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时光长廊,聆听历史的回声 (上)
作者:李倩

再次提笔写罗布泊,少了些许情怀铺设的遐想,多了几分惦念的温情。
重返小河,荒凉依旧,肃穆依旧,只是行走于沉默如迷的沙海间,文明衰落前的回声愈加清晰。
塔克拉玛干,中国沙漠之最,一个仅次于撒哈拉的存在。它承载了曾经辉煌的岁月,在历史的沉淀和自然的变迁与交替中,留下经久被侵蚀的印痕和无限厚重的记忆,即使在千年之后,仍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时至今日,这里早已落下了喧嚣,而那些往昔却从未被隐匿和遗忘。

大漠广阔,驼队商贾的身影渐息之后,新的脚印就显得渺小而谦卑。
火烧过8月,罗布泊古老的湖心只有燥热的风和骄阳。英竜探索团队继一年前的探访之后,再次协同著名考古学家伊弟利斯及会员组成一支十余人的考古探险队,踏上这片荒凉之地……
提前一个月的准备,辎重给养事无巨细。21日清晨,车队从乌鲁木齐开上了G30国道,直向若羌县铁干里克34团。
有灰色的云层笼着中天山群峰之巅,博格达隐在蒙着积雪和蓝雾的“黑眼睛”背后,云团被山棱划破,流泻而下万缕云丝,披携环绕。

白色风车一直铺向远处山脚,和渐渐破开的光影一同转动。这里是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厂,绵延数十里,有种无意为之却叹为观止的独特浪漫。紧连着是“中国死海、新疆的马尔代夫”——柴窝堡盐湖景区,神秘的北纬43度,蕴含着中国最大的再生盐矿资源。
秋初,北疆微凉,国道旁转黄的树枝叶被达坂城强劲的风吹向一边,苇草青黄,湿地交织起的色彩也青黄,牛羊点缀其间,颇有生气。当年王洛宾先生用汉语译配的现代中国第一首维吾尔民歌《达坂城的姑娘》让这个小城从此久负盛名。

过甘沟,难得下起了雨,这一路段是典型的山区道路,连续上下坡,坡陡、弯急、落差大,雨水将素日浓密无尽的灰尘压下,多了些少有的清爽,减去了行车的焦躁。车台里不时传来大江对这一路地貌及人文的讲解,如数家常,多年从事旅游业的资历,使得新疆的一山一水像图志般印在他心里。

乌什塔拉的云太低,截断了一般,挡住了背后的山脊。过了孔雀河和恰拉水库,进入31团,道旁梨树挂满香梨,熟透的库尔勒名片。
有水浸润的南疆草木繁盛葱绿,胡杨还未转黄,俨然像是南方,与概念中南疆的样子大相径庭,芦苇丛中白鹭觅食,好不惬意。
红柳一路可见,紫红色成片拥拥簇簇,是南疆典型标志性的植物。“依依红柳满滩沙”用在这里显然不合适,沙还未见,它诗意的名字得以被淙淙的塔里木河水成全。

接近34团小雨淅沥,逐渐密集起来,到达铁干里克宾馆天色擦黑,院里已有积水,不见停意。这倒也没有影响大家的情绪,队员大多来自内地,怀揣着即将进沙漠的兴奋,安顿好住宿然后张罗着去吃饭了,只有领队费巍从进了若羌开始就愁容不下,不时翻看手机天气情况,忧心这雨是否会影响明日进沙漠的计划。
晚餐的气氛延续了出发之前左哥安排的接风宴上的欢愉,虽然团场的小餐馆略显局促,但大盘鸡就着啤酒也喝出了兴致。为了不让大家跟着忧心,天气的事费巍只能跟自己着急,回到宾馆,他召集后勤团队开了个小会,安排各自工作之余又商量了关于明天进沙漠的路线预案。
雨后的清晨有些凉意,朝阳未开,阴云未散,但大家都是十二分的精神。
9点半吃了早餐,进沙漠前最后一顿现成的饭,开了行前会议讲了野外生存的注意事项和要求之后,10点半整理好行装正式出发了。

昨夜的雨已然使得车队无法从小路经营盘进小河,只能走国道探路。
阴云笼罩,道旁沙土是潮湿的,有的地方甚至成了北方的湿地和水塘,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入口进去,状况果然像预计一样堪忧,可车队行进计划不能耽误,只能再走走看。

快到阿拉干的时候,天气出奇的转晴了,云开雾散,一扫上午的阴郁。从阿拉干林场管护站进去,趟过了一小段积水,路况似乎好很多,终于悬着的心能放下来,大家也都松一口气。
走过红柳丛生的沙漠边缘,视野渐渐空阔起来,城市在身后越来越远,自此,正式开启了罗布泊探险的沙漠旅程。

几个小时的颠簸摇晃,能量消耗殆尽,中午三点左右,路餐时间,馕,牛肉,八宝粥,就着沙漠正午热烈的艳阳和渐强的紫外线,填饱了肚子。

食物给的力气没料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车辆开始轮番地陷沙。清一色的丰田算是沙漠铁骑了,但软沙还是不好应付,停车给车胎再放掉点气,接着走,
就这样前后照应着到了日光西斜。
傍晚六点,决定选地扎营。第一个野外露营日的到来,让这些从工作生活的忙碌中短暂抽离的人们格外兴奋。后勤开始卸车建营地、搭帐篷准备晚餐,队员们则赏景拍照,漫步沙丘舒散一天的疲惫。

维吾尔厨师地道的厨艺为这个傍晚的来临拉开了第一道序幕,本不属于大漠的香气四溢蔓延,美食在桌、友人在侧,把酒言欢。

天色黑透之后,银河显现,一条璀璨的鉆带,繁星布满天幕,篝火点起,映照着所有人闪烁的红色面庞。伴着音乐声,营地在灯光和火苗的衬托下愈加安宁而诗意。
酒酣人寐,凌晨两点,各自的睡帐早已搭好,在意犹未尽的絮语中睡去。
大漠的早晨没人愿意晚起,早上八点左右,就听到帐篷外有人就昨夜谁打鼾的悬疑案打官司,着实欢乐。早餐时基本没什么风,很静谧,桌椅直接搬上营地旁比较高的沙丘平地,白色桌布和着刚升起的朝阳格外鲜亮明媚。

收车比卸车要繁琐多了,带来的物资细碎,整理起来费时费力,大概一个小时的忙碌,原本满满当当的营地又恢复了昨日来时的空旷。所有垃圾被捡走烧埋,所有烟头装进提前发放的烟灰桶里随身携带,这一直是伊老师多年的习惯,而后变成了我们共同的习惯。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被旷远的空寂淹没,7辆白色的越野车在银黄的沙面上流过,渐渐变成白点,像沙粒中铁矿石的晶体一样闪烁着光。


今天的行程异常顺利,下午四点就提前到达了小河墓地,这比计划提早了一天,不过迎接我们的是无休无止的风沙。

安营扎寨,风拉动篷布摇摇欲坠,于是将车围停在大帐四周,用绳子牵着。这种天气显然不宜外出活动,那在帐篷里打牌喝茶也不错。风窗吹进来的细砂被滚烫的茶水洗净,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帐外风声作响,帐里笑声起伏。

炒菜做饭只能在小炊事帐里进行,做好的菜端去大帐自然免不了掺进沙子,也没人介意,按大家的话来说全当是助消化了。风沙弥漫一直延续到天将黑的时候才停息,静下来的沙漠之夜一如前日。七点半晚餐就绪,清炖羊肉、辣子鸡、大盘肚七八个菜摆满桌,琳琅丰盛。
篝火又起,围坐畅聊,少不了音乐和酒。令大家惊艳的是,厨师帕哥放下炊具拿起吉他,俨然成了一个民间艺人,一首《杨树林》引来了大家的合唱,这是我们常爱唱起的歌,配上微微醉意和大漠旷远幽静的夜晚,回味悠长。

自然醒,九点。安排在小河停留一天,所以相对悠闲,不用忙着撤营了。但是一早风就开始猖狂,并且一直延续到下午。原本计划上午近探小河,也就是此程最重要的部分,但等风停无果。中午四点左右,吃完地道的抓饭,大家决定动身先去探望L型古城。
这是一片不被人熟知的古城遗址,如今只依稀可见残落的低矮城桓,如果不是听伊老回述这里古老的过去,任谁也无法用想象去构建曾经的样貌。附近台地上散落着红色陶片,标记着一段久远的历史缩影。
昨日在来时途中有人捡到了一颗古时用来纺织的小石器,引的大家四下里探寻,以期意外发现。团队里另一个姑娘简七捡了几片比较光洁的陶片来留作纪念,在回去的车上左哥建议她回去做个支架写上字,也是件独一无二的有意义的艺术品。
看完L型古城再到小河墓地大概六点,风仍然没停,就这样裹着眼睛耳朵里盛满的沙子,一行人向静伫的小河走去。
这是伊老师倾注了太多心血的地方,从而立之年到如今耄耋之际,他的时间和精力几乎全部用在了沙漠考古事业上。而最让伊弟利斯醉心的还是对“小河墓地”的发掘和研究,他是新疆文物考古学科的带头人,也是当年小河墓地发掘工作的主持者,2003年至2005年间,两次深入罗布泊地区,带领考古队连续工作6个月,开创了在这一地区沙漠考古发掘的极限时间。终于,这座封藏了3000多年的文明殿堂向世人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从高耸的棺前立木,到包裹着牛皮的泥棺,从母系氏族文化到生殖崇拜的推论,四千年的文明史在他详细的讲述中如电影般回放。在滔滔不绝与神采飞扬之间,所有人无不对这位老者心生敬畏。
一个多小时的讲解,言语间满含遗迹被破坏的痛惜、对考古工作的精益所求和对这片沙漠密不可分的热爱,大家不时提出疑问,又不时发出慨叹。
这个清晨,无风,早霞美的不像话。有人早起拍照,把晨光熹微旖旎的罗布泊装进相机带走珍藏。
上午十一点,车队拔营,折绕半圈之后,缓缓驶离营地告别了小河。那片林立的木柱渐远,回头看,在茫茫大漠中,它就这样孤独而静默地存在着,像一个时代凝固的缩影,传诉着几千年前的生息与文明。
又想起昨天进小河的时候,风沙弥漫里伊老师站在保护站大门口,等着为车队推开铁栏门。那一刻,他像个历经风霜的老人,用自己珍守半生的宝贝来迎接来自远方的孩子参观。这一幕后来从左哥酒后的只言片语中再提起的时候,是掺着藏在眼眶的泪一起的,崇敬和感喟都太单薄,只能沉在心里……
行进中风沙依旧肆虐,天地灰蒙一片,下车拍摄几乎睁不开眼甚至站不稳。连中午的路餐都是将切好的牛肉,馕,咸鸭蛋和八宝粥分袋发给每辆车,大家在车里简单吃了又继续前行。
五点半左右临近沙漠边缘,胡杨树渐渐多起来,大多是枯枝,颇有西部英雄片里飒爽凛冽的感觉。有队员想要体验坐头车的刺激,刚好我也可以换到尾车跟拍车队行进的全景,可是左哥车里的空调不知什么原因不制冷了,八月的沙漠白天还是很热,索性我们就打开车窗一路唱着歌往前去,不知吃下了多少沙子,也不知留下了多少欢笑。
就快要出沙漠了,最后一天扎营,大家的意愿是想要在塔里木河边度过,虽然依水蚊子会很多,但背靠高大茂伟的胡杨和碧波涟涟的塔河,面拥塔克拉玛干沙漠最后的苍凉,在这样的景致里,不利因素大可忽略不计了。
这种时候来一顿红柳烤肉格外应时应景,我和大疆哥串肉,西北汉子手下切出的肉也分外霸气豪爽,一串就能吃饱的标准。蚊子凶猛,他烤肉时只得裹着大外套对着炭火,汗流浃背。大家照例喝了红酒,然而配红酒的不是西餐而是正宗新疆拌面,尽管这样也还是一致对晚餐赞不绝口。
夜深了,队员陆续睡去之后,几天来辛苦不停的后勤团队哥们儿几个又对酒畅谈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杯下去,才都睡了。
已是塔漠边缘,出去不远就是国道了,沙漠旅程趋于结束。临走时将剩余的食物补给送到了阿拉干林场管护站,几个维吾尔站员与伊老师很相熟,热情迎接了我们,简单交谈之后,车子开上了回程的路,两旁丰盛的芦苇和红柳相送。
去库尔勒要途经恰拉水库,这里的野生水库鱼和小柴鸡是过路车主的必然选择,于是出沙漠的第一顿午餐就在恰拉解决了。如今的罗布泊早已干涸,恰拉库区还依稀可感受到当年罗布泊的烟波,听他们讲近年来科研人员正在探讨重新向罗布泊注水,重建罗布泊生态。
到达库尔勒下午五点左右,回到城市,喧哗扑面,竟有些一时切换不回来的感觉。与大漠相伴的几天里,条件不允许太过讲究,夹杂着汗渍与沙尘的脸颊颜色都深了一个色号。到酒店洗漱休整,晚上费巍安排了庆功宴。
出沙漠比计划提前了一天,所以多出来的这一天安排去游览博斯腾湖西部的一个小湖沼--莲花湖景区,距库尔勒市25公里。这里因盛产莲花而得名,湖周芦苇茂密而挺拔,湖水明澈黛蓝,孔雀河源头零公里从这里开始,其水道宽阔平静,堪称丝绸之路水上绿色高速公路。
泛舟湖上,与昨日置身沙漠的情景截然相反,游船平缓地划过水光潋滟的湖面,高高的芦苇为目光让开道路,微风清凉,夹杂着莲叶的气息,惬意而安闲,一卸前日的疲惫。
回到库尔勒,参加活动的私董会代表李和鑫设了一场答谢晚宴,至此,旅程在席间举杯祝福和言谢中接近尾声。董哥那一句毕生难忘我知道是真的,七分醉意下大家看向伊老师的崇敬神情我知道也是真的。所有人将名字传写在白色队服上,留作纪念。
米兰·昆德拉曾经说过,将视线和心灵投入旅程中的风景和事物,生命因而被再次洗礼。而罗布泊是不一样的存在,有不同于其它风景的意义。这里是探险家们耳听眼见过的死亡地带无可否认,可同时它也是曾灿烂喧嚣过的文明属地。
我愿意相信那些有据或无名的传说,但我也相信长久以来为之着迷的人们,不只因为征服欲和它的苍凉可怖而趋身。
小河之夜的篝火旁边,伊老师说他有生之年的心愿就是能在这里建一座纪念馆,火光映着他已刻上皱纹的脸,明暗间,身旁的人们已心底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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