛇洞里发现了机枪, 以为所有的武器都藏在那里, 好不
兴奋。 他们都无声无息隐藏在了村里的各个角落, 静等着刘占强和特
木勒来上钩。 他们判断, 刘占强建立队伍, 武器对他们也是首要问题,
断定他们要来贾家村, 所以, 他们等得很耐心。现在, 刘占强和特木勒心里彻底踏实了, 武器已经安全转移, 宝
莲她们也很安全。 如果把这几挺机枪转移出去, 下一步发展队伍就基
本不用发愁啦。
现在, 他们只担心大狗和二狗, 一个七岁的小娃子, 虽说经过了
艰苦岁月的考验, 可毕竟是个孩子。 要不是怕战斗伤害了他, 说什么
也舍不得让他独自行动。 他现在去了哪里, 路上安全吗? 特木勒打算
取上机枪, 就赶紧去追赶孩子。
太阳快要过午, 村子里还静悄悄的。 贾大爷心里惦记着李凤英的
妈妈, 这几天相处, 他还真的从心底唤起了一个欲望, 俩个老人做个
晚年伴侣也是一场好梦。 他认为, 胡良发的队伍什么也没有捞着, 看
来是开走了, 他准备先回家看看, 吃顿饭, 再把剩余的武器搬走。
他们走出了密密麻麻的桦树林。 村子里像平常一样安静。 贾大爷
院里的树冠上, 也没挂出什么东西, 一片祥和的气氛。 要是平时, 他
走到了沟底, 就会大声地喊一声 “噢———”, 这时他的三只狼就会像
猛虎一样从山上扑下来, 扑在他的身上, 又是撒娇, 又是亲吻, 可是
今天, 他连喊了两声, 都没有动静。 这时特木勒才把人狼大战的事说
了一遍, 老人顿时泪如雨下, 蹲在地下哭起来。
躲在贾大爷家里的胡良发, 居高临下, 已经看见了刘占强、 特木
勒走出了树林, 就要从村子的羊肠路上爬上来, 他一个手势, 全屋子
一片寂静。 他压低声音命令: 谁也不许放枪, 一定要抓活的!
李凤英的妈妈心跳的像擂鼓一样, 他们一旦爬上来, 肯定会被敌
人抓住。 屋子里都是兵, 眼睛都死死盯着自己, 怎么能把这个消息传
达给他们呢?
她忽然捂起了肚子, 弯下了腰, 不住地喊: “我好肚子疼, 我要上
茅房!”
“装什么蒜, 老实点!” 胡良发大声怒斥。
“真的老总! 快要拉裤子了。” 老人努力地呶着, 果然呶出一个响屁来。 众士兵笑着捂上了鼻子。
“出去, 跟上这老婆子! 别暴露了目标!” 胡良发命令。
一个士兵提着枪, 跟着老人出了院。
“别走了, 就在这儿拉!” 那士兵喊。
“你掉过头去, 你在场我拉不出。”
趁着那个哨兵扭头之际, 老人三步并着两步跑出了院子。 正看见
贾大爷领着刘占强三人向院子爬上来。 她大声喊: “别上来, 有人抓你
们!”
那士兵听到喊声, “哗啦”, 枪管冒出一股蓝烟, 老人惨叫了一
声, 摔下了石崖, 向山下滚去……
凤英的妈妈只是肩上中了一弹, 慌不择路从石崖跳下, 随坡滚到
了沟底。 她还清醒着, 不断喊: “快跑, 快跑, 他们要活捉你们!”
特木勒抱起老人拼命向沟里跑去。
此时, 胡良发的部队枪声大作, 子弹嗖嗖嗖地在大沟上空呼啸,
而且喊声不绝: “抓活的! 抓活的!”
刘占强和特木勒明白, 敌人不愿意把自己打死。
贾大爷说: “咱们上南山, 蛇窝里有两挺机枪, 还有子弹。”
“好, 那儿又是制高点!” 刘占强把凤英的妈妈抱在怀里, 对特木
勒说: “特木勒, 你腿长, 快点上, 先占领石崖, 用机枪掩护我们。”
贾大爷熟悉路径, 绕着弯道, 穿越树林, 一会儿就接近了蛇窝的
右侧。 他们正要从蛇洞里取出机枪, 忽然, 眼前的景象又把人吓呆了。
那条粗壮的大蛇还盘距在石崖上, 而且仰起了头, 来回在天空中伸缩
晃荡。 再一看, 蛇身正好把机枪盘成一团。 贾大爷说: “不好, 又一条
大蛇!”
听老古人说, 蛇这种奇特的东西, 被人打死后, 只要尸体还连着,
一到星星全了的时候又会自动恢复身体。 这到底是被打死的大蛇复活,
还是洞穴里还有一条配偶大蛇, 他们来不及考虑。 只见特木勒敞开了胸怀, 一阵 “嗖嗖嗖” 的风响, 飞出了几片马掌, 象银光闪闪的飞
轮, 飞向了大蛇盘踞的机枪, 顿时大蛇脑袋噗地掉在了地上, 一大团
身体也被截断成了几截, 然后瘫软地散落在石崖下。 贾大爷奔了过去,
踢开蛇尸, 拉出了机枪, 递给了特木勒。
胡良发的队伍起初是虚张声势, 放空枪咋唬, 一看见他们奔到了
蛇洞, 立即万枪齐发, 向石崖开始猛烈射击。 特木勒不顾生死跳进了
蛇洞, 把一排排机枪子弹从箱子里拖出来。
敌人已经冲下了山沟, 又从四面八方向着蛇窝涌上来。 特木勒摇
动着机枪脑袋, 全方位扫射着敌人。 有的敌人倒在了半坡, 滚下了山
沟, 有的没爬坡就被击倒。 趁着敌人重新组织力量, 刘占强和大家都
钻进了蛇洞。
胡良发打仗真是个老手, 他看到正面进攻没得便宜, 就命令部队
上了蛇洞背后的山顶。 那儿居高临下, 能看见特木勒露着半个身子在
扫射。 可惜这些笨蛋士兵准确性太差, 子弹只打坏了机枪的枪管, 特
木勒又拉出了另一挺机枪, 把身子缩回到洞里, 继续向外扫射。 因为
身体不能探出洞外, 视野受到影响, 敌人到底在哪个方向无法判断,
所以, 杀伤力大大减弱了。
敌人见特木勒缩进了洞里, 就拼命开枪损毁探在洞外的机枪, 一
会儿, 另一部机枪也被打哑了。
现在, 唯一的武器是手中的二十响匣子了。 特木勒和刘占强每人
一把, 近距离可杀死四十个敌人, 还有手中的神器匕首和马掌, 如果
都发挥了作用, 就算死了也值, 他们的勇气很足。
现在, 他们饿极了。 昨天黑夜, 巴特尔杀羊招待众位弟兄, 刘占
强为了以身作则, 没有吃一口, 这么大的身躯, 走了这么长的路, 着
实饿得心慌。 特木勒饿不饿就可想而知了。 可惜贾大爷浑身上下也搜
不出一点吃的东西。 他说: “可惜没有火, 要不烤蛇肉也能充饥。”
“不用烤了, 你们替我剥了皮, 生吃也行!” 特木勒一边说, 一边聚精会神凝视着洞口。
贾大爷剥了一节蛇皮, 他们饥不择食, 生吞起来。
四十一章
胡良发还是他的老阴谋, 不仅要夺取这批武器, 还要活捉刘占强
和特木勒。 所以他命令部队只能在洞口开枪吓唬, 封锁出口, 决不允
许伤着他们。 这样, 他们在洞里不能露头, 他们在外头也不敢射击,
就这么冷一阵热一阵地相持着。
刘占强和特木勒也猜透了胡良发的心思, 既然他们想用自己换钱,
干脆心安理得地在洞里休息休息。 他们不再吃生蛇肉, 把十几个子弹
头拧下来, 倒出了火药, 贾大爷打着火链, 火药呼地燃烧起来, 又加
了一堆枯木烧起了大火, 他们把死蛇架在火上, 吃起了烧烤蛇肉。
洞口没再放枪, 但有人不断喊话: “出来投降吧, 我们团长说了,
只要出来, 保证不杀你们。 要不, 会把你们困死在洞里。”
特木勒冲洞外放了一枪, 外头就不说话了。
一会儿洞外又喊, 特木勒就又放一枪, 外面又寂静了。
战斗像儿戏一样持续了半个时辰, 双方谁也没再放枪。 但能听得
出, 蛇洞口围满了士兵, 调侃的, 嘻闹的, 还有打开罐头争抢着吃饭
的。 有几个家伙也点起了野火, 刚下过雨的湿柴冒着浓浓的黑烟, 直
升向了天空。 有几个士兵脱下了上衣, 把浓烟使劲往洞里扇, 洞里的
人被呛得不断咳嗽。
看得出来, 胡良发是要在这里打持久战, 非要把他们围困到被活
捉为止。
贾大爷说: “我死了倒不打紧, 可怜了你们两个好后生, 唉, 老天爷咋这么不公平啊!”
刘占强说: “贾大爷, 我们既然选择了革命, 早把死置之度外
了。”
贾大爷说: “不要说那些晦气话, 大爷会看点面相, 你们都是天庭
饱满, 地阁方圆, 大福大贵之人, 有点灾祸都能过去。”
刘占强笑了笑, 说: “大叔, 我们共产党是无神论, 长相是不可能
决定生命的。”
特木勒对刘占强说: “刘书记, 我小的时候, 我爷爷请了个算命先
生, 给我算了一卦, 算得挺准。 他说我会多灾多难, 但命大福大, 会
大难不死。 而且还算出我将来有两个儿子, 都是龙子, 都会大福大贵。
只是说我的命太硬, 妨父妨母。 结果, 我从小失去父母。 后来我叔叔,
常骂我妨祖。 按这么算卦, 我还不到死的时候。”
刘占强又笑了笑说: “我倒真希望你大难不死, 不过, 你的遭遇只
是碰巧, 咱们就准备牺牲吧!”
特木勒说: “刘书记, 死, 我从来不怕。 我父亲一死, 我就开始赶
大车。 草原上, 深山里, 经常在野外过夜, 碰到过无数次豺狼猛兽,
每次我就想, 这回非死不行了, 可每一次都活过来了。 我还是信那个
算卦先生, 他能算出我父亲和母亲会早亡, 我会有两个儿子, 所以我
相信我不会死!”
刘占强说: “只要我们不和敌人同归于尽, 敌人就不会让我们去
死。 因为他们要拿我们去换钱。 就算他们把我们换了钱, 送进了国民
党监狱, 他们也暂时不会让我们去死, 因为他们还要从我们嘴里知道
共产党的许多秘密。 但是, 我们最后还是会死, 因为我们不会把党的定不能当叛徒。 如果我们真的被捕了, 也决不能承认是共产党。 你只
要承认是共产党, 敌人肯定会逼你说出党内的秘密, 如果不说, 就严
刑逼供, 如果再不说, 就会把咱们拉出去毙了。 如果我们不承认是共
产党, 他们也没有证据说明咱们是共产党, 逼问几次没证据, 说不定
还把咱们放了。 所以, 我的意见是如果以后被捕, 也要讲个策略。 好
让我们继续活下去。”
谁知刘占强听了这话, 竟然生气了, 十分激动, 说: “特木勒, 我
们是共产党, 光明磊落, 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是共产党? 是死是活,
也不能丢了共产党员的骨气!”
“不是不敢承认共产党, 如果我们承认了共产党, 他们就要问你同
党是谁? 就要让你提供共产党的秘密, 你要不说, 就要严刑逼供, 再
不说, 就要杀害你。 我们命也丢了, 怎么为党工作? 这更对不起党的
培养呀! 这也是党的损失呀! 只有活下来, 才能为党做更多的事情。”
两个人争来争去, 洞里空气很不和谐。 这时, 一贯不爱吱声的色
楞说话了, 说: “我不是共产党员, 我也不知道党内的秘密, 但心里头
我愿意跟党走。 如果敌人抓了我, 我就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是党员, 这
样, 少挨点打, 最后敌人还不一定放了我。”
贾大爷也说了话, 说: “你们谁也不能死, 要想办法活下去。 活下
去才能把天下这些坏人杀绝, 丢了命, 我们穷人靠谁呀?”
洞口外的士兵又喊起来: “刘占强, 特木勒, 你们快出来吧! 你们
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省得耗费老子的时间。”
刘占强这时掏出了一叠子粗糙的黄色纸张, 递给了特木勒, 说: “特
木勒, 你们的意见有道理。 只要我们不叛党, 保存生命也是对党负责。 把这叠子文件快些烧掉, 这里都是党的秘密。 以免落在敌人的手里。”
洞外突然又枪声大作, 接着听到洞口的士兵们大哗起来, 个个喊
爹喊妈, 惊慌失措, 一会儿就逃跑得没一个了。 继而, 枪声更加激烈,
不知道谁和谁又打起来了。
秘密告给他们, 无技可施时, 他们肯定会杀害我们。 死是我们的必然
结果。 除非咱们当了叛徒, 可以免得一死, 但是, 那个时候, 我们就
算活着, 还不如一条狗, 还不如壮烈地死去!”
特木勒又和刘占强产生了不同看法。 特木勒说: “刘书记, 我们肯定不能当叛徒。 如果我们真的被捕了, 也决不能承认是共产党。 你只
要承认是共产党, 敌人肯定会逼你说出党内的秘密, 如果不说, 就严
刑逼供, 如果再不说, 就会把咱们拉出去毙了。 如果我们不承认是共
产党, 他们也没有证据说明咱们是共产党, 逼问几次没证据, 说不定
还把咱们放了。 所以, 我的意见是如果以后被捕, 也要讲个策略。 好
让我们继续活下去。”
谁知刘占强听了这话, 竟然生气了, 十分激动, 说: “特木勒, 我
们是共产党, 光明磊落, 为什么不敢承认自己是共产党? 是死是活,
也不能丢了共产党员的骨气!”
“不是不敢承认共产党, 如果我们承认了共产党, 他们就要问你同
党是谁? 就要让你提供共产党的秘密, 你要不说, 就要严刑逼供, 再
不说, 就要杀害你。 我们命也丢了, 怎么为党工作? 这更对不起党的
培养呀! 这也是党的损失呀! 只有活下来, 才能为党做更多的事情。”
两个人争来争去, 洞里空气很不和谐。 这时, 一贯不爱吱声的色
楞说话了, 说: “我不是共产党员, 我也不知道党内的秘密, 但心里头
我愿意跟党走。 如果敌人抓了我, 我就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是党员, 这
样, 少挨点打, 最后敌人还不一定放了我。”
贾大爷也说了话, 说: “你们谁也不能死, 要想办法活下去。 活下
去才能把天下这些坏人杀绝, 丢了命, 我们穷人靠谁呀?”
洞口外的士兵又喊起来: “刘占强, 特木勒, 你们快出来吧! 你们
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省得耗费老子的时间。”
刘占强这时掏出了一叠子粗糙的黄色纸张, 递给了特木勒, 说: “特
木勒, 你们的意见有道理。 只要我们不叛党, 保存生命也是对党负责。 把
这叠子文件快些烧掉, 这里都是党的秘密。 以免落在敌人的手里。”
洞外突然又枪声大作, 接着听到洞口的士兵们大哗起来, 个个喊
爹喊妈, 惊慌失措, 一会儿就逃跑得没一个了。 继而, 枪声更加激烈,
不知道谁和谁又打起来了
四十二章
巴特尔和刘占强搞得不愉快, 带着他的部队连夜向省城进发了。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是没有月亮, 而是天空被乌云盖得严严
实实, 连颗星星都没有。 只有马蹄碰撞沟里的石林, 偶尔闪出几颗火
星, 可以短暂的闪现一下路面, 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已进初冬, 沟里的阴风, 呼呼地吹着, 把山沟两侧的树梢刮得
“儿———儿———” 地像鬼叫。 部队的冬装还没有换, 都觉得十分寒冷。
于是, 队伍里不断发出骂咧声。
“这个刘占强, 真不是好东西, 要是收留了我们, 或许不会这么挨
冻!”
“这种官, 妈的, 他还要考验我们, 我们还不想伺候他呢!”
“别胡说, 好好走路!” 巴特尔威严的声音: “不伺候国民党是咱
们共同的主意, 投奔共产党, 也是大家的主张, 你们现在发什么牢
骚?”
大家不吱声了, 只有一撮毛不服气, 大声反驳: “我们当兵打仗,
脑袋不定哪阵子丢了, 还不让老子吃点羊肉? 像刘占强特木勒这些官
儿, 不吃人间烟火, 我们跟着他们挠毬?”
“一撮毛, 少放狗屁?” 巴特尔骂起来, “当初还不是你每天缠着
我要投奔共产党? 共产党就是不许大吃二喝, 不许嫖女人, 你当初都
知道, 现在怎么了?”
“现在我后悔了!” 一撮毛说。
“那你就滚! 共产党也不稀罕你这种人!” 巴特尔又骂起来。
巴特尔和他不取心, 快十几年了, 两个人朝夕相处, 吵闹骂咧是常有的事。 因为一撮毛一身武艺, 眼疾手快, 枪法也很准, 所以巴特
尔很佩服他。 这家伙经常偷鸡摸狗, 调戏女人, 好几次有人要勒死他,
都是巴特尔把他救出来。 所以, 一撮毛也很感谢巴特尔的仗义。 两个
人在黑暗中吵了一番, 都不作声了。
阴风越来越大, 天气越来越冷。 黑暗的天空闪过了两个 Z 字形的
闪电。 接着, 雷声从遥远的地方滚过来, 老天爷竟然又下起了大雨。
部队不得不转移到一座破落的羊场, 虽然顶子塌陷, 但四面墙壁完整,
能挡住风雨, 他们折腾了一夜, 东倒西跌, 就在这里酣然入睡了。
他们酣睡之时, 正是贾大爷领着宝莲她们连夜转移武器之际。 他
们太累了, 睡得很沉。 胡良发的部队激战狼群的枪声没有惊醒他们。
太阳过了正午, 刘占强特木勒在蛇窝里和胡良发战斗, 巴特尔才被枪
声惊醒。
巴特尔一下就明白了。 贾家村的枪战, 肯定是为了争夺武器。 除
了附近的胡良发, 谁还能在这儿捣乱? 对胡良发这个人, 巴特尔怎么
能不清楚, 他立即喊醒了部队, 紧急集合。 就向贾家村前进。
没走几步, 不少士兵都喊起来: “怎么又走了回头路?”
巴特尔说: “没听见枪声吗? 贾家村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 士兵们问。
“刘占强和胡良发!” 巴特尔说。
一听刘占强, 人们又开始发泄起来。 都反对去支援他。
没有想到, 一撮毛这次不但没反对, 还对发泄不满的士兵们骂道:
“快走, 谁再吵老子毙了你!”
部队走到贾家村的沟口, 碰到了大狗领着二狗。 特木勒强迫他原
路回家, 他一直没有走。 大狗和二狗一直在一个小山洞里避雨。 当巴
特尔向贾家村进发时, 他们汇合了。
钻在蛇洞里的刘占强和特木勒, 正分析着洞外的枪声, “汪汪汪”
的声音在洞口叫起来, 接着, 二狗把头伸进洞口, “儿儿” 地撒娇, 并用嘴巴拱着特木勒的脖子和胸脯。 这时巴特尔和五六个战士也出现在
洞口。
胡良发的队伍已被赶到了对面的山上, 但还以山石为掩护负隅顽
抗。 巴特尔命令一撮毛带队继续追击。
刘占强和特木勒为了防止胡良发再杀回马枪, 主张马上离开贾家
村, 打算转移到宝莲存放武器的地方去落脚。
他们依依不舍, 和巴特尔拥抱相别。 特木勒声泪俱下, 不断地说:
“我的兄弟, 哥谢谢你!”
刘占强有点不好意思, 也和巴特尔用力地拥抱, 这一拥抱, 表示
出了他复杂的心情, 也代替了他许多歉意, 在铁的事实面前, 他终于
相信了巴特尔是个可靠的兄弟。
刚刚话别分手, 忽然刘占强和特木勒同时惨叫了一声, 俩个人倒
在了石头林立的山沟里。 不知从哪飞来的子弹, 他俩每个人的大腿根
上中了一枪, 鲜血直流, 都不能站立。
现在他们已经不可能再转移了。
巴特尔只得喊来弟兄, 把他们连背带扶, 安置在了贾大爷的小木
屋。 贾大爷从木屋角取出一个猪尿胞做成的袋子, 把一种叫 “马屁
泡” 的菌物, 抹在了他们的伤口上, 一会儿, 鲜血才被止住。
特木勒和刘占强躺在贾大爷的木炕上, 伤口剧烈地疼痛。
“刘书记, 你说说, 开枪人为什么不把我们击毙, 而是在每个人的
大腿上打一枪?” 特木勒不得其解。
刘占强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按照这个人的枪法, 这可真是一个射
击高手, 他完全可以把两个身体如此魁梧的人打死, 可偏偏要打在大
腿根上, 这说明, 敌人并不想把自己打死, 只是不让转移逃走, 目的
还是想活捉他们, 然后到国民党那里领取赏酬。
特木勒完全同意刘占强的判断和分析。
刘占强说: “特木勒, 你和巴特尔强调一下, 今天晚上, 战士们辛苦一点, 一定不能松懈。 固定哨, 流动哨都要部署, 随时防备胡良发
偷袭。”
“刘书记, 您放心睡觉, 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巴特尔说。
巴特尔对他俩突然负伤也很生疑。 敌人肯定是担心他们转移后不
好抓捕。 所以先致伤后滞留在此地, 然后寻找机会抓捕。 可这种枪法
的准确性, 除了一撮毛, 还会有谁呢? 他想起在返回贾家村时, 一撮
毛一反常态, 令人匪夷所思。
巴特尔在布置晚上的保卫工作时, 已经多了一个心眼。
月亮上来了, 星星渐渐稀少, 天空快要放亮。 巴特尔的战士们还
在不断喊叫, 互相警告不能麻痹大意。
贾大爷的屋子里, 还点着松明。 特木勒睡不着, 把一支步枪死死
地搂在怀里, 眼睛死盯着门口, 只要一有动静, 指头一动, 子弹就会
飞出弹膛, 敌人就会倒下。
忽然, 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接着听见一个干公鸡一样的
哑嗓音: “就在这个屋里!”
特木勒很熟悉这个声音, 这是一撮毛。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来,
自己和刘占强受伤是他所为。
其实, 一撮毛早就阴谋把刘占强和特木勒抓起来去领赏, 他所以
跟着巴特尔鞍前马后, 就是为了刘占强和特木勒这两串肥肉, 可是几
次都没有机会下手。 今天晚上, 他怕刘占强和特木勒连夜跑了, 趁着
混乱开了枪, 先把他们滞留和控制在贾家村, 然后又暗中勾结胡良发
的部队, 共同分享这笔巨大的财富。
特木勒把枪对准了木门, 本想开枪, 突然, 外面连着响了几枪,
只听得一撮毛那公鸡嗓子尖叫了一声, 就扑嗵地倒在了门口。
巴特尔一脚踢开门, 大声喊: “特木勒, 有内鬼!”
他正要跨进门来, 忽然从背后扑上几个胡良发的士兵, 把他从后
抱住, 扼住了他的脖子, 向门外拖去。 特木勒本可以扳动机枪, 可是又怕伤着自己的弟兄。 也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屋顶一股寒风刮进来,
木房的顶子就掀开了一个大口, 接着, 闪电一般从屋顶跳进几个人来。
几块巨大的棉被就蒙住了他和刘占强的脑袋……
他们都被捕了。
四十三章
刺伤刘占强和特木勒心灵的, 不是刀枪, 而是胡良发那些匪兵的
污辱。
敌人要把刘占强和特木勒抬到省城去领赏, 因为他们负了伤, 不
能自己行走。 即使用马车拉, 从贾家村到有大车道的地方, 还得走五
六里山路。 八个士兵轮流抬着这俩个小山一样的人, 爬山过沟, 累得
个个屁滚尿流。
他们实在抬不动了, 就象扔一个破麻包, 把他俩扔在地上, 不管
地上是尖石还是树枝。 俩个人痛不欲生, 几次昏厥。 匪兵们竟把尿液
射在他们的身上, 然后开心地大笑……
刘占强和特木勒始终被蒙着头, 什么也看不见, 无法预测匪徒们
会做出什么动作。 后来, 他俩被扔在了一辆木板车上, 又把他们的四
肢捆在了木板车的牙箱上, 接着, 扣着铁瓦的车轮便在石头林立的路
上颠颠簸簸跳动着行走。
他们的伤腿已经发炎红肿, 腿粗得像几条明柱子。 大车每一次颠
簸都疼痛难忍。 他们穿着很薄的衣服, 被缚在坚硬的长满了木刺和棱
角不平的木头上, 随着车辆颠簸和磨蹭, 先是蹭破了皮肤, 接着蹭出
了鲜血, 最后露出了白刷刷的脊骨。 山沟里的石头密密麻麻, 每次车
轮转一圈, 都使他们死去活来一次。 起初他们还知道疼痛, 后来就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越走越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属于自己。
不知道走了多远,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当他们头上的蒙布被
取掉, 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是: 一个穿着国民党军装的人, 蓬头垢面,
鼻青脸肿。 他被五花大绑着, 用一根绳子像拴驴一样, 把他链在了大
车的后面。 大车前头奔波, 他在后头追赶奔波。 他也受了重伤, 走起
路来左右趔趄, 晃晃荡荡。 特木勒和刘占强半昏迷着, 眼睛也模模糊
糊, 看不清他真正的面孔, 当这个人赶不上大车, 匪兵的皮鞭落在他
的背上时, 他的喊叫才知道他是巴特尔。
胡良发因杀死了国民党军官, 叛变了党国, 他抓了刘占强和特木
勒后自己不敢出面, 就派了几个部下押解着人犯去领取奖赏。 哪里知
道, 省军督府把人犯推给了警察局, 需要警察局验明正身才能兑现赏
金。 而且, 他们一听是胡良发的部下, 马上扣压了他们, 并立即发兵
去捕捉胡良发。 胡良发跑得快, 才保住了狗命。
又是迷迷糊糊过了一天, 刘占强和特木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军
督府转到了警察局, 又由警察局转到了监狱, 当睁开眼睛时, 看到的
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荒郊野外, 寒风吹得十分激烈, 数不清的乌鸦像数不清
的魔鬼独霸了天空。 太阳要西沉, 天空很黑暗, 由于乌鸦万众齐声地
怪叫, 使整个世界十分恐怖。 在这恐怖的天空下, 有两座凶神恶煞一
样的碉堡, 镇慑着一座四面高墙围着的一个巨大的城廓。 高墙上除了
铁丝网, 还有来回游晃着的歪戴着帽子斜挎着步枪的士兵。
在高墙城廊之外, 走着一队一队长长的被捕的共产党人。 他们的
背上都压着沉重的石板, 正在络绎不绝地加固那座使他们失去了自由
的城廓。 大家都驼着背, 走路歪歪斜斜。 两旁押运的国民党士兵, 耀
武扬威地大声吆喝着: “快走! 快走!” 接着不断扬起鞭子, 惨叫和鞭
打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刘占强、 特木勒和巴特尔被拉进了一个拱型的大门, 大门口站着两排岗哨, 阴森恐怖。 大门里是一排一排黑森森的牢房, 每排牢房间
距很小, 而且低矮, 臭气迷弥乱了那些牢房。 他们听见了一个小孩的
哭声, 原来大狗和二狗一直跟着大车不离不弃。 站岗的军警把他卡在
了门外。 大狗就哭起来, 由于他的哭闹, 他也终于跨进了这个人间与
地狱的分界线。
经过了一排写着 “审讯室” 的房子, 每间审讯室都发出男的女的
尖叫声和粗暴的骂喝声。 审讯室的隔壁, 有一排写着 “重犯” 的牢
房。 刘占强、 特木勒和巴特尔都被抬进了这些牢房里。
牢房里没有炕, 也没有床,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麦秸, 麦秸里不
断蠕蠕窜出蛆虫来。 刘占强和特木勒被扔到了麦秸堆上, 他们的腿上
背上到处都是流血的伤疤。 蛆虫们很快爬在他们的伤口上吸食着营养。
这些软绵绵的蛆虫, 咬起人来格外的疼, 尽往细肉里钻, 折磨得人不
停地翻身, 只得不断用手抽打着这些肥胖的家伙。
在特木勒的牢房里, 还住着一窝老鼠, 它们睁着黑溜溜的贼眼,
在他面前蹿来蹿去, 一瞅住了机会, 就扑到他的伤口处叼走一小块肉。
他发现一只老鼠要袭击他, 用大手一拍, 老鼠 “吱” 地叫了一声。 几
只锋利的牙齿就刺进了他的手心, 顿时, 手心鲜血如涌, 灰色的老鼠
被鲜血染红了。 特木勒没有杀死它, 又把它释放了。 他在想: 让你们
来折磨我吧, 我只有受尽人间苦难, 把苦难当成饭吃, 当敌人严刑拷
打时才会有坚持下去的免疫能力。
每个人进了这座人间地狱, 第一课就是要被拉到审讯室连续毒打
三个晚上。 第一问你是不是共产党员, 第二问你敢不敢和国民党作对,
第三让你写悔过书或者自白书。 他们的刑法是棒打、 倒吊、 铁刷子戳
脚心、 铁锤砸指头、 坐老虎凳、 灌辣椒水……
凌晨, 一阵警报响过, 牢房最前边的广场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
兵。 从一排排的牢房里, 不断走出各种各样的犯人。 老的、 小的、 男
的、 女的。 穿长袍的, 可能是教师学者, 戴前进帽的, 可能是产业工人, 还有穿着国民党军服的, 这类大概就像巴特尔这一类叛逆者。 更
多是农民打扮的犯人, 大约有一二百人。 刘占强和特木勒因腿伤不能
行走, 几个狱警掺着他们走进了广场中心, 一个病猫似的军官宣布,
监狱长刘三柱要训话。
一听刘三柱这个名, 刘占强和特木勒吃了一惊。 这个党的叛徒,
从丰镇梢林沟兵变后, 他果真升官发财了。 现在, 他穿着国民党将校
尼制服, 威风凛凛, 神采奕奕, 站在一个大木台上, 铿锵有力地喊道:
“共党分子们, 今天, 你们被关在了我们国民党的监狱, 只有坦白认罪
才有出路。 今后, 我要教会你们怎么做事, 怎么做人, 怎么支持我们
国民党所做的伟大事业!”
刘占强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液, 他的脸色变得发红发烫, 他为
这个叛徒羞耻, 也为自己犯下的严重错误而悔恨。 他本想在审讯面前,
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 这样可以减少毒打, 可以避免牵连共产党组
织内的许多战友。 可是, 面对这个无耻叛徒, 已经无法隐瞒, 也没有
必要隐瞒。 在党旗下, 刘三柱举拳宣誓, 要为党的事业而奋斗终身,
而今天他居然承认自己是国民党, 居然警告和污辱共产党, 他这样背
信弃义, 难道我能像他一样无耻?
他们首先开始审讯的就是刘占强。
这天上午, 他被拖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 摆满了镣铐皮鞭各种
刑具。 刘占强坐在受讯椅上, 还没等审讯官张口问话, 他就摆摆手说:
“不劳驾你们用尽心机发问了。 我告诉你们, 我是共产党员。 我还要告
诉你们, 我叫刘占强, 就是你们要用五百大洋悬赏的那个刘占强, 你
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审讯官咧开大嘴笑道: “好, 真是好汉, 敢作敢当! 那就说吧, 你
在共产党内任什么职务, 你的上级是谁? 下级又是谁?”
“这就得先去问问你们的监狱长刘三柱了, 他原来是我的部下。 他
是我的武工队长。 我的一切他都十分清楚。 连消灭国民党保安团的经过, 他都非常了解。” 刘占强滔滔不绝。
刘占强的侃侃之言, 把审讯官吓住了。 这要是审讯下去, 自己的
顶头上司也会变成犯人, 急忙去找刘三柱汇报。
抓住了刘占强和特木勒, 刘三柱起初也是兴奋不已。 只要把他们
的供词交到军督府, 高额的悬赏就会哗啦啦涌进自己的口袋。 他本打
算让刘占强和特木勒好好活下去, 如同一撮毛、 胡良发一样想抱紧这
两棵摇钱树, 但他一听部下的汇报, 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如果刘占强
把他消灭保安团一个连又把杀了保安团长黑八盘的事揭出来, 那样不
仅得不到奖金, 怕是连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 他有些害怕了, 大声命
令: “别审讯他了, 让他好好尝尝铁牢里的味道。”
就在这一天下午, 刘占强的五个指头, 被铁锤砸瘪了三个。 他又
被击了电刑, 几度昏迷。 回到号子, 两腿不能站立, 跪着爬回了牢房。
刘占强和特木勒的牢房紧挨着。 牢房的窗口都是铁棍挡着的竖条
缝隙, 缝隙很大, 能伸进一个拳头。 两间房子里, 互相咳嗽都听得清
清楚楚。 这一天, 刘占强被审讯完毕, 拿着皮鞭的国民党士兵把他拖
回了牢房。 就再没有听到他任何动静。 特木勒十分担心, 大声喊了一
声, 对方仍无声息。
一只老鼠正在用尖利的爪子在那里挖洞, 虽然还没挖通, 但看上
去土质很疏松。 特木勒用木棍一戳, 墙壁上竟出现了一个小洞。 他把
嘴巴对着墙孔喊了几声, 只听见刘占强在不断地急促喘息。
四十四章
这天下午, 特木勒终于被提审了。
牢门哗啦一声。 一双墨黑的高筒马靴踏进了门槛。 特木勒顺着马靴逐步向上移动着目光, 一个威风凛凛的军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大沿
帽压住了他的眉额, 他没有看清他的真容, 可是他听出了他的声音:
“李凤英, 准备走吧!”
特木勒大吃一惊, 仔细一看是苏玉龙。
苏玉龙怎么也到了这里? 他正惊奇, 苏玉龙摆摆手, 说: “这不是
说话的地方。 你记住, 千万不要承认自己是特木勒, 如果承认了, 就
会先把你变成金钱, 然后就会要了你的命!”
苏玉龙阴着脸, 把特木勒带进了一间黑不隆冬的屋子, 屋里闪着
蓝绿灯光, 象鬼眼一样可怕。
刘三柱一只脚踏在一个凳子上, 手里提着一把粗而短的马鞭, 鼻
子里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说: “特木勒, 今天终于把你请来了!”
特木勒马上说: “你请错人了, 我叫李凤英。”
“李凤英? 哼, 你还敢胡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这是监狱!” 特木勒对答如流。
“你是干什么的?”
“赶大车的。”
“你的家在哪里?”
“在贾家村!”
“贾家村? 哼, 马蹬沟吧?” 刘三柱斜瞪着眼问。
“什么马蹬沟? 我不知道。” 特木勒也轻蔑地回答。,
“你认识刘占强吗?”
“不认识!”
“那为什么把你们一起抓来了?”
“我正睡觉, 半夜被国民党抓来的, 然后把我们拉在了一个车
上。”
刘三柱忽然怒吼了一声, 把那只脚从凳子上放下来, 狠狠踢在了
特木勒的肚子上。 接着, 挥动着马鞭, 噼里啪啦抽在了他的背上。 特木勒没有喊, 也没有叫, 任他抽打, 一动不动。
刘三柱抽不动了, 气喘吁吁, 将鞭子一扔, 就把火气冲苏玉龙发
过来: “苏玉龙, 这种活也让我干吗?”
苏玉龙啪一个立正, 低声说: “监狱长, 别误会。 有什么事, 请命
令!”
“这还用命令吗? 哼, 你不懂的怎么干吗?” 刘三柱带着严重的讽
刺和鄙视, 气冲冲地出了屋。
苏玉龙看了看审讯室里的另外两个狱警, 拿起了刘三柱扔掉的鞭
子, 就冲特木勒的屁股上猛抽起来。 他边抽边大骂: “李凤英, 老子今
天倒看看你的嘴巴有多硬!”
苏玉龙在救桃花时杀死了李长官, 得到了一笔巨银, 他利用这笔
巨银买通了军督府长官, 得到了国民党监狱长的职务。 哪知, 魔高一
丈道高一尺, 刘三柱买通了国民党的代理主席, 并以省政府名义正式
任命他为国民党监狱的监狱长。 为了突出刘三柱的地位, 还特意任命
他为第一监狱长, 这样, 他就活生生地骑在了苏玉龙的头上。 苏玉龙
恨死了他, 但害怕他的权势, 只能忍气吞声。
特木勒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个刘三柱和苏玉龙已经有了很深
的矛盾。 他同时觉得, 苏玉龙的鞭子虽然抽得狠, 但鞭梢都抽在了地
上, 真正抽在身上的是鞭子的根部, 所以并不十分疼痛。 而且每打一
鞭, 手指都有意支撑一下, 其实就是缓冲鞭子的杀伤力量。 这些动作
里表示出的语言, 特木勒心领神会。
苏玉龙鞭打完特木勒, 又怒喝了一声: “走!” 就把他领出了门。
走在一个角落处, 又丢下了一句话: “我真不忍心打你, 可是, 到处是
刘三柱的耳目!”
苏玉龙把特木勒领到另一间屋子, 这是专门为共产党的死硬分子
准备的刑房。 狱警们把这里调侃为 “休养所”。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
在这里, 苏玉龙可再也不能人为地为他减轻痛苦了。这所刑室的内部构造极不寻常, 国民党的野兽们真可以为这些刑
房的图纸申请专利。 这所刑房名叫刺笼。 在一个水泥地板上围着一个
大铁丝网, 铁网高一米多, 宽不到一米, 铁丝网眼之间只有一寸左右,
朝里伸展的铁丝头都被磨得十分锋利, 关进去的人, 站不起来, 也直
不起腰, 更不能依靠, 因为一靠, 锋利的铁丝, 就会刺穿脊背。 一个
中等个的人, 只能缩成一团呆在中间, 稍不留神就会被尖刺扎得满身
流血。 何况特木勒身躯高大, 呆在里边更是可以想象。 夏天, 人们在
里边被晒得头昏眼花, 冬天被冻得浑身僵硬。 坐过这种刺笼的犯人出
来, 都会遍体鳞伤, 气息奄奄, 有的人几天或十几天不能动弹, 有的
终身成为残废。
特木勒没进这座人间地狱之前, 就听人说过这种刺笼。 殊不知他
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壮士, 他把手指伸进刺笼里, 用力一拧, 那些坚硬
的铁尖就被扭向了外边。 可是, 四面都是坚硬的铁丝, 他不可能一个
一个扭曲。 他进了铁笼, 由于身体过于庞大, 也难以避免铁尖给他造
成的刺伤痛苦。
坐铁笼是有时间的, 每次最少一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 特木勒就
渐渐支持不住, 眼看所有的铁丝尖刺随着他身体逐步瘫软, 慢慢地扎
进了他的肌肤, 就是一个石头铸的汉子, 在这种酷刑下也会难以忍受。
可是这个从小吃过大苦的人, 天生就能忍受一切, 加上他在进入审讯
室之前, 已经有了充分的精神准备。
他虽然一声不吭, 用坚强的意志抑制住了痛苦, 但抑制不了身体
的承受能力。 他无声无息地休克在了里边, 像死了一样, 缓慢地呼吸
着……每根铁尖刺进去肌肉里, 不断渗透着鲜血, 一会儿, 背上、 脚
上、 臀部都淌出了鲜血。 鲜血汇成了一条条小溪, 流到了坚硬的水泥
地上, 又从水泥地上流在了四边的黑土地上。 苏玉龙这个做过许多残
忍事情的人也不得不心疼地流下了眼泪, 他的心中, 更加佩服起了这
条汉子。既然休克了, 没有了知觉, 这倒对苏玉龙也是一个安慰。 他得等
够一个小时, 要不, 刘三柱这个比刺笼还残忍的家伙, 又会抓住自己
的把柄。
时辰到了。 苏玉龙正要把浑身血淋淋的特木勒抬回牢房, 刘三柱
出现了。 他这次对苏玉龙比较满意, 虚伪地笑了笑, 又点点头, 说:
“好, 就这样! 你一定要让他承认是特木勒, 到时, 我会嘉奖你!”
“是!” 苏玉龙打了个立正。
特木勒在牢房里昏迷了多久, 他不知道, 在昏迷中又发生了多少
事, 他也不知道, 当他醒来时, 自己的身体像一具鲜血染红的尸体。
他的草铺旁边, 立着一个输液的架子, 身旁还有一包白色的粉沫,
粉沫上又放着一个西药袋子, 袋子里装着几十粒粉红色的片剂西药,
袋子上写着: 止痛消炎字样。
特木勒醒过来, 浑身的伤口疼痛难忍。 他把药袋打开, 取了两片
含进了嘴里, 伤口就渐渐不疼了。 他又作了个试验, 把那一包白粉撒
在自己的伤口处, 一会儿伤口的脓和血也干结在了一起, 他明显地感
到, 这些白粉撒在身上, 那些不断从草缝钻出的蛆虫, 一会儿就一批
一批死掉了。 他不知道这些药物是谁送来的, 但很管用。 他琢磨, 一
定是苏玉龙送来的, 他内心越来越不理解这个人物, 但很感激他。
他想起了隔壁的刘占强, 他被砸瘪了指头, 一定很痛苦。 想把这
些药物通过那个老鼠洞送过去。 他慢慢挪起身子, 把嘴巴对准了洞口,
对隔壁喊道: “喂, 喂, 你怎么样?”
那边没有应答, 他又用半块砖头敲击墙壁, 还是没有声音, 原来
刘占强又被拖到审讯室去了。
正在这时, 他的牢房门被打开了。 又是一双马靴踏进了门槛。 不
过, 这次踏进来的不是苏玉龙, 而是一个装束整齐精干、 英姿飒爽,
腰间也扎着一款红牛皮带的国民党女兵。 他戴着歪七斜八的牛比帽,
显得十分英武俊俏。 这个女兵一进门, 就咧开嘴笑了, 这一笑, 露出了两个雪白的小獠牙, 一下唤起了特木勒的全部记忆, 她是桃花。
特木勒有些吃惊了, 她怎么也会来到这里? 他怀疑自己是否还在
昏迷幻觉中。 此时, 桃花说话了: “姐夫, 我是桃花!”
“你? 你?” 特木勒一瞬间,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他首先奇怪她怎
么会来到了这里? 她怎么也穿上了国民党的军装? 特木勒知道, 她是
一个很浪的女人, 她对自己的人生爱情和婚姻很不检点, 从十六七岁
就胡搞男人, 她从不把这种事当做羞耻的事情。 他也想起了她和苏玉
龙的关系, 总体上说, 他对桃花印象不佳, 尤其是她穿上了这身令世
人仇恨的军装, 心中就更加厌恶。 他很蔑视地瞅了她一眼: “啊, 是桃
花啊,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桃花弯下腰, 拿出了好几瓶药水, 晃了晃, 就要给他在伤口上涂
抹。 特木勒这下才明白, 她原来是监狱的大夫了。 刚才那些药物, 都
是她带来的。 而且特木勒在昏迷的这两天里, 也一直是她治疗和服侍。
但是, 特木勒并没感激, 却伸出了大手, 挡住了她的药瓶说: “不用劳
驾你, 我不和国民党打交道!”
“我是宝莲的妹妹, 你是我的姐夫!” 桃花理直气壮, 口气坚决,
还要给他抹药。
特木勒又用大手挡住, 生气地说: “桃花, 我问你, 你为什么要给
国民党卖命? 你说不清, 我不认你!”
桃花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没再吱声, 也没再给他抹药, 眼圈慢慢
红了, 然后两汪晶莹的泪水在眼里越聚越多, 最后像断了线的珠子从
脸蛋上滚落下来。 她再哽咽了一声, 出了门外。
请君期待第四十五集 编者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