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唇

文／铁裕

        小灰唇是一匹未满周岁的幼马。只因在唇边长了一块灰色的花纹，因而得名。

       那花纹极像在碾磨时，趁主人不注意，偷吃了苞谷面而抹上的。又似天生一副诙谐相，总是带着微笑，也常常逗人开心。

       小灰唇只因年幼还未到出力、劳动的时候，也就没有派上用场。也就因此得以逍遥、偷闲。然而，它也不会闲着，常常跑来跑去，或是仰望着山村。

        在它的妈妈拉车推磨时，小灰唇常常独自溜到田野里，美美的饱餐一顿清脆香甜的青草，再到河里去喝喝清澈的水。或是哼上一两声，释怀一番快乐的心情。

        喝够了，小灰唇还会对着河水左照右照，瞧瞧它那副滑稽的尊容。小灰唇还会欣赏青山绿水呢，它老是默默的观赏着那逶迤、雄浑的山野，那蜿蜒、曲折的河流。

        兴奋了，它就会嘶鸣几声。那悠长、婉转的声调，仿佛是陕北的信天游，是它对自然和生命的歌吟。

        村里的泥孩子们可喜欢小灰唇了，饲养员锁大正扁没在的时候，悄悄的把它拉到村外去。小孩们争相抚摸着小灰唇的背、头、唇。胆子大的，还会倒骑在马背上，就像八仙过海中的张果老一样，嘴里还喊着:“天灵灵，地灵灵，我的宝贝快显灵”。

        他这一喊，引得其他的孩子们哈哈大笑。要是运气不好，被锁大正扁看见了，不是被臭骂一顿，就会将你正的打成扁的，叫你蒙着屁股，捂着脸，流着鼻涕，躺着猫尿去告爹娘。可告了也有无用，村里人都知道锁大正扁是个老好人，50多岁了，还是光棍一个。

        只因锁大正扁没有老伴，也没有儿女，小灰唇也就是他最好的伙伴。闲暇、寂寞的时候，锁大正扁常常与小灰唇对话。只是局外人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玄言、奥语。在深夜深夜人静时，还听到小灰唇的鸣叫声，是那么的苍凉，那样的清冷。

       小灰唇一天天长大了，它也该自食其力了。那时，生产队里有一个榨油房，那是村里人发明的土榨油机，用它可将菜籽中的油炸出来。

       在榨油的过程中，先要将菜籽碾碎，再将碾成饼状的菜籽子放入榨油机内，用大锤猛打木契子。菜油被挤压后，就一点点的流溢出来。

        小灰唇呢，只因不会做别的，它的任务也就是拉碾轮。那轮子是用一个很大的石头雕琢而成，至少有三四百斤重。这对于刚参加体力劳动的小灰唇来说，实在太沉重了。

        锁大正扁不忍心让小灰唇独自拉了碾轮。他找了一根木棍拴在木辕上，帮着小灰唇使劲。

        别的马在刚使用时，要教很长时间要挨鞭子遭多少骂才会学会，而小灰唇很机灵，也很听话。它深知自己不能再吃闲饭了。拉就拉吧，反正这是自己的活。小灰唇真的没有费多大劲，就学会拉碾轮了。那天下午小灰唇拉完碾轮后，锁大正扁发现地上有一泡带血的马尿。

       锁大正扁点心疼极了，不忍心让小灰唇再拉。可生产队长那副熊样狼相，锁大正扁一看就心跳，只好马出一半力，他出一半力了。

       幼小的我看着也心痛小灰唇，经常跑到地里拔些青草来给小灰唇吃。小灰唇看到青草并不急吃，而是用那灰唇嗅了嗅，再把青草拱开，轻轻的鸣叫几声，才优雅、斯文的吃了起。那神态，一副感激之情。

       我在心里想:小灰唇啊，应该感觉我的是我们啊！是你为我们流血流汗，为我们付出了艰辛的劳动。

        那时，是一个枯萎、虚弱的岁月。绝大多数人都饥肠咕咕的，饿得黄皮寡瘦，有的人还得了一种水肿病。

       这真是一种极大的嘲讽，在饥荒的岁月里，得水肿病的人却像大胖子似的。我出生于60年代中期，多少也尝到了饥饿的滋味里，胃里由于无食，经常发生痉挛。嘴吐酸水。

        母亲常常为一顿饭长叹短吁，一有空就到山里去找山毛野菜充饥。但是，人并没有因为饥饿而放弃了生存，人的生存能力是非常强的。

       外婆说:在三年困难时期，人们靠吃麦糠、树皮、草根，甚至吃一种叫观音粉的白泥，挺了过来。

       在那峥嵘岁月里，粮食奇缺，人人都在挨饿。外婆发明了一种“镇饿”的办法，在饥饿的时候，将一块小竹片放在嘴里，死死的咬住，就能“镇饿”。可那种土方法，对于我来说一点也不管。

        有一天晚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撞门的声音。父亲闻讯后，悄悄起床对着门缝一看，只见淡淡的月光下，站着小灰唇，是它在拱门。

        父亲十分惊奇，就打开门，小灰唇有些神色慌张的进了门。随后，锁大正扁也进来了。他嘴唇有些颤动，声音有些呜咽的说:村里有两个孩子营养不良，快把小灰唇宰了，救救那两个孩子。

        父亲惊得张大了嘴说:这怎么能行呢？小灰唇不能吃啊！锁大正扁说:还愣着干什么，要说心疼，我更疼呢，我可把是把它当做儿子，老伴看待啊。

        父亲还是痴痴的站着，迟迟没有动手。而小灰唇也似乎意识到快要发生什么了，猛的长鸣起来。那苍凉、悲愤的声音，从黑暗的屋里传荡而出，划破了寂静的茫茫黑夜。

        父亲不知是处于一种悲天悯人的心理，还是慌乱中错将门打开。正当锁大正扁寻找棕绳之际，小灰唇猛地冲出了门。

        那逃生的本能如此之快，在锁大正扁反应过来时，小灰唇早已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锁大正扁一会儿笑，一会儿哭。那种心灵的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灰唇自从逃走后，谁也没再见到过它。在这充满苦难的人间，它能跑到哪儿去呢？

       也许，它逃到了没有饥饿、苦磨的崇山峻岭中去了；也许，它逃到了一个秀美、温馨的理想国中去了；也许，它逃到了人类难以企及的虚无中去了。

2023年10月13日。

作者简介：铁裕，云南人，笔名:一荒玄。     

     系《散文阅读》专栏作家，《作家前线》、《世界作家》、《霖阅诗刊》、《仙泉文艺》等多家平台的特邀作家。

      96年开始散文创作，先后在《柳江文学》、《华商时报》、《合肥日报》、《中央文献出版社》、《清远日报》、《工人日报》、《边疆文学》、《昭通作家》、《昭通文学》、《昭通日报》、《中国青年报》、《鹤壁文艺》、《文苑》、《乌蒙山》、《作家驿站》、《世界作家园林》、《网易》、《名家访谈》、《一点资讯》、《凤凰新闻》、《首都文学》、《作家》、《江西作家文坛》、《中国作家联盟》、《中国人民诗刊社》、《湖南写作》等报刊、杂志、平台发表诗文五千多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