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旋律
文/陈益鹏
一
这个秋天,有点暧。不是因为少雨,而是因为心情。好事,接连到来。
十月,既是金橘飘香的时刻,也是中秋国庆双至的月份,还是我满六十岁花甲正式退休的月份。
就在上个月,史飞翔读书会诵读委员会将我定为他们当月的诵读对象,由诵读委旗下的一批优秀朗诵艺术家和朗诵爱好者们一起联手,从9月1日至30日,每天在群里导读、跟读我不同的诗歌和散文作品。按照她们的惯例,至月末,还要举办一场总汇式的诵读作家作品线上朗诵晚会。我的文友、晚会致辞嘉宾田丽娜,特意将其解读为是献给我六十岁生日的一个大礼包。
双节期间,我回到了老家岚皋。这是今年6月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中秋节,我们的家又多了一个缺口,我要去她的墓前燃香揖拜,看望一下她老人家。
妻妹特意在酒家摆了一桌,说是为我们接风洗尘。到了包间一看,墙上竟然挂着一幅鲜红的横标,上书:祝亲爱的鹏哥、大姐生日快乐。横标下面是用24个红色气球圈成的“心”形图案。桌上放着两束鲜花和一个大蛋糕,蛋糕上面不仅有花,还有用糕汁浇凝出的一句祝福语和“60”字样。
这突然的惊喜,让我老伴很感意外,她忍不住泪湿眼眶。这是我俩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有仪式感的过生日。以前家中有老人在,我是不能办生日宴的。记得小时候,每到生日,母亲都会给我做一顿好吃的,即便不特意为我做,至少面条里面也会给我打一个荷包蛋。现在,没有母亲了,岁月一下将我推到母亲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我一时还有点不适应,猛烈意识到,从今以后,我是真的不再年轻了!
我和老婆同年同月不同日,生日相差三天,两人凑一起过生,也挺好的。我当场宣布:以后我俩就同一天过生日了,两锤锣作一锤打,省事!

回到西安,西安培华学院金融文化研究院院长赵晓舟牵头,组织金融系统作家、书画家前往秦岭北麓,参观去年刚落成不久的西安国家版本馆。这是国家的一项宏大文化建设工程,主馆设在北京,另有西安、杭州、广州三家分馆。我是陕西金融作协系统版本收集的具体负责人,深知这项工作的浩繁和意义之所在。我自己出版的几本书也有幸被纳入其中,是最令我欣慰的一件事。
西安分馆取名文济阁,园林交错、大气恢宏。在文济阁的后院,有几棵银杏树,金黄色的树叶,吸引了到访者的眼球,大家纷纷站在树前与之合影。晚秋的杏叶,与稻麦和橙橘的金黄同色,都是成熟与丰收的象征。爱了一辈子文学,临到晚年收获之季,能有几粒庄稼进入国家的文化粮仓,岂有不满足之理?
站在文济阁高高的廊台上远眺,心胸也随之而变得宽阔。一缕微风拂过面庞,感觉中,像是一首歌。歌声中,有一丝欣慰,也有一丝伤怀,但更多的,是涟漪着的感动。
二
这个秋天,有点暧。不是因为少雨,而是因为心情。好事,接连到来。这不,又收到亚玲的微信:红叶之旅——从太白到城固,赏黄柏塬、观华阳古镇、摘城固橘子……去吗?我答复她:可以。明天就正式退休了,从此以后,自由人一个,可以浪迹天涯了!
我想让这次出行,成为一个新的开始,成为我今后私家旅游或跟团采风的一个惯常模式——那就是,随身带上我的一件宝贝。
别以为那件宝贝是我的外孙女,尽管外孙女也是我的宝贝之一。
那是一件乐器,名叫电吹管。
去年,从网上看到有人在推售,年轻时就喜欢乐器能吹两下竹笛的我,便毫不犹豫买下了它。但苦于没有一个练习的场所,在家吧,三岁的小外孙嫌吵,刚吹没几声就遭到她的抗议。趁她不在家时再吹吧,无奈电吹管的声音太大,音量调到最低,也难免不穿墙透壁,骚扰到左邻右舍,每每吹上几声就赶紧收场,不敢贪恋。去公园吧,才刚刚起步学习,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于是便想,何不趁外出之机,在森林小河边、高山峡谷中去撒撒野。在那里,无人干涉你,可以尽情的放飞自我。
等上路后才发现,把旋律放飞在旅途的想法有点一厢情愿。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穿越秦岭的路上,下车后,在太白街头进食,在华阳观秦岭“四宝”(朱鹮、金丝猴、大熊猫、羚牛),也是脚步匆匆马不停蹄,就这,赶到黄柏塬景区大门口时,都因天色太晚只得匆匆折返,哪还有时间和闲心在花草水湄间鼓瑟弄弦呢?
当晚宿在华阳古镇。抵达宾馆时已是晚上8点多,吃完饭就该洗漱睡觉了,照样没有机会展示我的电吹管。第二天凌晨,拉开窗帘,发现远山被一湾白雾笼罩,近河岸是一溜灰与褐两色相间的房舍,在渐渐明亮的朝阳的辉映中,有如水墨丹青,迷离梦幻,心,立刻就被打动,脑海里蓦然响起欧州的班得瑞轻音乐,虽叫不出乐曲名字,但眼前所见,就是那个氛围,那个感觉。我真想取出收在包里的电吹管,对着华阳古镇的清晨,吹一曲柔曼的萨克斯曲《回家》。
但我也只是那么一想。因为,住在这个旅馆的,除了我的同行人,还有更多我不认识的其它旅客,不能因为我的放纵,而惊扰了他们的古镇美梦。也便意识到:人的身上,其实包裹了太多的枷锁,剥去一层,还会有一层。当你自以为可以放飞自己,海阔天空时,却原来,还有另外一些有形和无形的桎梏在束缚着你,让你无法真正的自由。

汽车在秦岭山中转弯抹角,终于来到此行的最后一站——城固县原公镇青龙寺村。
老悟早就为我们备好了见面礼和丰盛的酒食。
老悟是个作家,尤其擅长写诗。老悟是他的笔名,他的本名叫伍宏贤。前不久,史飞翔读书会诵读月刚诵读过他的作品。上个月省散文学会组织的甘南之行采风活动他也参加了。在黄河之滨,他深情朗诵的《将进酒·君不见》小视频,把李白的豪放之态演绎得淋漓尽致,令人拍手称好!我们早年相识于西安市碑林区作协,那会儿,我们同为碑林作协会员,在我受托主编的《碑林作家文集(诗歌卷)》里,收有他的五首现代诗。他的诗歌发表层次都很高,并有多部文集出版,是一个能诗能文、能诵能歌的文艺多面手。
在等待上菜的时候,陈长吟会长提醒我说:这会儿你可以吹一下你的电吹管了,否则,下午回去就没机会了。
我原先设计的吹电吹管的场景是在大自然里,而非酒桌旁。这个环境恐怕不适合电吹管露脸,而且,因为还不太熟练,心里还有一丝丝的胆怯。但转念一想,这个东西我的确喜欢,希望能让更多的人也喜欢,那就帮网上那位大姐免费做一次推销广告吧。于是,我就趁着菜还没上齐、众人还没有揣筷的空隙,打开管包,调好音响,开始吹奏《画你》。
面对一圈俊男靓女,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小紧张。这一紧张,平时还能记得的乐谱,突然一下想不起来了,吹奏便出现了卡顿。这时,我听到一个文友说:哎呀,你吹的啥嘛,我听着就像是听丧乐!
真叫怕什么来什么。对于吹奏的生疏、不连贯,我自己已经是深感无地自容了,即便想要调侃打击一下,能不能委婉一点,给我留一点面子啊!
昨晚与我同宿一室、坐在我身旁的玉峰老哥,看出了我的难堪和窘境,立马圆场说:我给你手机扫码连伴奏了,音箱咋没出声?
我当时头有点懵,也不知何故,“新冠”后常出现脑子突然“短路”的现象。算了,吹得不好就是吹得不好,不用给自己找借口了!我心里说。
电吹管有十几种音色,如钢琴、电子琴、吉它、萨克斯、小提琴、葫芦丝、笛子、唢呐等等,几乎每样它都具备。这款乐器深得中老年人的喜爱,西安还成立了一个中老年电吹管爱好者俱乐部。围桌而坐的中老年人也不少,至少像老悟这样的文艺范儿应该不会拒绝。果然,老悟说,他也准备买一个学学。
但愿,我心中那个关于秋天的美好旋律,不会因为这一次的试吹遇挫而泯灭。
三
原公镇青龙寺村位于城固县城以北15公里,北倚秦岭南邻湑水。该村以橘乡闻名,以柑橘兴村富民,曾被国家农业农村部认定为“一村一品”产业示范村,2022年又被命名为“中国美丽休闲乡村”。
站在山塬放眼四望,山峁沟壑,橘树连片。金黄色的橘子早已挂果成熟,一嘟噜一嘟噜地挤在枝头,十分招人喜爱。一辆载着橘子的农用车,停在半坡路边,车厢里,散发出浓浓的橘香。
这个橘园与老悟有关。
作家老悟的另一个身份是国家公务员。退休前,他曾任原公镇党委书记,后又任城固县文广局局长兼电视台台长。
他的诗不仅写在纸上,也写在原公镇这块热土上。
在他任职期间,恰是原公镇青龙寺村最艰难的时候。艰难在于:此地多为山地且村民居住分散,难以形成集约化规模化产业化经营。如何实现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镇党委经过调研,瞄定柑橘,决定在柑橘产业上下功夫、做文章。在反复动员、耐心说服、做通农民思想工作,终于让柑橘在青龙寺村、在原公镇的大地上层层铺开、叶绿果黄后,老悟又开动宣传机器,亲自编导制作了一部橘乡风光片,令青龙寺橘园一播成名,销路大开。
他要把橘乡扶上马,再送一程;管养,还管嫁。
难怪,村民们见他如见家人一般亲切!
老悟退休后,人退心不退。看吧,汉中的散文事业又在向他招手哩。“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休后人生,重阳再现,如此晚秋,岂不令人暖心动容?

站在山塬放眼四望,到处都是一笼一笼绿莹莹的橘树和挂在枝头黄橙橙、亮闪闪的橘子,它们与半坡上一行一行的橘树林带相互交织,形如一曲刚创作完成的五线谱。这样的曲谱,这样的天地大舞台,怎样的乐器才堪为之伴奏,又要怎样的歌喉才能唱好这支《橘之歌》呢?
正遐想间,一曲古韵《大鱼》自橘林中悠悠传来。回头一看,是同行文友孙小群。但见她手持一个黑底白纹的埙器,边吹边走出橘林。
在来城固的途中,我们曾约定,择一山场,一起吹奏。午餐时,她先我而奏,效果比我好多了,得到了听众由衷的掌声。这会儿,面对满山遍野的金橘,她心中的乐神再次被唤醒,那空灵、悠扬的乐音,似从远古、从秦岭那边、从村子的更深处飘漾而来,一时间,天、地、人融为一体,橘枝上,挂满金黄色的微笑和赞许。
我忙为她举起手机,录下这令人难忘的声与色交相辉映的瞬间。
现在懂埙、欣赏埙的人并不多,那是因为,他们的生活中没有埙的位置。
埙,已经苍老了,包括它的历史和曲调。我也不是很懂,但我不拒绝、不排斥埙的存在。尤其到了花甲之后,人生的秋歌,大概也只适合用埙来表达和阐释了。
但此时此刻,我还是不能释怀我的电吹管。它的雄浑与激昂,它的多音色与敞亮飘逸的高音,是民族乐器所不能比拟的。而我此时的心境,正与之合拍。我还没打算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如埙音般的细若游丝。我的胸膛里,还有萨克斯的冲动,八音盒的纯净,钢琴的汹涌澎湃!
在回返西安的途中,很长一段时间,我靠在后座轻闭双目,沉浸在自己的一篇文章里。那篇文章的题目叫《穿越巴山》,是陕西著名朗诵家孙凯老师在我的诵读会上的配乐朗诵录音。这篇文章,他在三个月前的陕西新闻广播“长安夜书房”栏目也曾诵读过。为了读好这篇文章,他几乎是写了与此篇文章等量的文字予以深度解析,可谓知音。令我十分感动。
巴山深处有我的老家,岚皋是我的故乡。自从走出巴山,故乡离我越来越远,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我与孙凯老师年龄差距并不是很大,所以他能真正体会我写这篇文章的心情和用意,并在某些方面产生共鸣,所以读出来才那么感人。
穿越巴山,虽说是一次跨越川陕的长途自驾之旅,但在我的笔下,穿越的却是我的大半个人生。落脚点在最后一句:这次穿越巴山,我是一个真正的过客,一个对我的人生而言再也回不去的过客!
我把每一次的出行,都当做是最后一次履步,且不可逆返,如同人生。

如此,方才懂得珍惜。
“穿越人生,行至金秋”——这是我最近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一曲《人生秋歌》的主旋律。好在,调子并不灰暗,而是金黄色的,如同青龙寺的橘。
孙小群肯定了我在酒桌旁的表现,尽管我知道,那是对我的安慰。她与我再次约定:下一次,我们合作演奏一曲,让古老与现代携手,奏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声音!
我表示同意。即便我的电吹管找不到它的钟子期。
山高水长,悠悠我心。

【作者简介】陈益鹏,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会员,金融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金融作协副主席,陕西散文学会副秘书长,丝路金融文学网常务副总编,《散文视野》副主编,“三秦散文家”微公号执行主编。出版诗歌、散文、长篇小说7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