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的秋天,又有了从前的那种久违的沁入心脾的凉意。湛蓝湛蓝的天幕上,夕阳依旧在,只是傍西山,车流滚滚闹得小城的里里外外不得安宁。我打开收音机,播音员的甜美的声音,和着秋风在车内回旋:俄乌还在继续,巴以又打起来了,某市受保安打游客影响,旅游业也受了鱼池之央,一个导游为了追赶几个散客,把鞋子都跑丢了。那城市有些过分,秋天却仍是淡然。
我不会开车,天生的,但我喜欢坐车。驾驶座的男孩伸手按动一下,刀郎就入情入境的唱起了《驼铃》,男孩居然也跟着唱起来,很刀郎的样子。很老的歌,老得几乎和男孩的父亲同龄;很苍凉的意境,苍凉得大漠黄沙扑面而来;很老的时光,老到要将我置身于那火热的峥嵘岁月里。
我不会唱歌,五音不全,但我喜欢听歌。我以为刀郎的《驼铃》要比原唱和大衣哥都唱得好,那略带嘶哑的嗓门唱出来,那份沧桑和苍凉才能给人以代入感。这歌就是为刀郎创作的。
窗前的车阵,流动起来,整整齐齐的,像大洋上的舰队,奔赴生活的战场。
男孩唱完歌,歪头灿然一笑。“你说我像极你的曾经的同事兼领导勇哥, 一会儿我能见见他吗?”
我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你比他年轻,英俊。”
男孩似乎还想说什么,看我无油无盐的表情。也就罢了。
车终于启动了,驶向郊外。车阵有条不紊的向着蛛网似的路上散开,路也就宽阔起来,伸向不知尽头的远方,那一轮夕阳也向山头靠紧了些。
挂在远方天空的往事,紧傍着那弯新月,虽有时会被浓云遮掩,但云散月出,依旧那么清晰;许多过往的经历,永远停泊在岁月的巷道里。巷道里铺满了金黄的落叶,不再芬芳,也不再蜿蜒。
包房里歌声飞扬, 所有从前乡下的同事们都来了。勇哥没有来,也不可能来了,遍插茱萸少一人,永远的少了一人。
海哥一手握着一瓶啤酒,一手指着男孩惊呼:“啊!这不是勇哥的小时候吗?”
男孩立即走到海哥身边坐下,二人就旁若无人地他乡遇故知了。满屋的老哥老姐们在一番遇到鬼的诧异后,纷纷举杯,喜逢重阳,今又重阳,室内黄花就分外香起来。
酒酣耳热,公鸡打鸣,叫驴嘶吼,汇成了欢乐的海洋。
“你的同事兼领导勇哥呢,他怎么没来呢?”
我的表情肯定很悲戚。
海哥看看男孩,幽幽地说:“我们的勇哥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海哥说着,忽然弯下腰,用手按住肚子,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猛哥来了,猛哥问:“老海,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男孩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小声嘀咕:“我只是提到了你们的勇哥!”
猛哥也黯然了,猛地灌下一杯啤酒,晶莹着双眼,盯着男孩:“会唱《驼铃》吗,刀郎的那种?”。
男孩默默地点点头,跑到点歌器上鼓捣几下。
送战友,踏征程。
猛哥举着酒杯,扯起破锣嗓子:“伙计们,让我们再送勇哥一程!”所有的酒杯里都盛满了悲戚忧伤和怀念.......
去年解封了,也是重阳节,允许聚餐了。我们都很庆幸度过了一劫,老哥老姐们都没中招,勇哥很念旧,就召集了从前乡下的同事们聚一聚。于是老哥老姐们一块喝酒,一块飞哥,一块吹牛,一块勾肩搭背,忆过去,话未来。
我和勇哥一直同事,从乡下到城里,简直就是不离不弃的那种。
不过,我和勇哥的关系一直处于君子层面,见面了笑一笑,点点头,仅此而已。
勇哥不苟言笑,很严肃的样子,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于是乡下的老同事们偶尔有事要办,多半找我,我多半无能为力,就转让给勇哥,勇哥几乎都是义无反顾的将事情办好,渐渐地老同事们就知道勇哥是那种外焦内嫩的好哥们了。
猛哥把泪珠和啤酒一起吞进嘴里,喃喃的说:“你守住了秋天,却没守住冬天。明年的重阳节还会这样灿烂吗?”
我拿着酒杯,站起来,想说点什么,但终于没能说出什么,摇落秋为气,凄凉多悲情,我还有什么可说呢?
我跌倒在地,推翻了椅子,甩掉了酒杯。
男孩不住的擦着我的满面泪水,揉着我的额头。
“我送你回去吧,你醉了。”男孩扶起我。我知道我没醉酒,我醉在过去秋天里;醉在虚幻的巷道里.......
男孩启动了车,把我送进重阳的后半夜。一个空荡荡的,行将老去而又令人唏嘘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