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家乡凉水井的山路上,只有一条小路呈V字形贯穿着整个寨子。寨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且是五名杂姓。我家就住在V字形的底部,家门前是一条常年清澈流淌的小溪,小溪由北向南流向远方。在小溪流过一片田野后,那里又是一个寨子。
二娘就是从那个寨子来到我们这个寨子的。二娘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是一个常年穿着干净的女人,她把头发盘成一个粑粑纠,看起来很受看,也很精神,给人一种利索的感觉。她还是在我不懂事的时候就住在了我家隔壁。
爹娘都是贫苦出身,又是共产党员。爹是大队书记,在那个农业学大寨、大干快上的年代,一个月难得有几天在家。娘当大队妇女主任兼生产队长,经常带领队里的“娘子军”参加大队组织的各种农业林业大会战,经常是“鸡报晓、赶快跑”的时候出门、“星点灯、月照明”的时候才回家。因为忙的缘故,爹娘时常把我当作家里的小狗或者小鸡什么的喂养着,饱是一餐,饿也是一餐。我有时在柴禾堆或稻草垛里一睡就是一天,到了“漫天星星看北斗,月挂高天洒清辉”的时候,常常有火把在我熟睡的跟前晃动,并有人喊,“成大哥,小幺找到了”。迷迷糊糊地,我被人抱起来。我清楚,那是二娘帮助爹娘在找我。于是,爹娘商量后,要二娘答应多照顾我。二娘很自然很高兴地就答应了:“又不是别人,家门口的”。于是,我好象真成了二娘的儿子,“家门口的”也成了我温暖的家。
我经常跟在二娘后面,要么下河洗衣,要么进园种菜。要是去野外扒猪草、割牛草,她是不许我当尾巴的。二娘要是找得了野果子、刺枫子、三月泡之类好吃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给其他孩子的,她自己也舍不得吃,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我,然后她会把整个好吃的给我。二娘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童年,一个幸福的童年,生活在她的怀抱,我也渐渐对她产生了依赖。
二娘做得一手好炒米,那可是她的绝活。做炒米先要做好苡米籽,那是有许多讲究的。首先是要纯白色的本地糯米,越纯越好,即使不纯,二娘都要拿出筛子、簸箕之类的东西,反复地筛呀簸呀地,然后,就用清亮的水井水淘洗。淘洗三遍后,糯米成了耀眼的白。这时,就开始上蒸子了。二娘就把早洗干净准备好的睡垫在禾场坪当晒处铺好,看糯米蒸熟了,就拿出一个大碗来,装满满一碗苡米饭,对我说,“我谁都不给吃,就让我的小幺吃”,就端在我面前要我乘热吃。后来我才知道,二娘做事情非常讲究,说是儿子尕吃了后炒出来的炒米格外好。因此,每次都是我先吃为快,所以二娘炒的炒米也远近闻名。
每到腊月快过年的那几天,二娘家几乎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乡里有个腊月习俗,都要等到腊月二十过后,才开始准备年货,大包小包地往家里背,那叫忙年,那才有年的气氛、年的味道。“二十五杀年猪,二十六推豆腐,二十七炒炒米,二十八打粑粑”,这几天忙得整个寨子是灯火通明。二娘家就格外地热闹起来了。
后来,实行包干到户,我们村庄家家户户种糯谷,因为土质好,糯米格外地亮色,二娘慢慢开始做起了炒米生意。再后来,我到外面求学,一年难得回家几次,也距离二娘渐渐远了。回家偶尔看见二娘,她对我依然还是那般痛爱,只是言语上明显少了。因为我长期在外面奔波,多年一直没有回过家。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哪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二娘走了。回到老家后才发现已经物是人非。我问父亲,父亲对我摇摇头,问乡亲问邻居,他们好象真的都不知道二娘的下落。直到现在,二娘的去向仍然象谜一样,牢牢地挂在我的心壁上。

作者简介:彭建国,男,土家族,生于湖南湘西农村。2005年加入湖南省作家协会,现为永顺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永顺县第九、十届政协委员,当过农民、记者。著有诗集《乡村词典》。诗歌《一封家书》获第三届张爱玲诗歌奖,诗歌《晒龙谷》获首届全国短诗大赛金奖等各项奖励50多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