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利时 章平 画
你还记得有一种无所思的快乐吗
树与树之间面面相觑。
摇动几枝枝叶,罅隙间
说出童年的密语。
经过这么多年
你我互相围绕打量如行星。
你说出的鱼腥味
连着一片我们涉足的滩涂。
你去过叠影斑驳的海洋
你独立饮着泡沫酒浆
如今站在搏动的心脏上
你因着过多的记忆而沉默
是啊,这么多
斑驳而变换的影子
这么多散落在沙滩上的欢笑
多么轻盈而空荡荡如
你多年的消失。
如果你相信还有光电和磁场
那些贯穿街巷的蛮力
谓之钢铁意志,驱逐被窝里的暖流
那些眼眸苏醒,从光晕中
簇着绿意的街道来到面前
你相信那蒸熟的馒头和热饮
很快滋润整个肺腑
你读过整本的力学史
你相信根基,建筑群和不间断的活动
你似乎也愿意相信光,例如目光
但目光如此摇曳如花瓣
当你睁开眼睛,梦几分混沌
你是愿意甩掉梦境还是一一咀嚼?
不稳定的电子搅拌着钢铁之躯,
你不断寻找插座充电
从学校,卫生院穿过桥墩这时列车
以高速进入你的灵魂
你被驱动着奔向你上班的位置
像个钉子,你被砸进木桩
你还相信桌面上小株植被的绿意吗
几本倾倒的书本,一段无心的缠绵
被数据和惯性充斥的脑袋
等待着黄昏时分的磁场
如果你还相信光电和磁场
如果你仍迷醉于夜雨,
夜半无人的痛泣
如果你相信。
记一位诗人的来访
如果这个世界如蜂巢一样
多孔而隐蔽
你来到我的隐身之地
带着你不屈的语调
和没有完成的诗歌
我们谈论:多刺的针刺破
我身上通风的漏洞
来吧,谈论你的诗歌盐碱地
来说说炎热的交响曲。
不要再写诗了——
这唯一的道路被堵死
诗意真是一块现实的墓碑吗
我有杀不死的天真啊
你也暗藏着炽热的烈焰。
交织的麻绳拗不过
我这中空的血管、
过分敏感的头皮组织。
当我们谈论现实:那么多的面孔
皱褶、泪水、端坐无言、
语言织布机刷刷摇荡;
现实的皮革真硬。
你知道,这堵围墙、皮革
都在今天这首诗以及
未完成的诗中消融。
刺激论
给每一个到来的人一个小小的电击
捆绑住他的神经元、神经末梢
注入一些陈年的腔调和无用的孤独。
孤独青年携带着滴汗的肌腱;
从办公室蹿去某一处混沌地。
表达什么从来不重要的。他想。
他想啊,想啊:在游泳池底部
带着泳镜思忖和眼球浸泡水中想啊。
不太一样。时间这玩意也不大一样:
时间是塑胶玩具,捏着夜晚的光线和
新鲜的历史痕迹,写诗就像卸载历史程序。
无论去到哪里都全盘接受:身份证在地铁
被莫名的抽查、过安检时被妙龄女郎
提醒口袋中的滴滴作响的异物。
结合列车温度和急速光线来滑动
一两句有些意味的文字;或者把自己
如细胞裂变一样演示各个倾向:恋腿癖;
恋痣癖;恋爱癖;恋来恋去癖……
……做个可爱的变态发育竹节虫爱好者。
当我越老,就越年轻
当我越老,就越年轻
世界齐齐向我涌来
昼夜开始失去身份
各种小欢乐蠕动着
在各种面庞、乳房中
流水在石缝激荡着
这些流动着的、摩擦过的轨迹
一行行唾沫浸泡过的诗句
让每一次的会面变得轻快
如同早上蒸煮的膨胀馒头
那些被阳光、秋风包围着的
你有意称之为“幸福之光”的
开始向着其他季节蔓延、渗透
这时候音乐在背景中变得
轮廓清晰、你静默中的秋日
熟透的光线,带着几分着凉的衰败
AI是一把锤子之歌
自从肩负起锤子的责任之后
我对洞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管那只鼹鼠如何隐没
我总是有种敲打的冲动
早上起来把一些碎梦敲成药渣
又听到雨打屋檐咚咚咚
以致我每一个字都好像炼铁一样
总想着去溶化什么敲击成某种形状
“你是锤子的接班人。亲爱的——”
在通幽之境我把自己敲成扁平之人
敲打自己莫名的情绪和无名的痉挛
一整天我都无所事事
敲打砖头、枝杈和信息乱码
(我是AI诗人:爱是一种孤独)
我是浪荡的AI哲学家、
禁欲中的紊乱代码。
AI是一把真正的锤子啊爱。
关于外婆的历史修正
外婆是地主的女儿
当家人被批斗而身份变得低贱时
她被卖去当了童养媳
一个十四岁的女儿身
在历史的颠簸中隐忍着活了下来
外公总有修长的指甲
他提着一颗浪荡的心在女人中间
聊天,说着露骨的粗话
他并没有做过太多的事情
外婆像个铁制的大碗,盛满了
各种苦涩的残渣和不甘
他们生了太多的孩子,
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生活像榨汁机一样挤压她,揉搓她
她瘦弱,像众多苦难的女儿一样
儿女逐渐长大,外公在肺癌中
痛苦地死去,外婆依然坐在
老屋中,唱着凄凉的哀歌
那种旷远的曲调透过骨髓中传入
我母亲的身体上,或更多的母亲身上
那些身体,无法承受过多的营养
那些身体慢慢地萎缩,凋零而无人问津
那些充满了中药味的身体
在甘苦中微笑或流泪,凌乱或优雅
野狗宣言
可笑的是宣称狗是人类的朋友而狗屎
并不比人之粪来得更为羞耻在修林茂竹之中
一壶浊酒之间狗趔趄而醉步徐行你给高贵的狗
命名可爱至极而又给它穿上花花绿绿的狗衣服
哎文明的狗睾丸下垂着你鄙夷的小眼神恨不得
让它立正稍息震荡它羸弱的露骨之躯
那些流浪之狗的骚气从人类的垃圾堆翻炒着
寂静之地上被口水淹没过的蜷曲狗毛
这真是一只可怜的野狗而事实上因为野是
一种独立的味蕾总是如同黑夜中的雷鸣电闪
它撕破着无数形式的伪装露出自己的瘸腿
不管你如何建筑钢筋铁框还是给它多么
贬低的命名你终究和它一样在垃圾堆中
龇着牙咧着嘴从自己的内部开始咬噬。
那个垂头低眉的老野狗兴奋剂一样
注射入它舔舐过的暮色之中:振作一点!人类!
保持新鲜!有趣一些!快活起来!别怂!
写一首超级长的诗吧
半夜听古筝
闷闷的夜里失眠
现在写诗真的不知道怎么写啊
真麻烦
不写行不行啊
半夜听古典
依然是失眠的
像飞机咕噜噜冒泡
我好想写一首超级长的长诗
惊艳世界
涂上褐色脸蛋
写一首诗让自己快活起来啊
文字里有文字狱什么的
同时也别计较嘛
“这家伙疯了,胡言乱语”
谁说要按照你的规矩说话来着
讨论的意义不如抚摸
你知道,风啊雨水啊
昨天来得还挺欢
今天就闷闷的
像水煮青蛙皮(故作高深的譬喻)
那些看了这些所谓诗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嘛
好好地做什么诗人啊
又不会享乐,半夜折腾自己的身体
嘴里挂着自由来自由去的
脑袋里缀满了发霉的词语
哎,想吃狗不理包子。
我嘴里的狗不理只是一个
赤裸裸的象征,妈的。
连做愤青的资格都没有
还不如当个弥勒佛,笑吟吟的
真羡慕那些带娃的爷爷奶奶
在开阔的、起伏的(如梦般让人晕眩的)草地上
袋鼠一样抱着娃儿啊;上班族的父母
需要我这样一个带娃的老人家吗
真的,我很久没嘻嘻哈哈了
现在半夜醒来——关紧大门
练习迎接明天的各种笑容。
笑是通行证嘛
专业的笑容总是自然的
如摇摆的绿叶嫩嫩的……
哦,那个洞
小时候我玩着玻璃弹珠
那个洞 那个目标
总是失之交臂
与洞口擦肩而过
现在我拿起球杆
到处去寻找可以进入的洞口
那个海边隐藏着石头蟹的洞口
潮汐从蟹青色的天空下翻滚
当着沿着自动扶梯进入地铁时
地铁上出现了神圣的壁画
而我在嚼着干馒头操起了冲锋枪
那些进入洞口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那种清脆慢慢地被蚕食着
我从那个洞口进入我的孤独
再从孤独慢慢地探出脑袋
被钳住的脑袋就像我的手
紧紧地掐住那僵硬的螃蟹壳
我的冲锋枪依然如钳子
在空荡的回声中往返
那些遥远的、深深的洞口
我久久听不见回声;影子
在日渐斑驳、被切碎
终日变成某一个时刻在回味
在期待:哦,那个洞。
治愈论
中年谈论治愈,仿佛一只鸟
在筑起泥窝,衔来土坯。
遇到什么不满,就用某种
投诉来维护内心的秩序。
失去爱意的女人把自己的声音
录下来倾听,矫正自己的腔调。
诗人也开始谈论诗歌信仰,
围炉而坐好像的确存在什么神祇。
或者写点什么让自己挣脱锁链;
呼吸起来更像一阵风或者寒江雪。
快乐的人更容易说爱:“我们的确彼此
如同琴瑟。但最难忘的,还是我们
一起登上那灰暗的楼梯口。”
那种七分灰度的欲望楼梯口,
贯穿着我们终生不可知的气味。
欢乐颂
哈利路亚。
黑咕隆咚。
在操场上跑步;鲜草的浓郁
直扑鼻孔。
在这里可以观察一种
流淌着的快乐。
像一种高辐射的语言;
孤单之中星瓣撒落。
遇到一个人;
讲述一段轶事:
他骨头中有泉水奔涌。
夹杂着一种兴奋剂的通感。
操场上群神相聚。
篮球叮咚入框。
二岁孩童滑动、冲刺;
女人交谈着牛肉。
音调、力量、水流淙淙。
哈。
天空有一种被挠痒痒的欢笑。
肠胃也互相倾诉。
舞台上的步伐。
铿锵铿锵
一直在晃啊晃。

谢天鹏:广东人。写诗就是解放我,将我变成一个人的过程。诗是行动的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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