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 夜 如 歌》
文/战胜宇
入夜,妻的鼾声犹如一只长长的歌。
这歌儿任意挥洒,一会滚滚而来,如惊涛奔涌;一会儿飘忽而去,如雾霭云霞;一会儿起伏跌宕,如山峦连绵;一会儿又戛然而止,如断路悬崖。席梦思就是舞台,晶莹的月光便是舞台上的灯光,浅蓝的窗帘便是幕布,窗外微风中的树叶沙沙作响,那便是忘情的掌声。
这是一种多么热烈的静谧,又是一种多么静谧的热烈。
妻睡得很踏实。我就不同了,辗转反侧,无可奈何。倒也不是受鼾声搅扰,四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而是各种各样的追忆、幻想、希冀,像蝴蝶、像落叶、像雪花,在我脑海中漂浮不定,使我头晕目眩,思绪纷乱,彻夜难眠。
我叫醒妻子,想和她说说我的苦衷。可她只说了一句:“有事天亮再说。”语音未落,似乎回到了梦乡。
这下,我可真的失眠了。的确,为了蝇头微利、蜗角虚名,便绞尽脑汁;为了一点所谓的面子,就怨天尤人,怒不可遏;为了一个突发奇想,便心驰神往……
一个哲人说得对:“欲望越多烦恼也就越多。”妻则不然,“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寒不减色,暖不增华”。白天辛勤劳动,夜里,安然入睡。这大概就是一种所谓的“超脱”吧!而我呢,富有的是空乏的热烈,缺少的是现实的成熟。有时我怪她:“凡事不用心,终不能成大事”。她也同样怪我:“凡事太在意,终难成大事”。在“终难成大事”上,我俩算是“志同道合”了。
于是,我尽量克服自己,努力模仿妻子的“超脱”。用理智的明矾来沉淀自己浑浊的脑海,用意志的堤坝来拦截情感的洪峰,什么名利地位、荣誉、得失我全然不顾了,义无反顾地寻求那种美好梦境。渐渐地,我似乎也有了梦之歌,只可惜自己却从没有欣赏过。
我的梦质量并不怎么样。失去了方向的小舟,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漂浮着,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突如其来的打击,莫名其妙的责怪,使我如履薄冰,不知所措。这寂寞的梦和梦的寂寞几乎将我生命窒息。这时我才发现,妻所谓的“超脱”,只不过是沉重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这个人心不古、物欲横流的社会中,谁能真正“超脱”得了?古往今来,真正能把功名利禄、荣辱、得失一切都放得下的人实在太难找了。
我终于从妻子的鼾声中品味出一丝苦涩与无奈,也意识到自己模仿的盲目和愚笨。人生的价值或许可以统一界定,但人生的滋味和每个人对内心的宣泄方式是无法统一界定的,“超脱”正是一种不同形式的宣泄。
我终于回到了从前,继续欣赏妻的夜之歌,不再有意识的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切顺其自然,坦诚直率,充实酣畅。白天,安安稳稳工作,堂堂正正办事,本本分分做人,毫无半点遗憾;夜里,泰然自若,尽情的去享受那如歌的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