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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烟花三月，春雨洗尘，梦园过客纷然。
此时洛阳牡丹正红，国色天香，倾城空巷。赏完城内牡丹，再踏乡间春色，蛰庐紫陌红尘，蝶飞鸟唱。
别问来者是谁，在梅与竹之间，有碎石小径。站在小径上，可以看见青石与青砖券砌的高阔的窑洞。这时麻雀会在榆叶梅的花丛中弹跳，粉白的花瓣会悠悠落在过客的肩上，象一只蝴蝶。
这里就是梦园的灵魂所在，踏上青石台阶，有一股森森的冷风迎面而来，一片肃然。
“请跟我来！”一个女孩轻轻的声音。
这是一道雕花的门，踏进来吧。一步走进历史，转眼成为古人。
这是公元五～七世纪，这是大唐帝国。
你想听见厮杀拼斗的刀光剑影吗？你想看见靡乱浮华的灯红酒绿吗？这里只有无言。
这里有三座天井，十五孔坚固的洞窟，春天的阳光斜斜的从天井上方射进来，天井里一半光芒，一半幽暗。柳花滚成白色的绒团，如同幽灵。
三百年的时光，一千多个灵魂，汇聚在这里，它们是一方方灰暗的青石，分列在这墙壁上，冰冷而无言。它们的目光含着冷漠，清澈。
墓志铭，这些清白的石头，这些石头上坐满安静的灵魂。
政治明星，权利大腕，官场新秀，舞台粉丝；凄凉百姓，路边饿殍，蒿草野鬼，无端草民；名门望族之后裔，诗礼簪缨之枝蔓；掩名丢姓的宫娥才女，落意寡欢的佳冶丽人。都在这里，一排排在这墙上。
炙手可热的新宠，指鹿为马的权贵。早朝的勋臣，黄昏的冤魂。边塞的诗人，驿路的铁骑。长安城苑里的胡马，洛阳园囿中的花卉。紫金鱼袋带的荣耀者，榛莽瘟疠的讁罚者。都在这里，一行行在这墙上。
丹墀之上的相国太尉，封疆裂土的皇戚亲贵，雄峙一方的藩镇吏员，守土职司的军事刺史，官卑职微的参曹尉丞。优游的处士，味道的洞主，释禅的方丈，弃世的尼妇。都在这里，一个个在这墙上。
它们都死了，尘封于黄土中，沉埋于时间中。一百年过去了，五百年过去了，一千年过去了，无声无息，现在，它们穿越时光的隧道，重见光明。它们静静地呆在墙上，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
它们生活在一个伟大的王朝，灿烂而辉煌的时代。大唐帝国，一颗璀璨的东方明珠，一朵开放而芬芳的花朵，在中古的舞台上，她的绚丽舞蹈使整个世界目醉神迷。
这是一部石刻唐书，一部最原始的唐人档案，一部波澜壮阔的唐人生活画卷。
经过了千多年岁月的洗涤，它们的灵魂已然发白，所有的暴戾和痛楚都没有了，所有的欲望和追寻都没有了，所有的记忆和伤痕都没有了。
它们都变得慈眉善目，和颜悦色。它们平静的象一片水，一片蓝天。它们的眼神发白，象一片雪，一道光。你伸手摸摸石头，摸摸它们冰冷的脸庞，你会蓦然心惊，仿佛触到了它们的脉搏。
它们就那样默默的看着，看着空间里的我们，看着阳光中的我们，看着阴影里的我们。它们不说话。
在它们面前，那些弹冠相庆的人渐渐沉默了，那些贪欲无度的人渐渐沉默了。那些象羽毛一样飘浮的人落地了，那些摸不着北的人找到了方向。
从一座天井到另一座天井，从一个洞窟到另一个洞窟。阳光从过客的背上滑落，柳絮在过客的头上飘浮。一个女孩声音轻轻，她轻轻地告诉我们那段历史，告诉我们这些灵魂的故事。
一只白蛾飞进天井，仿佛一片雪花，落在青石上，它的翅膀一闪一闪，象一双眨动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在沉默中，他们感到一种神圣，犹如殿堂。
谁轻轻地一声叹息，好象风掀动书页的声音。
随后，依然是一片静寂。
2009.11于涧尾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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