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爷孙不了情
文/王满院
石头,是我爷爷的名字,是小名。他的大名叫王占银,可村上没有几个人知道,人们都习惯叫他石头。
一
爷爷走的那年,我十岁。
那是一个料峭春寒的下午,天气阴沉,西北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
姑姑突然跑到学校叫我,说爷爷不行了,我一听就急了,赶忙给老师请了假,抓起书包就往回跑。
在路上,姑姑告诉我,爷爷这次病得很重,几天水米未进,今天昏迷了一天,下午眼睛睁了几次,像是在等什么人。大家一猜,肯定是在等我,因为爷爷和我最亲,最疼我了。
我匆忙来到爷爷的房间,他躺在临时支起的床上,老衣、鞋、帽都已穿戴齐整,眼睛紧闭着,出气很粗 ......
一家人都围在床周围,我父母也在。
“爷!”
“爷,我回来了。”
听到我的呼喊声,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嘴唇动了动,啜嚅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嘴里模糊地“嗯......嗯”了两声。
他胳膊动了动,想拉我的手,可已无力抬起,只是手指动了一下。
“爷,您甭动。”我连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坐在爷爷面前。
他又昏睡过去了。
停了一会儿,爷爷眼睛再次睁开了,又“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大炕,像是要给大家说啥。一家子人都不明白爷爷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想说啥。
我一下子懂了,前几天,他不止一次在我跟前念叨着提起。
“爷,您是不是想说,去年冬天冷,您瘫在炕上,行动不方便,要不是我每天下午来给您点(烧)炕,您早就被冻死了。”我大声在他耳旁说。
他听了我的话,头微微点了一下。
此刻,只见爷爷眼睛睁了一下,又闭上了,眼角流出了混浊的眼泪。他在人生弥留之际,不舍的是那爷孙情深。
爷爷的泪,砸进了我的心。我紧绷地悲伤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刷地下来了。
多年前我们已分家另过,我家住在村子的另一条街上,爷爷和我小叔父一起过,那时,小叔父未婚,心性未定,整天跑的不粘家,把爷爷孤单地撂下没人照顾。母亲心善慈孝,经常做好三餐让我给爷爷送过来。乍一入冬,母亲就不忘叮咛:“每天下午放学,都要记着过去给你爷把炕一点,冬天冷得,不能把老人冻着了。”
可怜的爷爷,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现在灯枯油干,临了,却还记着儿孙的这点好。
爷爷走了,离开了这个让他痛苦的世界,享年73岁。
二
爷爷生前在村上常常被人看不起,原因就是他日子过得不好,家里穷。
当时,家里人口多,爷爷、奶奶有九个孩子,四个儿子,五个女儿,我父亲排行老二,我的年龄最小的姑姑在她十三岁时,因病早亡。我的大伯和一个叔父,因家里穷娶不起媳妇,而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奶奶在我四岁时也因患乳腺癌离世了,我对奶奶还有点印象,只记得她个子不太高,稍微有点胖。
爷爷是家里的主心骨,可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不会盘算,孩子又多,负担重,日子过得很清苦。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年春荒时节,我们家就揭不开锅了。
我村一般人家的庄基都是三间宽,而我们家的只有一间宽,只所以这么窄,听说是民国十八年(1929)关中遭年馑,爷爷带着全家人去宁陕山中逃荒,那里是奶奶的娘家。年馑过后,一大家子人又回来了,因为没钱盖房,就把庄基一部分卖给了东边邻居,给自己就剩下了一间宽的庄基了,房子一盖,连给后院去的通道都没有了,要从房子中间穿过去。
当年,我弟结婚时,去邻村订购豆腐,做豆腐的是一个老头,走街串巷也卖了一辈子豆腐。他对我弟说:“我对你村很熟,只要你说出你爷是谁?我就能知道你家住在那里,家里啥情况。”当报上爷爷的小名时,那做豆腐的老头看了我弟一眼:“我知道了,你家住在村子靠西头北边那一排,门朝南,大门口有一棵大槐树,我经常在那树下卖豆腐。娃呀,你家那时可真是穷,可能是你们村最穷的一户。”
三
同族本家有一位90岁的老者,我叫他八爷。他现在是我们这个大家族中年龄最大的人了。在我的爷爷辈,他如今是唯一健在的老人了。
多年前,他曾和我开玩笑道,你爷大名叫王占银,可金银财宝一样没占着,却把饥饿贫穷占全了,一年到头没啥吃,没啥穿,没地方住,可怜了一辈子。还说爷爷说话直,脾气大,为人仗义。一辈子爱喝酒,自称“喝不醉”。
八爷告诉我,爷爷年轻时,身强体壮,很有力气,手上还有些功夫,所以被财主家雇去看家护院,别人都在谋蚀财主家的钱财,而他实诚,只知道把活干好,不知道怎么多得些实惠,而且做事认死理,不会变通。
有次,财主家的孙子出去赌钱,半夜翻墙回来,让他逮了个正着,他训斥了几句,那家伙摆少爷的架子,吹胡子瞪眼,他一气之下,接连搧了那小子几个耳光,脸都打肿了。这家伙是财主唯一的孙子,是他的掌上明珠,打他孙子比打他还难受,其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因为他原则性强,做事认真,具有威慑力,在生产队时,队长老安排他去看管生产队的菜园子、西瓜园、豌豆地,自他看管以后,生产队的东西确实丢的少了,可因此他却得罪了不少人,经常被人骂。
小时,因为爷爷的名字,我没少和人打架,那时候认为小孩不能随便叫大人名字,叫了,就像骂人一样。谁要叫石头,我就不让他叫,“不让叫石头?那叫啥?”“叫大石子”“大石子是啥吗?不,我就叫石头。”不听,我就打他。有时候我能打过,有时候我打不过,有时候人家几个人打我一个,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还不敢对父母说,就撒谎说不小心从坡上滚下去了。
有时候,我也气得怨爷爷,您啥名字不好叫,偏要叫个石头。
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为啥不让人家叫?叫了又能咋?唉……
四
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爱和人交往,做事比较强硬,许多人评价,他真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可在我的心里,爷爷是个好人,他也有温情幽默的一面。
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期末荣获“三好学生”,当我把奖状拿回家时,爷爷正蹲在家门口抽旱烟。
“爷,我得了奖状,三好学生。”
“啊,我孙子得奖状了。”爷爷很高兴,拿起奖状,眯着眼睛,翻过来倒过去地端详。
随后,爷爷进屋,把奖状端端正正地贴在了墙上,让全家的人都来观展。之后只要家里来人,他都很荣耀地跟人家介绍,这是我孙子得的奖状。还说,说不定我家还能出个状元呢!
记得有个冬天,快过年了,接连下了几天大雪,房顶上积了厚厚一层。中午,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房顶的积雪开始融化,房檐水“滴答滴答”往下流,我和邻居家的小孩正在院子里玩,爷爷从外边回来,站在旁边,看着我们玩,像变魔术似地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核桃,给我们一人两个,嘴里念念有词:“干啥好,过年好。吃白馍,砸核桃。”
有一年忙口,距离收麦还有二十多天,家里早已揭不开锅了,一家人都愁眉苦脸地商量着去哪里借粮,爷爷“唉”了一声,苦中作乐地说道:“借着吃,打着还,跟着碌碡过个年。”这正是我们家一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还清楚的记起,有一年,父亲去十多里外的水库工地上干了一冬的活,回来时在集市上买了一块羊肉,想给家里人改善一下伙食,家里人已经一个冬天都没有见荤腥了。当羊肉在锅里煮着,“咕噜咕噜”直冒热气时,我早已迫不及待地围在锅台边打转转,爷爷过来了,说:“羊肉膻气牛肉顽(咬不烂),想吃猪肉没有钱。”那时候,人们认为猪肉是最香最好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顿猪肉。
斯人已去,逝者安息。
每年清明节,我都要去给爷爷扫墓,爷奶的坟紧挨着。祭拜时,我都会对爷爷说“爷,您可怜了一辈子,缺吃少穿没钱花,如今咱生活好了,我给您多烧些钱,愿您在那边吃好喝好住好,把我奶照顾好。”
我想,现在,那边的日子也一定很好了……
作者简介:王满院,陕西乾县人。刚从行政领导岗位上退休,喜欢读书,爱好文学,曾在省、市报刊上发表过科普文章、政论文章多篇,文学作品曾发表《一次生命享受之旅》、《五毛钱》、《农校记忆》,愿与文朋诗友相互交流,以求思维提升,文笔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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