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野藕
文/许起
东太湖西边的芦苇密密层层,像绿色的屏障横在湖边。在湖边里面有几千亩荒荡,生活着许多飞鸟,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水生植物。水生植物混长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世界上的生物都有一个物以类聚的现象;当某一种生物繁殖力强的情况下,其它的生物会处于弱势,作有意无意地退让。野藕是一种极强生命力的水生植物,菱千头、藕万头形象地表达了藕的生命力。它的强横产生了面积不等的野藕荒荡。这荒荡对大人来说不作为奇,对许多小子来说是他们的乐园,会在不同的季节光顾它们。
桑松是一群小子中的一个,但不是头。那时候的小子们都很单纯;脑海中没有头没有脑这个概念。他们的想法是合得来就要好,合不来就不要好。至于其他,管他呢!
一个春天的下午,桑松扛了一支橹到船上,他的手里还拎了一只大提篮(大竹篮)。他准备去十里处的太湖边荒荡里去挖野藕。二凤是桑松的跟屁虫,当然要去,还带着小姐妹菱花。她们的大提篮里除有短裤外,还有衫衣。同去的还有两个小子;根才和银林。根才手里拿了一根竹篙,也拎了和桑松有同样东西的大提篮,银林拿了一只竹篮跟在后面。桑松等他们全上船后,准备解缆开船。
茨草拿了一只中提篮(中竹篮),急急地跑来,并大喊一起去。
桑松回答说好,并叫茨草慢点跑,当茨草跑近看到她的竹篮是空的,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带衣裤,回来湿了穿什么?”
“来不及了。”茨草气喘吁吁地说。
“来得及,回去拿,我们等你。”桑松知道茨草年龄比菱花小一岁,第一次挖野藕,什么都不懂。
茨草走了,二风马上说:“既然想跟着去,应早作准备。”
“她初次去,”桑松说,“等会来,不要说她。”
桑松的话二风最听得进,就像妹妹听哥哥的,既然他发话了,二风就说:“听你的,不说她了。”
太湖边的荒荡已呈现春色;芦苇刚好冒尖,蒿草出现绿色,野孛荠、野茨菇虽未露头,已在泥下蠢蠢欲动,大有破土而出的气势。而轮船头状紫红色藕牙在它们的势力范围内遍荡都是。
桑松他们把船摇到荒荡藕芽较多的中心地方停下,为的是他们挖野藕可散得开。停好船,三个小子先行动;他们都脱去长裤,退掉上衣,身上剩下短裤衬衣。
“冷不冷?”二风关心地问桑松。
“不冷,有太阳照着。”桑松抬头指了指稍偏西的太阳。其实虽是春天,冷意还在,但不能说,否则吓坏三个女宝宝。他一边讲一边拿了一根草绳,两头一分套在自己头颈里,把衬衣从下面往上撩,撩到胸部上端扎住,露出半个肚皮和小半个胸脯。根才和银林也这样做,只不过他们的绳子是布的,套在头颈里舒服多了。
三个人下了荡。荡里有近两尺的烂泥,还半尺多的水,然后到达硬泥,脚腿行走可把烂泥和水推开。水很清发冷,对人有点刺激,他们咬牙笑笑,为的是保护自己美好的形象。
桑松走到一根竖在水面上藕芽旁,用右脚沿着藕芽探下去,直到硬泥时,碰到了伏在那里的藕,先定了大致方位,踢开藕边烂泥,朝藕头方向滑过去,回到藕尾摸索过去,去藕下泥,断其藕须,最后在藕尾处用力一踏,“咔嚓”藕尾断了,他用脚很有耐心地将藕往上踢,一根藕头连中段,藕尾的全藕浮在水面上。
“桑松真有本事”。二风很高兴。她觉得桑松挖到藕就像自己挖到藕一样。菱花和茨草也拍手叫好。
“桑松的藕是浮藕。我挖得是实藕,硬泥下的,比浮藕好吃。”根才说。
“吹牛吧。”二风立即说。
菱花和茨草笑笑。
“根才说的是实话。”桑松开了口。
“桑松是好人,你们是坏人。”根才对桑松竖起大拇指。
“桑松是坏人,你是好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好人。”二风马上说。
三位女同胞见小子们已有劳动成果,坐不住了,马上行动;她们迅速脱掉外衣,二风和菱花早作了准备,外裤没有换。茨草是第一次挖藕,没有经验,外裤较新颜色较淡,菱花告诉她下水会被荡水染上黄色,茨草只得把外裤换了。她们的衬衣没有像小子那样用绳子吊起来;为的是肚子和胸脯不能在这三小子面前展示。
她们拿了竹篮也下了荡,明显感到水里很冷,但她们的耐受力似乎比三个小子更强一些,眉头不皱一下,开始挖藕了。根才问她们:冷不冷?都说不冷。
“骗人吧。你们的身体不是肉做的?”
“钢做的,比铁还硬。”二风说。
“对,比铁还硬。”菱花和茨草跟着说,“你根才是木头做的,水浸长了会酥。”
“嘴硬。”根才摇摇头。
二风找到一根蹋在水面上的藕芽,那藕芽颜色也紫红色,但叶子有所变化,像袖珍荷叶。她用脚沿藕芽伸下去,没到硬泥就碰到藕,用桑松那样的方法,把脚踢了起来,不过藕有点小,但她仍很高兴。“我挖了一根。”她介绍了塌在水里的藕芽很好挖。
“真有本事。”菱花赞扬,茨草羡慕。
“菱花,茨草,不要全听二风的,细藕芽也 有在硬泥上的,细藕芽比塌在水面的藕芽的藕大。”
“到底听谁的?”茨草问。
“两人都说得有道理,你们挖细藕芽和塌在水面的藕芽好了。”桑松分析说,“千万不要挖粗藕芽,粗藕芽的藕大多在硬泥下,难挖。挖硬泥下的藕,必须要用脚跎用力踢开硬泥,吃力不说 ,费功夫,弄不好伤脚。你们脚嫩,经不起撞击,容易受伤,弄不好一下午挖不起一根藕。”
三个女子挖浮藕了。挖浮藕省力不少,但质量很差,藕身大多只有三四岁小孩手臂那么粗,有的像藕带。藕带像晒衣竹那么粗,长倒蛮长的,有近二尺,中看不中吃。她们挖了一会儿,茨草看二风和菱花都比她多,扫了她俩一眼,见她们专心挖,趁她们不注意时把几根藕带放进竹篮,并用藕遮盖好,露出一丝笑容。突然发现有一个大田螺在身旁,很高兴拿起放到竹篮里,过了一会她又发现一只小田螺,有螺蛳那么大,正想去拿,手缩住了,想了想把小田螺放到有绿叶的蒿草下面,把大田螺从竹篮中拿出,和小田螺放在一起,扯上几张蒿叶,盖在上面,轻轻移动几步。三个小子一方面为了展示自己的本领,另一方面为了照顾女同胞,浮藕不挖,尽挖硬泥下的藕,这叫有饭大家吃。
桑松寻了一根粗藕芽,用脚依了下去,在硬泥上立定,左脚平衡,右脚用外侧沿藕芽慢慢磨出一条泥路,小心地一点点伸展过去,然后收拢双脚,对着硬泥用脚跎用力跳着,剧烈的跳动使烂泥和水在肚子上乱抖,并发出不小的响声。其他两小子也如此动作,三个人所产生的声音使三个女同胞好奇地看着,一边看一边笑着,一会儿她们不笑了,知道自己不是来看表演的,于是做事了。
根才的挖藕技术最高,没用多少时间,一根硬泥下的藕浮在水面上。这藕被他挖得很有水平;藕头、中段、 藕尾都未损坏,紧紧相连,雪白的藕肉和黑色的藕须格外分明,“我这根藕挖得好不好?”他特地问三个小女子。
“好!”三人齐声说。
“根才,你真了不起。”茨草竖起大拇指。
“茨草,说得好,我开心,奖你半段藕。”根才掰了半段藕尾扔过去。
藕尾很粗,大人手臂那么粗,茨草很高兴,“谢谢”她把藕尾往竹篮里一放。
“菱花,你再赞我一声,半段藕尾赏你。”
“根才好本领。”
“对极了。”根才把另半段藕尾扔给了菱花。回头对二风说:“二风,你要不要?若要,叫一声哥哥,我把半段中段给你。”
“不要!”二风断然地说,“有一根藕有什么了不起,想占我便宜,没门。”
“占什么便宜,叫一声人就算占便宜?”
“我有一个亲哥哥了,还弄来一个假哥哥叫?”二风轻蔑地扫了根才一眼,“你把全藕给我也不要,刚才赞你一句,骨头这么轻。”
根才知道二风难弄,不敢响了。他问菱花要不要,若要,叫一声哥。
菱花也说不要。
根才不死心,问茨草,茨草笑笑,对根才说:“你让我再夸你一句我肯,叫哥哥不行。”
根才不解地问,“叫一声哥哥有那么难?”
“当然了,哥哥不是好瞎叫的。”
“好吧,夸我一句。”根才想送半段藕的话已经放出,收回来多丢人,于是只好降低标准,给自己下个台阶,找回点面子。
“根才真爽气。”
“就这一句?”
“这一句很好的了,被称为爽气的人一定是好人,这句话分量重,比叫一声哥哥还好,有钱买不到。”
根才想这句话有点意思,并不全对。不过他想不要辩了,茨草已给他面子,该见好就收,于是微笑着把半段藕扔给了茨草。
“桑松,银林,你们不表示表示?”
桑松已经把一根藕的藕头和中段踢了起来,藕尾还窝在硬泥下,正用脚使劲除硬泥,听根才问,回答说:”你已经给我作了榜样,我上船后会表示的。”
银林也是这样说法。
桑松把藕尾挖起来后,朝东走去。他看见那边有好几根粗藕芽,当然也有细藕芽。烂泥和水没过大腿,他不紧不慢走着。二风立即离开菱花和茨草,跟在桑松后面。她走路比较吃力。桑松对她说:“你和菱花、茨草在一起蛮好,跟我干啥?”
“挖藕。我跟你,三人挤在一起挖浮藕,挖不多。”
二风的话似乎有道理,但太牵强,桑松皱皱眉:“你走泥路很吃力,跟我有什么用,在附近挖不是很好吗?”
“跟你学本领呀。”
桑松摇摇头,回头对菱花和茨草说:“你们不要学她的样,自己找去吧。刚才我讲过,凡藕芽细的,大多是在硬泥之上的,很好挖,若碰到钻到硬泥下,就要放弃,不要硬弄,要保护脚。”
菱花和茨草听了桑松的话到别处去了。二风继续跟着桑松。桑松在粗藕芽停下,一边挖一边讲挖藕的技巧。二风一边听一边点头,其实她并不是听技巧来的,听了也没有用,粗藕芽她肯定不会挖的。为了藕伤了一双脚,她没有那么傻,粗藕芽附近有细藕芽,她跟桑松的目的是和他在一起,顺便找一点细藕芽挖挖。
银林看二风紧跟桑松,只是笑笑。根才熬不住了,开玩笑地说:“二风,桑松嫌弃你,你跟在我后面吧,我会高兴的。等会我把大部分藕给你,保证你装满一篮。可好?”
“不好!”二风断然地说,“你的藕没有桑松的甜。”
“你没吃过,怎么知道?”
“我是仙人,七仙女下凡,知道一切。”二风得意洋洋地说。
“吹牛吧。”根才呲呲嘴说,“你有仙气的话,硬泥下的藕不用桑松挖,你只要动动仙手,吹吹仙气,硬泥下的藕会自动飞起来。”
“我等一会让它飞上来,不让你看到。”二风递给根才一个神秘的脸色,“桑松看到不碍事,他经常和我在一起,得到我一点仙气,虽仙道没有我深,但也不差,起码能看到我使仙气时助我。你不行,凡夫俗子一个,看到仙气,会大惊小怪。我仙气很神秘,看到你一惊一乍,它会不高兴,跑了,今后我使仙气不灵了。我的仙功破掉,多可惜,我不干。”二风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根才不想听二风白天说梦话了,专心致志挖藕去了。他又挖了一根藕,看见菱花和茨草竹篮的藕又细又小,对她们说:“你们俩人跟着我吧,像二风跟着桑松一样,我挖藕时可在附近挖些浮藕,等会我再给你们每人一段藕,中段的,我说到做到。”
“不要了。”菱花说,“我自己挖的藕虽小点,也挺好的。”
茨草跟着说:“藕烧熟了,味道差不多。”
一只鸟在上空正飞着,在她们的不远处欢快地叫着。茨草问菱花这是什么鸟,菱花答不上来。她告诉茨草在这荡里有许多鸟,名字听得但分辨不出。有的知其名,不知其样,有的鸟神秘得很,她一次也没见过。她知道开春入夏鸟会筑窝生蛋;例黄鸟会在孤立的浮墩上生,扒一个坑,上面盖些蒿草,高鸡同样如此。黄鸟的蛋是椭圆形,青白色,看上去很干净,一窝两个。高鸡蛋是圆形的,比田螺小一点,一窝有三个,看上去不太干净,微黄带有褐色斑。过一段时间芦苇长过一人高了,苇莺会在芦苇上搭窝生蛋,还会神气活现地叫着,它的蛋像小田螺那么大,一窝四个。
茨草说:“鸟来到这世界上,也够苦的。”
“它们是苦是乐,自己知道,看在雨中淋很苦,看在荡中飞,荡中叫,很乐。”
茨草和菱花一样,挖藕不光用脚,手也帮忙,碰到莲子藕,脚也不用,直接用手在烂泥里挖,因为莲子藕长得很浅的,手直接能挖到。不过莲子藕很小,她也不管,毫不客气放到竹篮里,这些都是跟菱花学的。
近两个小时后,太阳西移,阳光淡了,气温降了不少,挖藕人都上船了。根才挖得最多,满满一大提篮,都是粗壮的藕。他开心,他骄傲,露出得意的神态,带有异样的目光对众人扫了一眼。桑松本不会比根才少,只是给了二风一些,又在给二风的讲解中花去一点时间,自然少了。他很满意,不在乎藕有多少。二风除桑松给的藕外,自己挖一点,有大半大提篮,心中很满足,尤其令她开心的是她和桑松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菱花和二风差不多,只不过大多数是浮藕,还有半段根才给的藕尾。银林和桑松藕差不多,他很坦然,多挖一点少挖一点无所谓,一船人出来总会有多有少,正常的很。茨草表面上和菱花一样,她心里明白,竹篮下有几根藕带,不过她很高兴,第一次出来挖藕比她们少不了多少,今后次数多了,她绝不会比她们差。
根才带着笑脸对二风说:“怎么样,我的本领大吧,你不跟我学本领,错过机会,可惜了。”
“本事大过天也没有用,你只多一点点,就翘尾巴。桑松本比你多,为教我花去一点时间,他也没有那么骄傲。”二风不屑一顾地说。
她们把船摇到鱼池边,小子和小姑娘分别在两只鱼池上换了衣裤,回去了。
银林摇船,根才坐在舱后,身体微微斜着,随着船的移动微微颠着,嘴角边露出一丝笑容。菱花端坐在旁边。桑松坐在舱前凡团上(船头后面一块板,可供扯蓬之用),茨草坐在舱里,二风盘坐在船铺头上,看着两边的鱼池往后退去。
桑松从自己竹篮里拿出一段中段藕,一掰俩,半段给菱花,半段给茨草。茨草不接,摇摇手说:“不要。”
“拿着。”二风开了口,“你不拿反而不好,伤他心。桑松的藕你只管拿,就像拿我的东西一样。根才的藕你不能拿。”
“为什么,我的藕有毒?”根才马上反驳。
二风意味深长地扫了根才一眼,“桑松是真心给的,你是假心给的,两小时前给的还在肉痛吧?”
“茨草,别听二风一派胡言。她挑拨离间,污蔑我是一个气度小的人。我是那样的人吗?行动可证明一切。根才说着把一段中段藕也一掰俩,半段给放到茨草竹篮里,半段放到菱花手里,得意地回了二风一眼。
”根才,二风使的是激将法,你上当了。”银林说。
“嗯。”根才一愣。
“哈,哈,哈!”二风大笑起来。
“我怎么会上她当,我知道她使激将法,我给她们是表示我的真心。”根才也笑笑。
“谢谢根才。”茨草说,“谢谢桑松。”
“谢谢根才。”菱花也说,“谢谢桑松。”
“谢谢二风,二风好良心。”根才意味深长望了二风一眼。在自己竹篮里挑了一段较嫩的藕吃了起来,桑松也拿出自己的藕吃,二风吃桑松给她的藕。菱花舍不得吃粗藕,吃自己挖的藕。
“为什么不吃粗藕?”二风问,“等一会银林也会给你藕。”
“对,我下橹后就给你们。”银林说。
“细藕嫩,好吃。”菱花说,“你看,茨草不吃藕。”
“为什么不吃?”
“我喜欢吃熟藕。”
二风明白茨草的意思,她怕吃了会比别人少,为了不伤她的面子,没有戳穿她,附和着说:“茨草说得很对。”
茨草感激地望了二风一眼,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