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吧,萤火虫
东方樵
谁曾夏夜在乡野默默赶过路么?乡野的夏夜多么迷人!蛙声盈耳,犬吠遥闻,这都还不叫人动情,让人感叹夏夜美丽的是数不清的闪烁流萤。它们明明灭灭,飞飞停停,像一个个小精灵提着小灯笼在寻寻觅觅,或随意地漫游。夜,像黑色而无边的梦,纷飞的流萤曳着流光曲线,织着,绕着,舞着,直叫人眼花缭乱。人若飞上太空,环视星光灿烂的银河,恐怕也会见到类似的神奇景象吧。星星本是天穹的“萤火”,萤火本是地上的“星星”!流萤们虽然静默无语,我总觉得,它们是在用闪光的生命,演绎着一段段美丽而神秘的传奇。剑侠独游,情侣赴约,神探追踪,众友欢聚,这一幕幕趣剧,怕也在萤火虫社会里搬演。
最让我惊奇的是几十年前一个夏夜,我和妻赶十几里山路,去一个遥远的山村看望寄养在那里的儿子。当我们快穿过一片稻谷飘香的田畈时,忽见前面几十米处大放光芒,我们以为是神话中的幻景。定睛一看,我的天,成千上万只萤火虫,集结于山坡下,浑融一片的萤光组成一幅宽两三米长一二十米的光灿灿的“珠帘”,如今天商厦、酒楼张挂的无数小电灯泡组成的“灯幕”。待我们走近,这幅神异的“珠帘”沿着山脚的沟渠缓缓地浮移。沟渠上有清浅的流水,星光、萤火混杂地倒映在水中,美得出人意料。无边的夜色,被这奇幻迷离的萤光照淡了。我们边走边回望这萤火奇观,妻不慎被路石绊倒,把踝关节也扭伤了。至今提起,我还老笑话她呢!
生于乡下,长于乡下,萤火虫其实是我的“老朋友”了。那绿莹莹的幽光,那么迷人,哪个孩童不好奇?哪个不爱捉它们玩儿呢?白天,在草丛中在丝瓜叶和南瓜叶上捕捉;晚上,拿起麦草编的扇子,在乡场上在空宅基和门前路中追逮。抓来的虫儿放进洗得透明的墨水瓶里,拧紧扎了几个针眼大透气孔的瓶盖,任它们在瓶内粲然生光。虽然听说过古人囊萤夜读,但我并无意学样,只知道纯然玩赏。有时,我将瓶中的虫儿在蚊帐内尽行释放,它们有的爬在帐顶,有的停在帐帷,更多在帐内来回飞闪,此明而彼灭,如星星眨眼。我两手抱头仰卧着,欣赏着满帐“星斗”,不知不觉的让“星星”飞进了梦境。“白火虫儿飞飞!小火虫儿晃晃!小星在我床前飘荡!在我梦中织成许多星光!”这支印第安人古老歌谣所唱的,怎么竟与我童年的经历一模一样?我好怀念那些无邪的童心在诗意中迷醉的夏夜。
许多年了,我再没有走进故乡的夏夜,再没见到“珠帘”璀璨的奇景,更没有重演帐内放萤的旧事,但我永是难以忘记这些闪烁着生命灵光、增添了夏夜浪漫和美丽的虫子。我知道,乡村的夏夜,不是只有萤火虫,还有螟虫,还有蚂蚱,还有飞虱,还有蚊蚋……美美丑丑、善善恶恶的虫子都按自己的本性在活动,在繁衍,虫界正像人界。如果真如尼采所说,世人“跑完了由虫到人的长途,但是在许多方面还是虫。”那么,我愿是只萤火虫。这不仅因为萤火虫从卵到幼虫到蛹到成虫都能发光,是光亮的一生,更因为觉着生灵与生灵之间,不该相互倾轧,而应相互照耀。萤火虫一样的人多了,这世界才会变得绚丽而富于诗意。
我特别感念那些古往今来的贤智之士,他们不仅像萤火虫一样地活过一生,照耀了同代的人,而且在生活的“腐草”里把自己生命的精血孕化成星星“萤火”,在人类精神生活的“仲夏夜”里放飞,照耀着异代的人。每当静夜读书,那种在故乡夏夜行走的感觉就被唤醒,恍见一行行优美动人闪着思想光耀的文字像萤火——“点点流光,在黑暗中闪闪烁烁”。
飞吧,永远的萤火虫!真愿自己的生命有流萤那么美丽,真愿自己的笔尖也飞出一朵朵“萤火”……
(选自作者散文集《无心的云》)
作者简介:

东方樵,本名张鹏振,湖北大冶人。武钢职教系统退休职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无心的云》《流年飘雪》《榴园秋雨》等散文自选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