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
(5521——5540)
张 鹏

5521.隧道是桥粱的另一极,隧道洞穿山丘,桥梁凌驾江河。隧道和桥梁都是人类强力征服自然、巧夺天工的杰作。饱食之余,人类多余的精力无处释放,则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桥梁空灵曼妙,飞架碧波湍流之上;隧道暗通款曲,打通山体岩层坚壁。桥梁上宜吟诗作赋目送归鸿,隧道内可躬身反省扪心自问。桥梁是艺术的明净的,隧道是哲学的深刻的。由广饶返回泰安,汽车过博山莱芜,穿行于若干幽暗隧道中,有感而匆笔。
5522.舐犊情深。护犊,保护后代几乎是所有生物的本能,非仅高级哺乳动物和人类,植物亦然。出门五六天,楼下一个大花盆子里种的辣椒,在炎热的高温下,已经干得奄奄一息,但我欣喜地看到那一串儿绿色的辣椒依然鲜鲜亮,闪着生命的色泽。急忙浇水,希求迅速恢复活力。连植物都知道保护自己的后代,可能是出于生物物种生生不息、世代繁衍的需求吧。
5523.保守、怀旧、传统的性格,让我格外迷恋那些有历史感的酒店、宾馆、公园、街道、车站,我希望每次到达那个城市,总有些空间一如既往,让我无论漂泊多久多远,终能寻找到昔日的风景。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上,我固执地寻找历史的沧桑,并企图让其永远岿然不动,只为我回眸时能够重温旧梦。
5524.运河与个人意志。8月13日,早晨五时一刻,火车过济宁,京杭大运河静静流淌,河面上晨雾升腾,我仿佛看见万千的兵丁民伕在隋炀帝强力意志凌迫下挥动锹铲奋力挖掘的身影。隋炀帝是个气魄雄伟、想象丰富、强势行动的帝王,他硬生生地将个人意志一次次在帝国内、民众间、大地上强力落实。科考取士,挖掘运河,建设东都,征发高丽,各项事业压茬进行,节奏密不透风。精力旺盛,雷厉风行,总想有所作为,整个殆惰的大隋王朝,不过是他挥洒想象和激情的棋盘,最终,他的节奏摧毁了帝国的节奏,鱼死网破。
5525.人性的阳光,如同每个生命个体承沐的太阳光泽,也被我们反射、散射、辐射给人间。对人间真情的坚信,对真善美的永恒守望,对世界万物的心存善念,这一切,建基于对人类存续的信念和勇气。你发光发热,世界就减少了一分黑暗和冷漠。读《基督山伯爵》时,青睐其伟大卓绝的结尾,“上帝在拯救人类以前,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在自己的光芒照耀下,耐心等待,满怀希望。
5526.文字是我最可信赖的朋友,每一个常用的汉字,都曾经和继续经由我手书写使用千万遍,实词和虚词,都融入我的生命,表达我细微或突兀的变化。大地的丰满或荒凉,历史的波澜或宁静,人心的微妙或坦白,自我的追问或迷茫,一切被文字记录或生发。别人可以建造高楼大厦,开凿运河,驾机飞天,挥师攻伐,日进斗金,我只有文字相伴,舞文弄墨,一日不辍。尽管未能依靠文字富贵荣华,文字却实实在在抚慰了我沧桑的心,让我昼夜自感良好。
5527.不仅仅我们的焦虑、苦痛、不安、灾难可能引发他人的嘲笑与不屑,不少时候,我们的成功、自豪、骄傲、胜利同样也令人轻蔑与藐视。在这个庞杂而宏大的人世间,你的存在,既让有的人仰慕不已,更让另一些人视为尘埃与垃圾。滚滚红尘中,笑话人,被人笑话,这是永远的动态。何时,人们能相互温存、悲悯、恻隐、理解和包容?
5528.近些年,云游各地,我发现,街头的药店蔚为壮观,甚至在数量上堪与银行储蓄所相抗衡。那些柜台上琳琅满目的药片、药水、药械,能给众生带来健康?任何大小医院诊所,一天到晚,从不缺乏打吊针的男女老少?医疗的本质,按说应是减少病患。奇怪的是,医院愈多,药店愈多,却从不缺病患。
5529.那位在聊城街头的公共卫生间的水池中洗净了抹布,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擦拭电动车的陌生的中年女性,你是我在异乡匆匆邂逅的精神同仁。因为,在泰安,我也反反复复如此。尽管是电动车,但为了尊严和体面,我们也不愿让其沾染太多尘世的灰沙泥垢。
5530.我的学生常用“排山倒海、穿透力、杀伤力、极度诗意化、排比、同义词集束迸溅”等等形容和概括我的课堂语言,他们说,一旦进入我的语言磁场,听众容易沉浸在一种不知归路的被绑架、被裹挟、被劫持的感觉中。
5531.外出旅行、开会或讲演,我一般舍不得把自己的日记本带在身边,只好在零散的纸张或旅馆的便笺上随手记下每天的日记,回家以后,我用灌注了碳素墨水的钢笔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工工整整认认真真地誊写。这几天,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纸张,我的日记记在零碎的日历或信封的背面。中午,我找了一张大纸,用胶水把这些零碎的小纸认认真真地粘贴在更大更挺括的纸张上,之后装在一个塑料袋子(Clear bag)里,才放下心来。对自己文字的珍惜,让我格外爱惜自己书写的纸张。
5532.大堂?天堂?毋庸置疑,豪华宾馆、酒店的大堂,应该就离天堂一步之遥。这里雅致、清洁、安静、宽敞、明亮、包容,若无闲事干扰,偷得半日浮闲,于此饮茶静读,可抵十年尘梦。
5533.在公交车上,在高铁上,在飞机上,在超市里,在宾馆的大堂内,在酒店的餐桌旁,我经常会遇到一些仿佛天女下凡般的中青年女性,她们衣着打扮一尘不染,肩背手拎的包锃光亮丽,头发梳得仿佛永远一根是一根的,在她们面前,我经常觉得自己永远是个泥头泥脑的少年,尘世给我太多的摩擦、刮蹭、沾染,让我的衣服上不时沾、蹭、磨、刮了粉笔末、墨迹、水泥或石灰或大葱根须上的泥土。我会不停猜测,她们不填表?不焦虑?不急躁?永远停驻在云端?
5534.日常的校园生活当中,每当遇到一位飞扬跋扈,胆大妄为,死不讲理,我行我素的人,我往往会想,他凭着他的这套我不具备的本事,会不会上升到我无法想象的优越地位,会不会上升到教育厅的厅长,分管教育的副省长,教育部的部长乃至分管教育的国务院副总理这样的地位呢?事实上呢,又不是这样,他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飞黄腾达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莫非恶人自有恶人磨?他的不讲理必然会让他也遇到另外一个更强势的不讲理的人,成为他的噩梦?
5535.数日前,我在由兖州去聊城的火车上邂逅一位聊城籍的复旦文学博士,陌生人之间,反而易于敞开心扉畅叙。他刚由杭州的一所浙江二本院校面试归来,谈及许多细节。那天,二级学院的院长因事晚去了半小时,而听其试讲的是一伙子普通的教研室的未来同事。他的多篇论文发于核刊C刊,口才很好,那伙子同事反反复复向他问这问那,而且反复说,“你这样的人才,应去浙大教书”,目光和言语间充满排斥。迟去的二级学院院长虽未听其试讲,随手翻看了一下他发过的文章,五分钟内拍板,欢迎其签约。他感慨道,负责人出于工作和人才引进,远比普通同事更大度包容。关系真难处的,反而是即将平起平坐的同事,晋升职称的拥堵,让同事恨不得拒斥任何一个优秀的新人。
5536.长裤。这个暑期,长裤竟然成了必须随身携带的一件身外之物。尽管只有赴宴、会议和讲堂上必须穿上长裤,但出门时必须随时携带,以备不时之需。车上,旅馆内,逛公园,一律短裤。尽管宪法和各类规章制度并不禁止短裤,但一些人人都穿长裤的场合,我还真不敢造次。
5537.由泰山站至淄博的7054次列车,速度极慢,乡镇小站随停。车过莱芜后,丘壑极美,农舍绿树,石墙小院,田间玉米、花生、绿豆、高粱随处可见。问列车员,知此线路1970年代建成,初运军火,后改客运。这是我乘火车出行最美好的一次体验,宛如运行在泗水南部山区,思乡之情寄托于沿途所睹山色中。
5538.无须过于自卑,蒲松龄在世时,何曾想到身后大名鼎鼎?何曾想到自己的文字即将风行天下?何曾想到学者名流、达官显贵不远千里万里来淄川参观缅怀他的生平故居?遗憾的是,身后名无法弥补生前的一世清贫寂寞落拓。
5539.每一次学术会议的参加,都慰藉了我漫长的读书之旅。那么多孤独寂寥的日子,我蛰伏在书斋或颠簸在舟车上,手捧一卷,用一字一句的细读,回应了作家的笔耕和深思。学术会议的优雅、闲暇、舒适,算是苍天的小小奖赏。
5540.若以常人视之,蒲松龄的一生可谓风平浪静,颇有庸福。有房住,有贤妻,四子一女,收入稳定(长年坐馆教书),业余笔耕,享寿古稀。可怕的是,他怀抱惊世才具,乃至终生郁郁寡欢。从这个角度讲,才华对而未能通过才华谋取现世富贵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负资产,是一种长期的折磨。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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