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 画
一壶陋室
一壶酒，不在花间
一壶月光，被谁拿在手上
杯中溅出一片白
隔空对饮，今人古人已相距万里
一张空桌子，纹理粗糙
一壶茶，并不比流水细腻
左手的黑夜换作右手的白天
换过了角度，再去换内容本身
天空弯下腰如一个农人
站起来的大地埋着寂静的骨骼
在远处，山峦起伏如波浪
对着过去凝望
云深处的海
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悬疑
滚雷，是声音中的黑石头
我们自身，就是一段茫茫岁月
对刘禹锡说：如果聆听
就会发现房间正在变成它自己
对李白说：对酒当歌
但不要从快乐中取走悲伤
一壶酒，一间陋室
以斟和酌两种目光反复打量你
那些被突然照亮的醉意
终于开始变得可疑
深夜，我想写一封信
我想给时间寄一个过去
传统是右手的技艺
静观是左手的
用毛笔，钢笔，铅笔
圆珠笔还是碳素笔？
世界大于一
而真理小于一
这封信，如果很长
你会失去阅读的乐趣，如果很短
又怎么能够诠释漫漫乡愁？
草书仿佛医生开具的天书
凭什么要求邮差看着字的幽深
在一个地址上转来转去？
还是写隶书吧，一波三折
蚕头燕尾，刚好对应于
我们藏头隐尾的生活
或者寄些小物件吧
让纪念比记忆更像一个仿古
一把纸扇，一面小镜子
只是，无论投掷的动作多么纯粹
你也无法瞒过时间的邮局
风里，雨里
听：一列火车从岁月中缓缓驶过
影 壁
没有你的影子作为雕饰
没有主调，只有副歌
用黄泥遮掩空嗓子
仿木垂花檐并不悬挂玉米
在蝙蝠听来，喜鹊的吟唱非常刺耳
它也不敢在夜里飞行
至少过了三百年，勇士还空余一张脸
圆眼，大嘴，小胡须
他的剑搁置于雷霆般的一击
浮雕慢慢浮现如一张底片
透雕却看不透尘世背后
该发生的正在发生
圆雕是一个星球
是奔跑的鹿口衔灵芝
是云中的仙鹤低头俯视松竹梅
我们的祖先曾如此精雕细刻
第一个人和最后一个人
都曾如此寂寞地生活
如此惊讶，因为还有个名字叫萧墙？
如此沮丧，因为被遗忘的时光
连屏障也难以抵挡？
不确定历史在其中是否闪了一下
设想梦境是最亲密的艺术
由于开始，由于结束
风 景
如果不站在高处，凤凰古城
要怎么一点点一点点地坠入到你的眼里
要怎么从燕山的回忆里背诵和复述
要怎么给时间搭配一个速记员
凤凰在凤凰一词里燃烧
而纸上的梧桐需要一场雨吗？
需要一个古天空看鸿雁经过
需要一个古驿站让骑手换马
朱元璋抬起头
柳沟村的窗外已是盛夏
阳光的尘埃金光闪闪
宝塔山
灯光的措辞
让一切开始变得醒目
时间总是盘旋而上，仿佛道路在移动
仿佛六月的马匹正颠簸成遥远
直到你回过头来
眺望，如果站得足够远
你可以看见近处的心灵足够
迎接世界的花开花落
足够打开风景的逻辑
如果再远些，还可以看见
隋朝的丰林山用宋朝的嘉岭山
完成一个置换，像我们
用底片里的回声完成
一个呼喊，用名字
判断影子的大小
塔，抵押给半空
就像灯的措辞反复擦拭
寂静的悬念
黑夜闪亮，如此喧嚣
如此热血沸腾
而耸立的岭山寺塔，是白的
而这座山即将安顿自己
我几乎在语言的流动中
再次登上了峰顶
风景导览图
历史需要仰视
而风景需要平视和直视
假如身临其中而又目光高远
俯视的姿态很有可能
是在说时间是个不折不扣的巨人
思想的巨人，行动的巨人
很多地方早已去过
像凡尔纳借用福克先生的身体
环游地球，像佩索阿反复更换名字
以纠正自我在幻象中的旅行
杯子里的冰块融化如河流
夏天一脸清凉，这是必然的
心理反应，仿佛站在风景这一边
繁茂的暑气会自动转换成浓荫
用它的影子稀释你的影子
距离充满可能性
近，就是远，而轻意味着重
某些景色与回忆相似
你来早了，鸟的蓝色羽毛
还没来得及填满纸一样的天空
你来晚了，故事里的人已整装离去
眼前，铜制浮雕镶嵌着暮色
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摸上去
仍然是同一条，但在晨曦
你忽然有了起身的欲望
闫语，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黑龙江省作协签约作家。有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见于报刊，并入选多种选本，现居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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