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写作:
母亲啊母亲
徐承彬

母亲在我的心目中,永远都是至高无上的。
母亲没有上过学,这是她的终生遗憾。那时候,姥爷在部队里当兵,我姥缠过小脚干不了地里的重活儿,我老姥要跟我姥一起过,母亲身下有一个妹、两个弟,年龄都很小。因为这个原因,母亲不得不作出牺牲,放下自己上学读书的梦想,勇敢地担负起了下地干活挣钱养活一大家子人的重任。她咬牙坚持供妹妹和弟弟们上学,在她心中只有一个梦想--把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国内战乱纷纷。母亲参加了妇救会,为共产党的队伍送过情报,站过岗,放过哨。1938年,她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是当时当地年龄最小的女共产党员。她说:“俺在党旗下宣过誓,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和一切。”母亲接触了共产主义思想以后,就积极组织村里的妇女们做棉衣,凑公粮活动,与男人们一起上前线,抬担架,救伤员。
母亲说,打日本鬼子那些年,她才十几岁,又要组织群众转移,又要支援前线补给,所有她能做的,她都去做了。新中国成立之后,农村里好多念过书的青年人都结伴往城市里跑。村里几个跟母亲处得好的小伙伴们来找她,说:“咱们去考试,一起到城市里工作吧!”母亲说:“你们都念过书,识字有文化,我一天学没上,不识字,怎么能跟你们一起去考试呢?”小伙伴们说:“没事儿,我们现在就教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母亲摇了摇头,说:“我不认字,怎么能骗人家呢?你们想去就快去吧,我在家干活儿好供俺妹俺弟上学……”
每次提到这段往事,母亲的眼里就会放出光来,她说:“那时候,我何尝不想跟她们去城市里工作啊,可是我去不了。”从母亲的脸上,我看到了她对读书人的羡慕和对去城市工作的向往。母亲说,以前找她去考试的那几个伙伴,真都去了大城市,并且还都在城市里安了家,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母亲没有嫉妒人家的意思,她只是想提醒我们:要好好上学读书,将来才会有好前程!
那么,我母亲为何成了家庭中的唯一劳动力了呢?这事还得从我姥爷那里说起。姥爷兄弟两个,他是家里的长子,是先成家生子之后,去当了兵。他参过战,打过仗,负过伤。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姥爷的眼睛被子弹打瞎了一只。姥爷从部队退伍回家后,干不了农活,可是家里又没有男劳力,唯一的同胞弟弟也结婚生子,分家自立了门户,所以他家里的活计都全落在了小脚姥姥的身上。那时候,虽然我母亲还比较小,但是应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老话。我母亲跟着姥姥学烧火、学做饭、去上山、去干活,我母亲把庄稼地里的农活儿慢慢的都学会了,包括从山上往家里搬庄稼等重体力活儿,都是母亲一个人完成的。大舅小舅年龄又小,他们啥也都不会干,啥也干不了。尽管他们都有帮帮姐姐的心思,但是每次都被我母亲拒绝了。所以天长日久,他们除了上学读书以外,其他事啥都不会。母亲对此毫无怨言,完全担负起了长姐的责任。这时候的我姥爷,跟着村里耍钱的人学着耍钱,妄想耍点小钱来添补家用,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为此欠了不少外债。姥姥骂也没用,母亲哭也没用。就这样,一家人的生活就更加困难了。母亲说,有一次,小舅生病了,在东炕上疼得直格叫“大姐!大姐呀!你背我去找大夫!”母亲眼里噙了泪水,在翻遍抽屉找不出一分钱的情况下,还是背上小舅去找大夫看病去了。这件事儿,小舅永生都没有忘记。
母亲跟了我父亲后,我爷没给房子没给家产。我父母亲就在村里借房子住。当时,我姨去新疆支边后落下脚后,把我大舅和小舅也弄了去,并且还都在那里找了工作成了家。后来,大舅回来把姥姥姥爷都领去了。姥姥和姥爷记着我母亲的恩,在去新疆之前就讲明了:“家里的房子可以给我父母亲住,但我的妈得我父母亲伺候。”就这样,我姥爷和我父亲通过口头协议。我姥姥和姥爷放心地跟着大舅去了新疆,我母亲就负责照顾我老姥的晚年生活。
就这样,姥姥和姥爷把房子给了我父母亲住,从来没有提过是赠与还是借住的问题,这事儿,让大舅一直记在心上。因为他和我姨都不看好我父亲的火爆脾气,所以把他们父母留下的老房子白白给了他们不看好的大姐夫,他们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只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题总会扯到老家和老家的老房子。终于有那么一天,大舅实在憋不住了,他说:“老弟,你就会当好人!我说,再怎么当好人,也得把老家房子处理明白了才是。”我姨不表态,因为她家生活好,不显着拿卖老房子的钱来补贴家用。小舅迫于大舅的压力,就只好依了他,说:“要不,就作价算800块钱吧,咱姐弟四个每人200块钱,我让大姐把钱给咱仨就是了。”这个主意一出,居然得到了我姨和我大舅的赞同。小舅把卖房子的信寄到老家,我母亲听了以后,心里尽管有些不太舒坦,但是也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再怎么没钱,也得尽快把钱凑够数给她妹妹弟弟寄去。就这样,母亲把600元钱寄给了小舅,小舅收到钱以后,除了转交给我姨和大舅各200元,又悄悄地把自己应该得的那200元钱寄了回来。他在信上说:“我永远都忘不了大姐的恩情!如果没有大姐的无私奉献,就不会有我们现在的好生活!”母亲听了小舅的信,感动得哭了。她说:“我就做了当姐该做的事儿,还让俺弟记挂在心上。”
母亲留在了农村,一直干着村妇女主任的工作。她白天忙,晚上忙,地里忙,家里忙,她是一个整天闲不住的人。我记得小时候,母亲背着我去参加村党支部会议,虽然母亲为此挨过父亲不少责骂,但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她对党的忠诚和信仰。夏天的夜晚,母亲背着我到打麦场上去开会,说是在哪里开会风大没有蚊子,我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进入了梦乡。等到母亲开完了会,再背着我回家。后来,我长大了,就问母亲:“你们都开什么会?非得老开?”母亲说:“党的会哪能告诉你。再说了,好多次开会,你不是都去列席了么?你没听,找谁去?”母亲说的话属实,党支部委员们开会,我哪能听得懂啊!再说我那时候太小,得母亲背着走,有时走着走着就睡在母亲的背上,啥时候开完会回家了我都不知道!母亲说:“党支部委员开的会,大多数都是关于村子里生产、计划生育的事儿,不算什么秘密。如果是秘密,就不能随便说了,那得严守秘密。这是党的纪律。将来等你长大了,入党了,就知道了。党员不是群众,该说的可以说,不该说的不能乱说。”在那个时候,我母亲的思想觉悟就已经很高很高了,不然她也干不好妇女主任,也不会一干就是38年。
我们村过去住过部队,部队要找地方住,母亲就把我们家的南屋腾出来给当兵的住。在我们家炕墙上的老旧相框里,还一直保留着当年住我们家的解放军排长的相片。我听母亲说,排长是潍坊人,姓王。他复原后还领老婆来咱这看他住过的南屋家。我虽然不记得这位王排长,也不知道当时在我家住了多少军人,但我知道我们南屋家三间房子很大,如果是睡上下铺的话,那么住一个排肯定不成问题。
我记得小时候,村里要办学校没有教室,满村找闲房子。我母亲知道后,她主动地把部队住过的南屋家收拾出来,专门给学校当教室用。后来,村里建好了学校,我家的南屋家就又腾出来了。我母亲听说村里正愁着找不到闲家桄线用,就又把我们的南屋家给村里当桄线加工点。母亲手巧,也自然而然地当起了桄线工。农忙时,我母亲就去参加生产队劳动;农闲时,她就桄线。在我的母亲眼里,生产、加工两条线,条条都不能耽误了。
我问母亲:“咱们南屋家给部队住,给学校当教室,又给村里当桄线的加工点,人家真没给房租吗?”母亲说:“给么个房租,老辈子人谁还讲这些?”我不解地跟问:“那也得给点其他好处吧?”母亲瞅了我一眼,说:“如果我们是为了好处,就不腾给他们用了。不是说‘再宽敞的家,也有放不了的破烂么!’”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她。母亲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党员,部队需要,学校需要,村里需要,我能不帮忙吗?”我明白了,母亲做事情,从来都不计较个人得失。在她的心里面,装的永远都是党的政策和集体利益。

母亲每天除了要干好分内该干的事以外,还要负责村里的民政调解工作。如果遇到谁家吵嘴打仗上门找她帮忙,就从来没有一次推辞过。凡是经我母亲调解的大是大非问题,没有化解不了的。
但是凡事没有绝对。比方说在我们家,门里有个我叫二伯的人,他家大儿媳妇想生二胎,这在计划生育的严控死守的年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国家号召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不允许生二胎。可是我二伯盼孙子心切,他连做梦都在想着抱上大胖孙子。在他朝思夕想的时候,他大儿媳妇怀孕了。他们家怕外面人知道,就让儿媳妇躲在家里不出门。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一个人天天不见出门,哪个邻居不好奇,不寻思呀!没过上几天,这事就被街门口的邻居们猜到了。我母亲听说后。登门上户地去做思想工作,要求他们不要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我二伯一看事儿露馅了,如果不想个啥招儿来,就恐怕没有戏唱了。于是,他悄悄地去找我父亲商量,想让我父亲帮忙劝劝我母亲,他说:“都是自己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认真了。”我父亲一开始,立场还比较坚定,他觉得我二伯做得不对。后来,他经不住我二伯给他灌输封建思想,最后还是没了立场向二伯妥协了。我父亲答应他二哥:“我家去做她的工作就是了。”结果是不管父亲回家怎么说道理,母亲就是坚持原则不动摇。母亲说:“我是党支部委员,又是妇女主任,还专门负责计划生育工作,我怎么能因为自家亲戚就带头破坏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呢?”父亲一听,知道说不通我母亲了,他就耍小脾气来,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心,吃饭摔筷子打碗,反正是我母亲不答应,他就要折腾个没完。母亲就为了这事儿,跟我二伯一家人结下了冤仇,成了二伯家的“共敌”。即便这样,我母亲也不退步。我母亲坚持的原则就是:我走得正,做得正,问心无愧就行了……
我母亲干了一辈子妇女工作,后来岁数大了,需要培养新人接替她的工作。很多人对她说:“就让你家大儿媳干吧,反正她以前在娘家干过。”我母亲说:“这那行,哪个村子没有个规矩。咱得听从党支部的决定,可不能自个做主。”
就这样,我母亲从村妇女主任岗位上退下来了。那年刚好碰上政府要给村里的老党员、老干部发放生活补助费。听说这个生活补助费是分两种,一种是老党员,另一种是老干部。给老党员的生活补助费少一些,老干部的生活补助费多一些。虽然这两种生活补助费我母亲的条件都符合,但是不能两种都给。所以,组织上让我母亲自愿选其中一种。我母亲听明白了后,就毫不犹豫地选了生活补助费少的老党员那种。村里很多人听说了以后,都表示不理解。我母亲说:“俺入党的时间比当干部的时间长,觉得当个老党员心里踏实。”
在我眼里,母亲的思想永远比我先进。她到了晚年,不能自理了,还时常想着让我早点去把她的2元钱的党费交上。
母亲干妇女工作是一把好手,干家里的活计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在她和父亲的共同努力下,先给我大哥买了四间新房,后又给我二哥和我各盖了四间房子。等到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她就陪伴着父亲一起生活在老房子里。那年,父亲因为喝酒把腿摔伤了不能干活,母亲不离不弃地伺候父亲到老。她一辈子对自己严格要求,对别人默默奉献。她在村妇女主任岗位上干了38年,镇政府专门给她颁发了一块纪念奖牌,工作人员每年都不忘给她送来一份老党员生活补助费。即使这样,母亲也不舍得大手大脚的乱花钱,吃穿用度能省则省……
母亲啊母亲,您在我的心目中,永远都是至高无上的。

作者简介:
徐承彬,男,1964年出生,威海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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