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鬼使(小说)
文/李茉
齐妑从家里飞奔出来,脚上只穿着一双拖鞋,长发在夜风里翻飞,一如水母的触手,她气愤到了极点。
邵军那个酒鬼又喝醉了,奶奶的,齐妑在心里骂着。一喝多了就数落她“你这个人就这点不好”“你这个人就那点不好”,究竟哪点,这么些年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仿佛只要他喝醉了,她就哪点都不好了。
开始的时候齐妑觉得邵军可能是在外面受了委屈,邵军家在偏远的农村,家庭条件也不好,父母倾尽所有力量供他上学,而他也争气,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的邵军踌躇满志,然而现实却不怎么给这位学霸面子,在一众家境优渥的同事这里,他的失落感越来越强烈。
开始的时候,邵军喝了酒就向她诉说自己的种种不易,齐妑很理解他,柔声安慰他。可时间久了,他的怨气就发到她身上来了。齐妑有几个闺蜜过得的着实不错,有的嫁了有钱的有的嫁了有权的,还有一个本身就是富二代。这几个闺蜜都是齐妑幼儿园时候的同学,那是真正的发小,有着真正的发小的感情。那年齐妑出了意外事故,几个闺蜜撸着袖子等在手术室外,最后输了她们六百毫升血才把齐妑的命抢了回来。
齐妑结婚后,她们就带着老公一起玩。开始的时候还不咋地,渐渐地,邵军就开始有情绪,说闺蜜的老公看不起他,在他年前摆谱。因为齐妑在几个闺蜜里面最大,邵军自然而然就是大姐夫,每次聚会的时候,闺蜜的老公们都很尊重邵军,点菜让他先点,喝酒先敬他,结账的时候别人悄么声的就结了,天知道人家哪里摆谱了。
渐渐地,齐妑明白了,不是人家摆谱,是邵军自己心里自卑。齐妑也就不拉着他去玩了,只是自己偶尔跟闺蜜去聚个会,都不带老公的那种。
齐妑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当年跟邵军谈恋爱的时候,家里就不同意。他们是在一次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邵军是新郎的朋友,齐妑是当天的伴娘,这个长得清纯可爱的姑娘在伴娘团里很显眼,婚礼结束后,邵军就走过去,请新郎和新娘介绍了他们认识。
他们两个人的生长环境完全不同,观念上的差别肯定是存在的,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因素,必会对今后的生活带来不小的麻烦,而感情是经不起这种蚕食一般的消耗的。这些道理年近半百的老父亲明白,齐妑却不明白,被爱情冲得失去了理智的齐妑就差跟家里闹翻了。老父亲看着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女儿,无奈地同意了婚事。
然而观念的不同委实不是时光可以淡化的。比如,邵军觉得,女人就该在家里做家务,而不应该有事没事就往外跑,有跟闺蜜聚会的不如在家里洗洗衣服做做家务,他的母亲就是这样的,那是村里公认的贤妻良母。齐妑则认为,女人也该有自己的社交圈,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这些观念的冲突平时还不觉得怎样,一旦邵军喝了酒,问题就来了,齐妑是做什么什么不对,还不能分辩。
齐妑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使劲呼出一口气,发动了汽车。
入夜的城市比白天更繁华,路灯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交相辉映,城市就如仙境一般闪闪发光。
齐妑漫无目的地顺着一条路开了下去,渐渐的霓虹灯越来越少,只留下两排整齐的路灯,后来路灯也越来越少,只留下两道车灯。
车里的油不多了,打开导航看看,附近也没有加油站,不能再往前走了。在一个小酒馆的门前齐妑停下了车,晚上没吃饭有点饿了。齐妑走进酒馆,里面除了坐在吧台后的酒馆老板,空无一人。齐妑坐在靠窗的一张桌上,老板拿上菜单,齐妑点了一碗面条和一个凉菜。老板去了后厨,时间不长,端上了凉菜和面条。
酒馆的老板。看上去30多岁,清清爽爽的。他端上面条和菜以后,就坐在了齐妑的对面,很有想聊天的意思。
齐妑问他“你这个酒馆开了多少年了?”
老板说“我也不知道,我从我爸爸手里接过来的,我爸爸从我爷爷手里接过来的,我爷爷从他爸爸手里接过来的,到底多少年了我也算不清。”
齐妑一边吃面。一边“哦”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这老板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说实话,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位置,家里的醉鬼肯定睡死过去了,才不会想起来要找她。
老板问她“你怎么这黑更半夜的自己一个人呀?你不怕遇到危险呀?”
齐妑警觉地看他一眼问“你这里不会像孙二娘一样开的是黑店吧?”
老板哈哈哈笑了“拜托,我是男人好不好?我怎么也不会开孙二娘那样的店呀。”老板爽朗的笑声划破了夜空,天上的星星也笑得眯了眼。
齐妑也被这笑声感染了,一晚上的坏心情,不知不觉消散了。
吃完了面,齐妑决定回家了。
酒馆的老板送她出来,热心地告诉她“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到了城里了。”
齐妑说“没关系,我有导航。”
老板笑了笑说“这里没信号。”
不知怎么的,齐妑觉得老板的笑容有点奇怪,究竟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坐进车里,奇葩拿出手机,打开导航,果然没有信号。齐妑只好按照酒馆老板的指点,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前方黑咕隆咚的,只有车灯照出的一小块明亮,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来时的路。
刚才来的时候油就不多了,齐妑一边走一边注意路边有没有加油站。然而路两旁黑漆漆的,没有一点亮光。齐妑的目光偶然扫过油量表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油箱里的油居然是满的。
齐妑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再看油量表,油确实是满的。可是刚才来的时候确实剩的不多了呀。
这时一辆大货车从对向开过来,雪亮的车灯晃得齐妑有一瞬间的失明,也照得路面一片光明,前面出现两溜路灯,没错,这是进城的路。
拿出钥匙打开家门,齐妑走进另一间卧室,躺在了床上。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夜里1点了。出去的时候是11点,不知不觉出去了两个小时。齐妑渐渐睡着了,这一夜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有做。
早上邵军醒来的时候,看看空空如也的另一半床,翻身爬起来,看到刚从另一个卧室出来的齐妑。齐妑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邵军心里怀着一丝愧疚,走进厨房去做早餐。当他把早餐端上桌的时候,房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齐妑出去了。
今天是周末,齐妑和闺蜜们一起出来散心。兰轩说“齐妑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啊?”
齐妑想起来早上邵军也说她脸色差,睡那么晚,脸色能好了才怪。齐妑说“可能昨晚没睡好吧。”遮掩了过去。
兰轩又问“去哪儿玩儿啊?总是这么吃吃喝喝的,我都长了好几斤了。”
齐妑心里一动,她想去昨晚去过的酒馆看看。她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昨晚齐妑就是沿着这条路出城的。因为漫无目的,她也没有拐弯儿,就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了下去。从出家门到进家门一共两个小时,中间在小酒馆吃了顿饭,也就是说单程的路程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奇葩又顺着这条路开了出去。
出城以后,路两旁就是野草,没有任何景点,也没有任何建筑。这条路是齐妑以前没有走过的,齐妑一边开车一边注意路两旁,然而走了一个半小时,路边别说小酒馆儿,连一个茅草屋都没有。
兰轩问“齐妑,你这是带我们去哪里呀?”
奇葩说。“哦,我可能记错了路了。”说完,掉转头向城里开去。她注意了一下油表,油量随着路程增加在减少。
齐妑扭头问正在玩手机的静宜“静宜,手机有信号吗?”
静宜头也不抬地回答“有啊,我这不正打游戏嘛,哎哎,都怪你,非跟我说话,这一关差点就过了。”说完把手机扔在身旁,噘着嘴生自己的气。
接下来的半天,齐妑就在对这两天奇葩遭遇的思索中度过了,闺蜜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完全没有记住。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齐妑公司的女老板王总给她打电话。“齐妑,你有时间吗?”
齐妑问“怎么了?王总,有事吗?”
“我今天来考察项目,我的司机下午有事回去了,你能来接我一下吗?”王总问。
“行啊,您在哪儿?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接您。”齐妑回答。接着王总发过来了一个位置,距离齐妑的家大约100公里,方向就是上次她夜里出城的方向。
齐妑按着导航一路出城而去,霓虹灯渐渐减少,路灯消失的地方一片黑暗。齐妑现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完全依赖导航。忽然手机闪了两下,导航没有信号了。幸好来以前她仔细看了看路线,于是她就按着记忆中的路线继续往前开。
前方的右手边,出现了几盏灯,还有一座房子。齐妑走到了房子跟前的时候才发现,是那个小酒馆。她很想停一下车,再去小酒馆里看看。然而自家老板还在等着她,她看了一眼小酒馆,一脚油门开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导航有了信号。齐妑顺利地接上了女老板,回了城。
这天邵军又喝多了,照例抱怨齐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齐妑拎上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晚的凉风从打开的车窗里灌进来,舒适地抚着齐妑的脸。
路灯消失的前方是一片黑暗,小酒馆依然在一片黑暗中亮着几盏灯。
一碗面条和一盘凉菜端上来,老板依然坐在对面。
他说“你脸色不好。”
她说“这几天他们都这么说。”
他说“你的生活不开心?”
她沉默。
他说“你想重新来过吗?”
她抬头,良久说“可以吗?”
他说“只要你想,就可以。只是,你只有一次机会。”
她轻笑,摇头“时光不能倒流,哪里能回头呢?”
他说“别人不可以让时光倒流,我可以。”
她眼里燃起一抹亮光,旋即又暗淡下来“不可能的,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我。自己的选择要自己来承担后果。”说完轻轻一声叹息。
他说“你要用你两年的生命来换时光倒流,你愿意吗?”
她说“真的吗?”
他微笑,说“你可以试试。”
她说“怎么试?”
他说“你今生可以活到八十岁,如果你同意用你的两年生命换时光倒流,那么回去后,你还可以活到七十八岁。”
她说“你是谁?我为什么可以相信你?”
他说“我是时光鬼使,我掌管时光年轮,可以让人的一生快速向前转,也可以让人的一生倒流。”
她说“好吧,我相信你一次,我愿意试试。”
他说“你还要不回去看看他?”
她垂下眼睑轻轻地说“不用了。”
说完齐妑按照鬼使的指示,坐在自己的车上,鬼使手里拿着一个圆形的轮子,逆时针拨动了一会儿,他把轮子放在了地上,一条大路出现在齐妑面前。
鬼使说“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不要回头,一直开到有路灯的地方,就成功了。千万不要回头,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会让你的生命年轮飞速旋转,那时你将迅速过完这一生。”
说完鬼使轻轻推上她的车窗玻璃,消失在黑暗里。
齐妑发动车子,沿着时光年轮照亮的方向开去,她看了看油量表,油又加满了,她把油门踩到最大。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远方出现了两条亮光,渐渐地,两溜路灯越来越清晰。当走到路灯下的时候,齐妑发觉她正在回妈妈家那条路上。
走进家门,妈妈正在厨房里炒菜,老爸把炒好的菜端上桌,又盛了三碗饭。
齐妑吃着妈妈做的清炒虾仁和红烧排骨,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妈,明天我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她让我给她当伴娘呢。”齐妑告诉妈妈。
“去吧,看看人家姑娘都出嫁了,你还连个对象都没有。”妈妈数落着她,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 ,一出差回来就跟饿死鬼似的”妈妈的数落里装满了爱。
婚礼结束,邵军走到新郎面前“老同学,给介绍介绍呗。”他的目光盯在拿着新娘花束的齐妑身上,齐妑刚才接到新娘抛过来的花束,正沉浸在喜悦中。
新娘拎着拖地的裙摆走到齐妑面前,在她耳边悄悄说“齐妑,那个人要认识你呢。”
齐妑看了邵军一眼,对新娘说“算了吧,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这就要过去呢,祝你们幸福。”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
“齐妑,等等,我送你吧。”齐妑回头,是她们一条街里一起长大的萧逸飞。
五十多年后,齐妑的生日,今天她七十八岁了。萧逸飞亲自为她点燃了蜡烛,儿孙满堂绕膝下,她和萧逸飞相视而 笑,两双枯瘦的长满老人斑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吃完寿面,齐妑说“我累了,我想歇会儿。”萧逸飞给她盖好被子,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齐妑在微笑中闭上了眼睛,她看见时光鬼使就在不远的地方,转动着手里的时光年轮,时光年轮照出了一条明亮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