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爷爷的烟锅(散文)
栗志新
爷爷排行老二,人们都不知道他的官名,只叫他“二日(二子)”,年轻人则喊“二大爷”。连子女都似乎忘记了他的官名,外地的子女写信来。信皮上也写“二日”,村里大喇叭则大喊:“二日,取信来”。爷爷挚爱抽烟,他抽的烟可不是当今的卷烟。而是自己种植的兰花烟。兰花烟可不比卷烟,是一种原生态旱烟。没有任何配料加工,更没有卷烟的香味儿。烟味浓重且辣。闻之呛鼻呛眼呛嗓子。嗜烟如命的爷爷,一年就要抽掉好几麻袋兰花烟丝。有一年,爷爷的兰花烟又获丰收。喜滋滋地去粉碎,哪知粉碎机刚粉过辣椒。爷爷的几大麻袋烟丝里被夹带了浓烈的辣味儿。就连老辣的爷爷也抽的脸红流泪咳嗽不停。即便如此,爷爷也不忍丢弃,硬生生地抽掉了几麻袋“辣椒烟”。
爷爷的烟具也很普通。一条黑油腻腻的烟袋,里面的烟丝总是塞得满满囔囔,烟杆儿是木制的,一头是烟锅,一头是玻璃烟嘴儿(不可能是玉石的)。爷爷抽烟的动作超酷,把烟锅探进烟袋,蹭蹭几下就填满烟丝,用大拇指一下把烟丝按实了。另一只手抄起曲灯(火柴),哧的一下划着火,火苗往锅上一撩,嘴巴子叭嗒叭塔紧吸几口,腮帮子一鼓一瘪,锅里的烟丝随之一亮一黑,瞬间面前烟雾缭绕,烟锅里一撮通红。一锅燃尽,烟锅子在鞋底下敲磕几下倒掉烟灰。然后再重复装烟,点烟,吸烟的那套连贯动作。一般来说,爷爷一锅烟是不罢休的,只要有闲工夫,抽他个几锅,甚至一袋烟方才过足瘾。有时候年轻人给爷爷递一支香烟,爷爷总是摆手不受,直呼香烟没劲儿。后来我想,爷爷不是不爱香烟,是他抽不起。香烟是要花钱买的。
爷爷的烟锅里写满惬意。爷爷一生烟不离嘴,在我的记忆里,他不是在干活,就是在抽烟。就在干活时,烟袋烟杆也别在腰里一刻不离。从田里回来,在屋外掸掉身上的泥土,脱鞋上炕,双膝跪在炕沿上,面向炕墙,屁股朝外,双脚啪啪地对击几下,抖落掉脚上的尘杂。盘腿而坐 ,面前摆一壶散装白酒,一块散装腐乳,一盘腌菜,一碗烩菜。面对如此丰盛的“下酒菜”,爷爷也不急着动筷捻盅。总是先嘣一锅烟,才去享用美酒美食。爷爷说这锅烟是开胃烟。在爷爷看来,烟有无所不能的功效。饭前开胃烟,饭后消食烟,睡前安神烟,睡醒提神烟,累了解乏烟,渴了解渴烟……哈哈,抽罢一袋烟,赛如活神仙。
爷爷的烟锅里装满故事。小时候最爱围在爷爷身边,听他讲故事。什么杨七郎力劈潘豹的杨家将故事,孟姜女哭长城的民间故事,还有离奇古怪的神话故事。尽管被他嘴里喷射出来的烟味呛得直流泪,也不舍得离去。有时候邀几个小伙伴在晚上一起围听。有调皮的小孩抢过烟嘴吸一口,顿时辣的满地打滚儿,直让在场的人笑的肚子疼。有时爷爷给讲鬼故事,讲到紧张处,夜空下烟锅头火星忽明忽暗,身旁的树叶子哗啦啦一刮,娃娃们吓得直起鸡皮疙瘩。有的小孩都不敢回家,还是爷爷护送回去的。
爷爷的烟锅里充满威严。爷爷是个种庄稼的老把式,乡亲们庄稼出了问题要来请教爷爷。爷爷是个有声望的老好人。谁家媳妇儿受了委屈,谁家兄弟产生矛盾,谁家公婆没了办法,要来找爷爷评个是非。这时候的爷爷俨然是回民区里的“阿訇”,端坐在人中央,嘴里衔着烟杆吞云吐雾,娓娓道来。分享农活经验,解析农事谚语,评论家长里短,树立正面典型,呵斥无理取闹,来者皆满意而归。哪个娃娃调皮捣蛋,爷爷举起烟锅头,吓唬要烫屁股,娃娃们拔腿便跑,跑慢的被屁股上敲几下,生疼生疼。爷爷的烟锅就像戏台上的龙头拐,让人们望而生畏。
现代医学认为,吸烟有害健康。爷爷抽了一辈子的兰花烟,他吸掉的烟丝恐怕够装满一整列火车。可爷爷也没患上什么呼吸系统疾病,直到八十岁寿终正寝。爷爷一世清贫,没有什么陪葬品。只把它用了一辈子的烟锅,烟袋,烟坠“三件套”放进了棺材里。
(作者:代县 栗志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