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5601——5620）//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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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5601——5620）

张鹏

5601.哲学家般的农妇C。下午，路边买丝瓜，听见几位卖菜的农妇闲聊。农妇A对农妇B倾诉，“收废品的人，每次都把收购价压得极低，低到如同白捡”；农妇B说：“是啊，不光压价码，而且压斤两，三十斤他顶多给按十五斤，我用自家的秤，他就不收购了”；农妇C总结陈词：“他们坑人，也要按自己的标准去坑，不商量”。

5602.灵感忽至，性情率真，即兴涂鸦，遂成短章。随笔无法面面俱到，无法四平八稳，更无法如同婚礼主持人或外交官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请原谅我写作时的鲁莽和唐突。但请相信，我写作时，只尊重我瞬时的冲动，只把读者设定为上苍，并不考虑任何具体的读者。不如此，写作将寸步难行。我骨子里的真与善，既摆脱不了，也无意摆脱。笔下有大实在，心头无小心计，知我者，将永远爱我。我自己常被自己的真诚与善良深深困扰，这一点，真诚与善良的你，一定能深深察觉。当然，我更明白，自己说自己善良，经常被误解为别有用心。但我还是奋不顾身地不怕误解。

5603.学生最不能原谅老师的笨拙和无知，作为老师，切切记住，必须博闻强记，见多识广，让自己从知识、智慧、敏锐、洞见、才情上远超你教的学生。才高为师，千古不移的真理。

5604.执着于写作的人，身上或许有一种类似酒鬼、赌徒、贪官、色狼一样的疯狂坚执和不可理喻。表达欲，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欲望，甚至是写作者本人无法控制和驾驭的一种瘾。这种瘾，只有在其内心充分转化为文字，才可稍稍得到平息。不要问写作者，写作究竟有什么好处？好处或许在于，仅仅能通过喃喃自语，达到与天地万众进行一种虚拟的交流。写作者每天面对的，其实是他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5605.成熟的一个标志，是从对日常生活的傲慢，转化为对日常生活的谦卑和敬畏。从前，我们不一定意识到，仅仅为了维持基本的日常生活，竟然需要使出浑身解数。从前，我们只是认为，只有成就惊世伟业才可能让人忙碌不堪，而今，终于认识到，过日子，过平平凡凡的小日子，居然也让人精疲力竭。

5606.幽默一定不会产生于紧张、纠结和窘迫之时，幽默需要游刃有余、驾轻就熟和居高临下的从容与宽裕。一般而讲，强者更可能幽默。

5607.见识的人越多，对世界的真相越了解，你越不敢轻易认为谁谁很厉害，谁谁很成功，谁谁幸福感很强。往往是那些成了他人口耳相传的传奇人物，比一般人受了更多的折磨，填了更多的表，也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你如能夜夜不失眠，午休还能休到自然醒，你就很厉害。

5608.有时填着表，我忽然会猛一激灵，如受电击。这就是我们宝贵的生命必须耗费时间精力去做的事？未来有一天退休后，蓦然回首，会心如刀绞的，本应读书、思考、写作的许多美好时光，自觉不自觉间，耗费在了不少无用的表格中。可笑的是，不少表，让你填的人，收表的人，都不拿着当回事，我们自己却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去填了。试问，去年此刻你填过的表，今安在？前年的，十年前的呢？？？

5609.对于睡眠，我看得比天都重要，甚至欲壑难填地追求多睡，我总认为，谁每天多睡了一分钟觉，谁的幸福感略胜一筹。遗憾的是，许多黑夜与拂晓，时间有了，床也有了，光线也黑甜，大煞风景的是，一个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我，却与睡眠失之交臂。

5610.睡不着觉，我往往也选择躺在床上，毕竟，只有躺才是最接近睡眠效果的姿势。如同一个吃不下饭的人，也硬生生地逗留在自助餐厅里不走，毕竟，他呼吸的空气里，也氤氲着饮食的气息。

5611.从前读蒲松龄《司文郎》，最欣赏的点睛之笔是：“余杭生公然自诩，意其为文，未必尽无可观;而骄诈之意态颜色，遂使人顷刻不可复忍。天人之厌弃已久，故鬼神皆玩弄之”。蒲公深懂人性，尤厌文人自矜。一般而言，舞文弄墨的文人，还不至于昏昧到真分不清文之优劣高下。但，自矜却让他人无法忍受。从心理学上讲，自矜之人，必是严重匮乏他人的激赏，所以忍不住自我激赏起来了。

5612.上午四节课，午后大睡，深度酣眠，如果不是三时半因事被叫醒，大有睡至黄昏的趋势。近悟，心里有事放不下，则无缘安眠。怕申请项目失败，怕填表任务完不成，怕该到帐的钱到不了帐，怕这怕那，睡眠则遥不可及。放下，哪怕下一分钟山崩海啸也要放下，好好睡觉，赢得眼下触手可及的幸福。

5613.许多人一开口动辄地球、人类、世界、民族、国家、经济形势等等宏大叙事的词汇，貌似俯瞰宇宙雄视天下，实则并不关心身边的具体人具体事，哪怕这样需要关心的对象与自己的距离近到摩肩接踵。读黄灯女士的《大地上的亲人》《我的二本学生》对我启发极大，故乡、亲人、学生、同事这些如此具体的人文关怀，应该成为我们最丰富的灵感源泉和创作题材。千万不能忽视熟悉的身边风景，你的身边，即是家国天下和世界风云的一部分，深入解读，形成文字，即是绝妙好文。

5614.先祖的光辉，代代相承的漫长光阴中，子子孙孙其实要承受不少压力。蒲松龄的一幅画像，赵秉忠的一张状元卷，客观言之，皆让生死疲劳辗转颠沛中的后代们吃苦受累不少。战火，饥荒，逃难，病苦中，他们心心念念，保存与传承压倒一切。

5615.山居之地，乃泰山山脉一山峰之西，早晨六时后，山的东边已日出，日光给山的轮廓镶了一层金边，我却在日光的阴影中需等待四十分钟，才会有阳光真正照耀。在电梯连廊上，等待太阳跃上山巅，一边看山那边的光亮，一边承受此处的阴凉。朝夕之间，光阴流转，晦明更迭，目送凉炎。

5616.小地方的小，还表现在人与人之间相互欣赏和夸奖的匮乏。久了，相互诋毁、攻讦、蔑视弥漫于小地方的每一寸空气中。在这样的空间中，才俊是一种原罪般的存在，是对于整体平庸的否定和颠覆，所以最不被包容和原谅。再久下去，才俊在整体拙劣的大氛围下，甚至也会自我怀疑。一位刚从京沪考博归来的青年人对我说，他在县城和地级市几十年没听到的夸奖，在一群京沪学术精英那里却听到了。是这样，地方越小，对人的激励、善意和欣赏越难产生，诚如酒店和宾馆越低档，一个陌生人越受到戒备，你想从中搞杯热水喝都不太可能。

5617.每在月台候车时，我喜欢仔细观看长长一列火车上每一个车轮辗过锃亮的铁轨，铁磨铁，硬生生。我总想发现众多车轮中会不会有一个根本不转动，只是个滥竽充数，却并没发现过。每一个车轮，都与铁轨紧密拥吻，各司其职地将车厢送往远方。

5618.开学已两周，在授课与填表中，时光飞逝。今日是五千多名新生报到的日子，他们青涩的年华开始与泰山学院产生交集。一大早，我却由泰安奔赴德州参加周末的一场学术会议，时隔六年，再次与新老师友重逢。寒暄，你瘦了，我胖了，都挺好。酒店一楼的商务中心，上下午各写1500余字征文。关注泰山学院官网，那里的会议、迎新、校报的最新一期等内容，一切了然于心。世界，在文字与摄影中时刻被记录。觥筹交错之间，学术与友情，在晚宴中添酒回灯。暂离表格，用一种生活状态暂时取代另一种，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周末。

5619.聊斋，蒲松龄书斋之名，亦是《聊斋志异》之简称。小可揣摩蒲公心性志趣，结合个人体会，大致认为，此斋命以聊字，不外以下几种寄托。首先，聊有姑且，勉强，凑凑和和之意，聊且（姑且），聊以自娱，聊复尔尔（姑且如此），聊备一格。我估计，蒲公洒脱散淡心性与兹相关。再次，聊者，依赖，寄托之意，百无聊赖，心灰意冷之际，聊以诗文自娱，蒲公自劝自慰之情跃然纸上。再次，聊乃略微之意，聊表寸心，蒲公深知纸短情长，多言数穷，故能点到为止，微言大义是也。最后，聊者，闲谈，聊天，闲聊，小可窃以为，此乃最通俗平庸之解。先生饱读诗书，性情颇耿介傲兀，谈笑鸿儒，才气纵横，恐非屑于与农邻闲聊。综上，聊字意味隽永，非仅止于依赖闲聊搜集街谈巷议之语凑成故事之一端。

5620.旅馆的拖鞋。小可多外出授课开会，舟车逆旅，馆驿住宿，多年来不愿穿旅馆提供的一次性薄劣拖鞋，底薄质轻，履之若踏硬地，甚不舒爽坦实。因此，出门自携居家常穿之拖鞋，无论洗浴还是室内行走，如居家尔。关键是，车站漫长候车，车上枯坐无聊，换上拖鞋，更添散淡乐趣。夏秋出门，多沙滩凉鞋，本即拖鞋属性，亦甚方便。冬春尤不忘随携拖鞋，适意舒服，不可忽焉。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