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归来

王平中

       很多年后，那“轰——”“轰——”震耳欲聋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响。

       那时已是夜深人静了，居住在我们身上的白鹭早已进入了梦乡。我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前面小湖畔的小路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是的，那脚步走得很谨慎，害怕被我们发现了似的。可我生来对声音很敏感，一下子惊醒了，忙睁开眼睛，看到朦胧夜色里有影影绰绰的几个人正弓着腰向白鹭住地摸来。他们来到我们身下，有几个人突然抱着我们弟兄姊妹使劲地摇动。他们这是干什么呢？巨烈的摇晃将白鹭惊醒了，扑棱棱地飞向天空。就在这时，我看到另外几个人手中举着的家伙前端喷出了一条条火龙，像一道道电闪刺啦啦地撕裂了黑夜，接着就传来“轰一一”“轰一一”的巨响，有密密麻麻的东西雨点般射向了空中的白鹭。顿时，随着白鹭一声声惨叫，纷纷栽倒在我们身下。我一下子明白了，那些人手中拿着的是鸟铳。那天晚上，这“轰一一”“轰一一”之声成为了白鹭的灭顶之灾。

        我们家居住在白鹭滩。这里由于江河经过常年冲积形成大面积沙洲、卵石滩及草甸交错的湿地。我们家前面就是一个小湖。白天，一群白鹭在碧蓝的湖水中悠闲地觅食，晚上他们便飞到我们身上歇息。白鹭滩因此得名。那天下午，几个人在我们家前对着湖中的白鹭指指点点。我听到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说，李二娃，你们就不要打它们的主意了吧。另一个人说，老王，不打它们的主意打谁的主意？我们队上的社员已经几个月没见腥了哇。你不要再阻拦了。那个叫老王的人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后来我才明白，那天下午，李二娃已经决定了湖中白鹭的命运。

        第二天一大早，那个叫老王的人来到我们住处，看到遍地是白鹭的血迹和羽毛，满眼悲怆。突然，他看见湖中一团白在蠕动，忙揉揉眼睛，惊喜地叫道，白鹭，还有一只白鹭。其实，我知道，这只小白鹭昨晚上受伤掉在了湖中，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以为它可以逃过一劫，想不到还是被老王发觉了。老王衣服都顾不得脱，一下子跳进湖中，游到小白鹭旁边，把它抓在手中，带到湖边。老王仔细地察看小白鹭的伤情，叹着气说，作孽呀作孽呀，这么小的白鹭也不放过。小白鹭看着老王的两只小眼充满了血色，挣扎着说，我恨你们，是你们杀害了我的父母，杀害了我的兄弟姐妹。老王说，我知道人与自然应该和谐共生，可他们也难呀，不然怎么会猎杀你们。小白鹭说，你要杀就杀，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只好鹭。老王说，我不是来杀你，是来救你的。你只是腿上受了点小伤，你很快就会好的。老王说罢，在附近找来艾蒿，用手指捻碎，敷在小白鹭伤口上，用布条包扎好，把小白鹭放在我家隐蔽外，还在湖里捉了些小鱼小虾放在小白鹭面前。老王说，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明天我再来看你。看到老王为小白鹭做的这一切，我真不明白，你们既然要杀它们，又什么又救它呢。我想小白鹭也不明白，它看老王的眼光充满了警惕和疑惑。

        几天后，小白鹭的伤好了。这天，老王正用手轻轻抚摸着小白鹭的羽毛，李二娃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大声说，你狗日的还逮着一只白鹭呀，上山打鸟，人人有份，这只白鹭我俩一人一半。老王说，不行。李二娃说，不行？难道你还想吃独食？老王说，不是，我准备把它放生。李二娃睁大眼睛，放生？你胡日鬼咧。伸手欲从老王手中夺小白鹭。老王突然双眼冒火，大吼一声，你敢！难道你们连一只小白鹭也不放过，硬要赶尽杀绝？李二娃见老王两眼血色，只有悻悻地走了。老王对小白鹭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小白鹭明白，老王是真心救它。它感激地冲老王点点头，展开翅膀，飞向天空。老王目送小白鹭远去，直到小白鹭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目光还是久久没有收回。

      老王头发花白了。

      老王背佝偻了。

       终于 有一天，老王精神抖擞地来到我们住处，脸上笑容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激动得语无伦次，白鹭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了。这里也规划建设湿地公园。那时，那只白鹭肯定会带着一群白鹭回来的。白鹭滩真正的名副其实。我听了也很高兴，我多么希望白鹭能早日回来同我们作伴啊。

        老王说得不错。我们居住的白鹭滩正日新月异地变化。荻溪湖芦荻摇曳，与溪水浑然一体。流萤花谷百花绽放，争芳斗艳。芦苇长堤两侧遍植芦苇，每逢秋冬季节芦花摇曳飞舞，甚为美观。江风拂过，我们前面的小湖微波粼粼，倒映湖面的白云仿佛在流动。要是湖中再有几只戏水的白鹭该有多好啊。我心里有些怅然。  

      李二娃扑地跪在地上，仰头大喊，白鹭，你回来吧，我们知错了。你不原谅我们，看在王教授的份上，请回来吧。白鹭听到李二娃说起王教授，停住问道，王教授是谁？他就是老王，一位著名的野生动物保护专家，当年打成右派下放到我们队上劳动。我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老王要拚命保护小白鹭。王教授为什么不来？他等了你十年，没等回你，一年前去世了。临终前，他叫我们继续等你，说你肯定会带着你的子孙回来的。你回来吧，今后我们一定和谐共处。你看，你们原来居住的这片斑竹林长得更加郁郁葱葱了，它们也等着你们回来咧。
  我本来不想暴露自己斑竹的身份，这下子大家都知道我是谁了。我也冲着白鹭喊，回来吧，现在这是不但环境好了，人类通过普法教育，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也增强了。李二娃还是保护野生动物的志愿者呢。

      然而，白鹭在空中停留了瞬间，还是飞向了远方。

      我们当初对它伤害太深了。它永远不会原谅我们了。李二娃满脸懊悔状。

      不！它会回来的。你看，它回来了，不，是它带着它们来了。我惊喜地叫道。

      天空中，一群白鹭正展翅向这里飞来。

王平中简介

 王平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委会副会长，四川省作家协会第八届全委会委员，四川省小小说学会会长，资阳市作家协会党支部书记、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长篇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小说界》《作家文摘》等报刊发表、选载以小小说、闪小说为主的文学作品700余篇次，出版长篇小说4部、文学作品集6部，有200余篇（部）文学、电影、电视作品获全国、省、市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