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的窝头
——怀念母亲
刘新征
有位著名作家说过:知道吃饱了不饿,就不简单。
现在再讨论吃“饱了不饿”,好像很多人会不理解,不愿正眼相看。这一点也不稀奇,甚至许多“有钱”人家的子弟,对“何不食肉糜”也并无惊讶,环境、经历使然。谁也不希望人们再有“吃饱了不饿”那样的体验,但永远是有过那段经历的人们的一个思想情节。
童年的窝头,是忘不掉的记忆。不是不想忘,而是忘不掉。就本人来说,每到母亲的祭日,就回想起一些童年的事情,想起与母亲一起度过的艰难岁月。
那年月,村里饿得腿上浮肿的人可以吃病号,每天给一个黑面窝头,吃上几天窝头,腿不肿了,就取消吃窝头资格。身上还没浮肿的人,就自己想办法,吃树皮、吃野菜、吃草根,千方百计不被饿死。有的人还没等吃上病号,就饿死了。谁需要吃病号,有管区里一个官方医生检查决定,此人我叫他表大爷。三哥饿得两腿浮肿,吃上了病号,表大爷来家里检查,我抱住他的腿说:“表大爷,我的腿也肿了,我也吃病号吧?”表大爷个高,腿长,走得也快,他撇下嘴,像是在笑,不表态,走两步我就追不上了。
为不被饿死,比我大几岁的三哥,常被送到二姨家去,因为在二姨家可以吃到窝头。二姨的婆婆也是一位和蔼善良的人,给了三哥同情与照顾。在二姨家住的时间太长也说不过去,况且家里也需要三哥挖野菜充饥。母亲“小脚”,踮着脚跟走路,参加集体劳动,会分到一个窝头。母亲领到的窝头自己从来不吃,奖赏给挖野菜的三哥吃,煮三哥挖来的野菜我们吃。后来,参加劳动的人,中午到集体食堂吃饭,每人的一个窝窝头,必须自己吃,不能带回家。村长说:“你把窝头带给孩子吃,你还有力气给队里干活?!”村干部常到各家各户去搜查,看有没有人把窝头带回家。有一次,几个村干部组织搜查,来到我家时,十几平方矮小的土屋,进屋要弯腰低头。一个叫来运的村干部站在门口,低着头向屋内看看说:“他家没有,人家是听话守法的人。”可是,我知道母亲刚带来的半个窝头藏在三哥挖野菜用的小蓝儿里。来运话音刚落,我跑过去说:“俺家有,我知道藏在哪里。”母亲听了呆在那里,吓傻了,如果每天没了这一个窝头的供应,可能就会要了全家人的性命!来运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对其他人吆喝道:“三岁的小孩话不准,瞎说,瞎说。走,走,还有好多家没查呢。”母亲虚惊一场,检查的走后,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长大后自我分析,从这件事,可推算出今生难成大器:一是没有心计,二是不知道保密,三是敢捅漏子。俗语说“姓难改,山难移,从小的脾性改不的”。母亲生气的时候常对孩子们说的一句老话是:“从小看大,三岁至老,看你长大能结个啥茧儿?”
邻居中,有一个和我同岁,名字叫新起的小伙伴,好像他家里不缺窝头吃。听说他父亲是队里的仓库保管。他常常啃着窝头来找我玩,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他会把手里的窝头分成两份,让我任选其中一份。有一次,几个年龄不同的小孩在街上玩,新起啃着窝窝头走过来,但这次他没有主动地分给我一点。我站到他跟前,无限期待地看着他,一点点向前凑,说道:“啊呀,新起吃这么好的窝窝头啊!”我的话惊动了旁边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她说:“新起,他说你,你揍他!揍他!”那时,好像说谁家有吃的就意谓谁家有问题。新起不敢揍我,但那个凶巴巴的女孩让我害怕,在小孩群中,她出了名的厉害。自幼友善和顺的三哥在旁边站着,没敢说话。比我大四岁的一位堂兄,从不远处走过来,问道:“谁?谁?说你,就揍人呗是?”新起向后躲着说:“我没说,不是我。”堂兄指挥着我说:“和他揍!”那个女孩却打起了退堂鼓,说:“没有,没有,说着玩来。”那年,我大约四岁。
20岁那年,外出谋生,在鱼台打工做苦力,仲秋节那天晚上,和一位姓端木的工友一起在街上逛游。心里想着,应该买个月饼二人分享,也算一起过个节日。可怜摸摸衣袋,真是囊中羞涩,除了十几斤可以吃饭的饭票,已没有分文。大概是上天眷顾,端木竞意外地拣到了两毛钱纸币。他高兴地手舞足蹈,跑进路边食品店买了一块月饼。我们两个走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分吃了这块月饼。吃过半块月饼,我们两个心照不宣地一齐笑起来。不知是笑我们拣到钱的幸运,还是笑我们穷的无奈,反正都笑出了眼泪。大概在我想到要买块月饼分享的时候,他内心就有了感知,不然怎么会当他拣到两毛钱的时候,快步跑进食品店买月饼呢?真是患难之交不可忘啊!在我心中,这件事可以与分吃新起的窝头等量齐观。
特别困难时期过后,每家每户可以分到粮食自己做饭吃。二十年,每天吃着母亲做的窝窝头长大。后来在工作的许多年中,也走过祖国的江南塞北,吃过多地的特色食品,但都没留下什么印象,惟有童年的窝头忘不掉。忘不掉那间低矮潮湿的小屋,忘不掉三哥挖野菜用的那只圆圆的小蓝儿,忘不掉新起手中的窝头是那么地诱人……
“忘记过去就意为着背叛。”这话不过时!有些穷人的孩子,走上仕途,应该不忘初心,何必要做贪官?
刘新征简介
刘新征,大学本科学历,正高职称,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学、曲艺作品数十万字,曾获泰山文艺奖等多次奖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