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宏大,生于1946年3月,湖南汨罗人,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中短篇小说见《湖南文学》《青春文学》《岳阳文学》和多家知名网络文学平台。著有长篇小说《选择》《白水江之恋》《我想回家》《沸腾的山村》等。
方志他们家的午饭还没有吃完,素梅就又来了。她人还未进屋,声音就先进来了,说:“我来看看你们一家子都吃些什么菜呀。”她走到桌边伸长脖子望着桌上的菜说,“这是什么菜啰?让我也来尝一点点看。”
“你刚才说什么?”曾静茜有点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方志然后对素梅说。
“我没有讲么子哩,我是说你们吃的菜也让我来尝尝。” 素梅扮着鬼脸狡辩着。
“孩子,你吃啦。”韩淑珍满面的笑容、爽朗地说,“志伢,你去拿双筷子给素梅。”
曾静茜忙站了起来说:“我去拿。”
“我不要人家拿,我自己去拿。”素梅一边笑着一边从厨房里拿来筷子,夹了一点点放在口里嚼了嚼,说,“大婶,这是什么啰?蛮好吃的。”
“么子蛮好吃啰。”韩淑珍一本正经地说,“我只不过是在茴粉(茴粉,红薯做的粉。)里面加放了一个鸡蛋,烫成皮切成丝,就成了茴粉蛋丝啦。再说,小曾过来吃饭,又没有么哩菜,临时加的这个茴粉蛋丝。”
“我说,大婶就是偏心,从来也没有搞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给我吃过。我还不晓得,你只痛心你屋里的小曾。”素梅忍不住笑说着。
“我屋里的小曾!?”韩淑珍哧地一声笑。
曾静茜听素梅一说忙着站起来,举起筷子装着去打素梅的样子,并说:“你说什么?他屋里小曾,你又乱讲。”
“大婶,你看吧,你屋里的小曾在打你的侄女,你未必就让她打?”素梅缩着头望着她的大婶说。
“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逗玩了。”韩淑珍微笑着说,“妹子,你今天就多吃点,莫怪你大婶不要你吃。”说罢望了望自家侄女素梅,又望了望曾静茜,曾静茜一付坦然的样子。
“我不吃了,你又不是专门做给我吃的。” 素梅望着曾静茜眨眨眼,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方志任凭两个姑娘的逗嘴,他始终没有插上一句话,他能说什么呢?他的脸随着两个姑娘的逗嘴一阵红一阵白。素梅放下了筷子,他这才说:“素梅,改日要我妈做一大碗让你一个人吃,胀死你这个鬼。”
“做一大碗给我一人吃,还胀死我,那好哇。”素梅说罢将脸转向曾静茜又接着说,“小曾,我怕没有人家那样好的口福,你说是吗?”
“你是大婶的侄女,方志的妹妹,怎么说没有口福呢?” 曾静茜低着头边吃饭边说。
“我哪比得上人家,”素梅走到曾静茜的后面,将嘴靠在曾静茜的耳边说,“小曾噢!”
“我懒得理你。”曾静茜低着头斜眼望了一下方志,说,“你是个臭嘴巴。”
正在这时,徐队长在方志的屋外叫开了:“方志,上午山上的茴坨都分好了吗?”队长的这一声呼喊,正好解了曾静茜的围。
方志连忙站起身来边往外走边回答说:“分好了,每户的名字都用纸条写好了,穿在棍子上插在了各户的地头上。”
还没等方志走出房门徐队长早就走了。
曾静茜见队长走了,便问方志说:“我没有分吧?”
方志说:“分了。”
“我要做么哩啰?”曾静茜有点着急的样子说。
“你怎么不要咧?”素梅在一旁说道,“你不吃?你难不知道?我们这里下半年要以茴坨为主粮。”
“我吗,”曾静茜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粮食少了,我就回去吃,我还怕爸爸妈妈他们不让我吃。”
“你看你啰,还说要在农村干一辈子,像你这个样子茴坨都不想要,能在农村干一辈子吗?”素梅又一次开着玩笑说,“我志哥的屋里就只有茴坨吃。”
曾静茜知道这一次真的说走了嘴,脸霎时红到了脖根。
方志的娘接过素梅的话有意地说:“小曾是城里来的姑娘,怎能在农村干一辈子呢?小余她们不都是走了吗?更何况我家方志一直都在劝小曾好好复习功课,以后好考大学哩。”
素梅笑着说:“我说,大婶呀,你就有所不知咧,你家方志真的想让小曾去考大学吗?那是假的,他怎么能舍得小曾走呵。志哥,你说是吗?”素梅不等方志接言又接连放着连珠炮,“再者,小曾她根本就不想考什么大学,她是来农村接受我们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农村就是她的家嘛,我以后就是她的妹妹。小曾,你说是吗?”素梅望着曾静茜眨着眼晴并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她以后还要为我们贫下中农培养后代呢。”
曾静茜红着的脸还没有退,她站了起来用手中的筷子再一次去打素梅,并说:“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鬼妹子。”
素梅笑着躲开了曾静茜伸过来的筷子跑了出去,并大声地喊着说:“挖茴坨去啊!”
红薯,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半年的口粮,当地有一歌谣:有女莫嫁烟包嘴,锅里只有茴坨没有米。
红薯作为主粮分给了社员,社员们必须在这秋冬之交的时间抓紧从地里将它收回来。红薯最怕冻,如果收晚了遇上霜凌就会冻坏。冻坏了、冻烂了,社员们的口粮就要打漂水了。
红薯喜雨怕旱,今年雨水好,加之肥料也施得足,红薯生长得非常茂盛。红薯滕长的有两三丈一根,短的也不小于一丈。曾静茜用割禾苗用的镰刀割红薯藤,割了两三蔸手就拿不下。任凭怎么扯她也无法将红薯藤扯出来。扯呀扯,最后只得了个嘴啃泥,整个身子扑卧在红薯地上,她翻过身来坐在地上满脸的委屈无法言说。
素梅家分的红薯地正好在曾静茜所分红薯地的上方,是方志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暂且不说。且说曾静茜只分了一小块地,而素梅家分了四块地。素梅见曾静茜怎么也拉不伸红薯藤,于是与哥嫂说了一声便来帮她了。
“我说,小曾,你呀还是要很好地接受我的再教育。你看,怎么样?不行了吧。”素梅说着从上块地跳了下来。
“臭美,接受你的再教育。”曾静茜见素梅来帮自己的忙来了,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非常高兴,她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说,“仗你是个贫下中农吧。”
“好吧,你不服,是吗?看我的。”
到底是在农村长大的,就是不同,曾静茜割一把红薯藤,她拿在手里三扯两扯就将红薯藤扯出来了。一个割,一个扯,一块地的红薯藤没有多久工夫就干完了。素梅扯完最后一把薯藤,双脚微微叉开两手撑着腰,活像个圆规似的站立在红薯地上,歪着头说:“小曾,接不接受我的再教育。”
“接受,接受,我刚才说了,你是个贫下中农呗,我哪敢有不接受的道理。”曾静茜笑着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停地搓着粘满双手的薯藤浆和泥巴。
山头上,方志在干着自己地里的活,有时,他又要望一望山脚下曾静茜的那块地。他见素梅帮着曾静茜将红薯藤割完了,便扛着耙头从山顶上走下来,说:“小曾,你的茴藤割完了,我来帮你挖茴坨。”
“你自己的呢?你自己的不挖呀?”曾静茜的手不停地搓弄着不肯掉落的薯藤浆和泥巴,她轻声地说,“让我自己慢慢来吧。”
“先将你的挖完后再说吧。”方志举起耙头就挖,并告诉曾静茜说,“你将挖出来的茴坨很好地处理一下,将茴坨上的泥巴弄掉,茴坨上的小根扯干净。弄完后,我帮你挑回去。”
“那我就谢谢你了。”曾静茜莞然一笑。
“我家志哥不要你谢。” 素梅帮着曾静茜割完薯藤就回到了自家的地头上,这时,她又开玩笑说,“他主要是怕累了你咧。”
……
曾静茜的红薯挖回来了,堆放在原先小良和小蒋睡过的房间里。她望着一大堆大小不一的红薯犯愁了。大点的足有两三斤重一坨,小的也有半斤多。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才好,这两三百斤红薯一下子怎么也吃不完。社员们为了保存好红薯,家家户户都挖有地窖。有些人怕地窖不保险,将红薯拉成丝晒干,而她没有地窖,也不可能将红薯晒干。怎么办呢?送点回去吧,爸妈那里最多二三十斤就足够了,况且多了自己也拿不动。给点素梅和方志的家里吧,反正自己在他们两家吃过不少的饭,就权当是给他们家的补偿,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应该不会有什么话说。
曾静茜的主意已定,于是她倒了一盆清水将双手浸泡在水里面开始洗手了。左洗右洗,满手的薯藤浆和泥巴总是粘在手上难以洗掉。洗了好一会工夫,手上的泥巴总算给洗掉了,厚厚的一层黑色的薯藤浆也洗得差不多了,可手上还剩有一层薄薄的带绿色的薯藤浆牢牢地粘在手上,任你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天慢慢黑黑下来了,曾静茜站起身来用毛巾去抹手,毛巾就粘在手上了。拿火柴点灯,火柴又粘上了手。她望着满手的带有粘性的薯藤浆哭笑不得。
这时,素梅来了。她一进门就说:“怎搞的,小曾,还不点灯?”
“在洗手,一手的茴藤浆和泥巴,好难洗的。”曾静茜扮着哭相脸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洗干净。”
“我说嘛,我这个贫下中农还真是少不得。”素梅一本正经地说,“我告诉你啰,蠢宝,在手上倒一点点煤油搓一下,再洗就干净了,我的个知识分子咧。”
“那手上不会有煤油臭的。”曾静茜瞪大着眼睛望着素梅说。
“我的个蠢乖乖,你不知道再用肥皂去洗一洗,不就没有煤油臭了。”素梅将双手伸到曾静茜的鼻子跟前说,“你闻闻,你看我的手有煤油臭吗?”
“好了,好了,我现在就拜你这个贫下中农为师,行了吗。”曾静茜将头偏向一边,躲开素梅伸过来的手说。
“这还差不多,到底拜我这个贫下中农为师了。”素梅听了曾静茜说的话,真有点得意忘形的样子。
曾静茜真的在手心上倒了一点点煤油,轻轻地搓了搓,手上那层薄薄的绿色的很有粘性的薯藤浆一下子就没有了。她重新倒了一盆清水用肥皂将手洗了又洗,然后放在自己的鼻子底下闻了闻,笑着说:“这次,你这个师傅还蛮管用,倒底是个贫下中农。”
“认输了吧,这下认师傅了吧。” 素梅笑着说,“徒弟,我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没有搞饭吃吧?是咯样啰,我回去拿点茴粉来,你有蛋吗?我们按照大婶中午给你吃的茴粉蛋丝,照她的样做,也来试试看吧。”
“我没有,我哪来的鸡蛋呐。”曾静茜说,“要么我到大婶那里去买一两个来吧。”
“不管你去买也好,要也好,快去,快去!你要蛋,大婶一定会给你的。” 素梅说罢,自己也回家拿茴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