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留地里故事多
闵 长 富
上个世纪70年代之前,集体所有制的乡村,每一寸土地都有规制性的归属。自留地则是农村人民公社化以后、到改革开放大包干前、计划经济年代的特有产物。
1958年人民公社化,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农田作为资产全归集体所有,作为人民公社的社员收入是劳动工分分配,口粮是按人口分配。除此以外每户还按人口分配一定数量的自留地,1962年9月27日中共八届十次全会通过的《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修正草案》简称“农业60条”规定了自留地、饲料地和开荒地归家庭使用,一般占生产队耕地面积的5-7﹪,根据生产队耕地面积的不同情况,多的也可以5—10﹪,最多不能超15﹪,定下来“长期不变”。这自留地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正规的农耕田,一部分是沟浜埂段的十边地(旱地),基本是一定终身,老百姓的说法是“生不添,死不减”。
记得我们家的自留地农耕田就紧靠我们家屋基墩子的一块田,共6-7分地,旱地在我们家的家前屋后。大田自留地同生产队大田一样种植稻麦两季庄稼。民以食为天,在那温饱难全的年代,自留地能种粮食的尽量种粮食,以补贴口粮不足,旱地自留地则就种植蔬菜,随季转换,应生活需要,轮耕细作,种瓜长菜,大部分是自己吃,也有拣出好些的一小部分拿到集市上去卖,挣些零花钱到供销社里买油盐酱醋和供孩子读书的书费和学费等。
大集体年代,农村干活是没有星期假日的,种植自留地的时间,全部利用农村集体做生活以后的早晚空休时间,翻土,下种,施肥,除草,种下的是庄稼植物,洒下的是辛劳的汗水,收获的是满满的希望。
我们家农耕田自留地一般是稻麦两季。
我们里下河水乡人口稠密,寸土寸金。以田为生的社员人家,视土地为根本,把土地看成人的命根子,对土地十分珍惜,寸土不闲,从不荒废。旱地自留地冬天种青菜、罗卜、山芋等,夏天品种多些,有南瓜、冬瓜、茄子、黄瓜、西红柿等。还有一个固定的韭菜池子,那韭菜,冬天给它铺上厚厚一层鸡粪,长眠中积蓄了养料,春季早发,秋后培育,其叶片肥厚,十分招人喜爱。种这些菜的地又叫菜园子,菜园子是用篱笆围着的,菜园内,一畦畦,一块块,一笼笼,青菜、小葱、大蒜、芫荽、菠菜,让尽有的土地,科学布局,合理搭配,把边边角角充分利用起来,使古老的土地显得葱绿而年轻。对家前屋后、悠长的河堤、狭仄的阡陌、巴掌大的十边隙地,则是种豆子的领域。初夏时节点黄豆,深秋麦后点蚕豆。春天蚕豆花开似彩蝶,夏天黄豆开花若雪凝,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豆荚饱满噼啪响,大地燃起了丰收的小鞭炮。 这时,家家户户扯掉瓜藤,刨掉芋头、红薯,拔掉茄子、辣椒,紧接着翻整好土地,晒上十天八日,再待空闲时种上青菜等时令蔬菜,家家的菜园像花园一样,很漂亮,正应了一副对联“随分耕锄收地利,他时饱暖谢苍天”,让你感受到了四季时序的变化与丰收的喜悦。
在那个年代,田里大集体做生活放工回家后,尽管很疲劳,还是不能闲下来喘口气,不是到农耕田里自留地内打耙、除草,就是到旱地自留地上施肥、浇水,起早摸黑,偷闲补空。春天,是自留地里最忙的时候,“清明前后,栽瓜种豆。”大田的生活要做,自留地也要弄,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我的父母每天顶着星星走,披着月亮归,对边角的“十边地”总是格外珍惜,见缝插针,被种得严严实实。相比整齐划一的大田,分散的琐碎地,打理起来要比大田里干的活更精心、也更吃力,但他们就是这样不紧不慢,做得有条不紊,一有闲空就看看这垄畦,又瞅瞅那块地,哪里干了补点水,哪里洼了填点土,把千丝万缕湿漉漉的愁绪种植在这自留地内,也种在自己的心里。乡间的种地手艺人,那片空地都是他们的作品,目光中满是柔情,眼里全是生活,他们就是这样从大田集体的活忙到自留地的生活,用汗水与土地的结晶,艰难地支撑着这一个个家。人勤地不懒,老天不会亏待勤劳的人,辛勤付出总会有收获。自留地里的黄瓜、豆角爬上了架,西红柿、茄子也不甘示弱,纷纷伸展开叶片,朝气蓬勃。至于那些韭菜、香菜,远远的就用自己独特的味道呼朋引伴。在我家菜园的西南角总是有一排支架,这是我父亲用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竹杆和芦柴搭的瓜、豆架,有些瓜、豆的藤身子柔弱,软嫩,有了架子它们匍匐的姿态攀扯上去,它们总是沿着架子的绳子、顺着竿子往前走,往上攀,不会踏空,不乱阵脚,在宽阔的架子上,无处不往,无处不达,那是我家自留地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看看菜园内瓜果蔬菜水灵灵的长势,喜悦之情便由心而生,这是温润土壤对爱它之人最温情的回报,春夏秋冬中的嫩绿在无忧而又平和的阳光雨露下,默默为人间四季烟火传递着绿汪汪、油光光的一抹亮色。
我不会忘记我父亲大田做生活回来饭也不吃,连忙挑粪到自留地;我不会忘记秋天的夜晚别人都睡觉了,我父亲在自留地里筑田翻地。我家自留地上全是父亲脚趾头张开的印记,有浅,有深,还有那辛酸的污渍。所以,一般农耕田自留地的庄稼长得要比集体的庄稼好,因为打耙锄草,精耕细作,功夫下得深,特别是肥料施用合理。
我们小时候放学回家,父母从来不问我们作业不作业的,丢下书包就去做生活,挑水、抬水浇菜,抬粪沤田。说到抬水,那时我和二弟年龄都小,肩膀幼嫩,扁担靠到肩就疼,都怕抬水,但,怕也不行,非抬不可。所以,兄弟两人抬水时经常“搞”(吵架),弟弟在前面,我在后面,弟弟总说我把水桶放到扁担的他那一头,我说没有。当时我也不知道照顾弟弟,虽然水桶没有放到扁担的他那一头,但是,也没有考虑到他比我小,照顾他将水桶往我这边移一点,而是放正中。每当“搞”(吵架)的时候,如惊动妈妈还好,来哄哄我们,总是说我做哥哥的不好,要让着弟弟。如果被爸爸知道了,爸爸性子急,那有功夫来评判那个错,那个对的呀,都没得好果子吃,除咬牙切齿的一顿骂以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各打五十板子,两个人都要吃拳脚,两人被打了以后,抹抹眼泪,还得乘乘地去抬水浇菜。那时放学回家做生活,感到最苦的是弄草泥塘肥。所谓草泥塘肥,就是用青草和稀河泥,在一个塘内经一个时期沤制的有机肥,那时不叫有机肥叫绿肥,这绿肥,很远就闻到臭哄哄的,肥效很高。所以,搅草泥塘将草和河泥搅拌是最苦的生活。
在那大集体年代,每个社员面对两块地,一是大集体的大田,二是几分自留田,每一个社员都深爱这两块土地,因为在这两块土地里有鸡鸭鹅猪猫狗的畜禽味,庄稼生长拨节的泥土芳香,构成时下农村特有的气味,这种气味是集体经济与私有经济的互为补充,因此,都十分珍惜这两块土地,因为这土地就是农家人的生命之源,他们辛勤地耕耘在这两块土地上,每当家前屋后的菜地里,火红的小辣椒,紫色的茄子,粉白的大冬瓜,还有翡翠般的菜蔬,一轮轮地的推陈出新,那土地里散发着潮湿的芬香,残留着春天的花雨和夏天的雷电,身后留下一串串劳作的脚印,一种厚重的生命力裸露出来,一种即将收获的喜悦弥漫在天地间。品尝岁月,品鉴人生,品味烟火,“两块”土地,公与私的斗争往往在这两块土地时时上演,生产队规定家庭产生的肥料必须先大田后自留地,有的社员将自己粪缸中的粪偷偷地上到家中的自留地上,会受到批评,有时还会遭到粗暴地制止。由于在政策认知上的差异,自留地种植作物上有时还上升到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路线、阶级斗争上去。记得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还在公社工作,有一次我到某大队去采访,正碰上这个大队的副书记、大队长老严把一个社员关在那里训斥。我初略地了解了一下情况得知,这个社员因为在农耕田的自留地上种植了半亩田的黄豆,收获以后又拿到集市上去卖。被人揭发了,于是将这个社员带到大队,组织批判他破坏国家“以粮为纲”的政策、偷机盗把行为,妄图颠覆社会主义。我到了那里以后,初略了解情况后,连忙把我的好朋友老严拉过来,“老严,你来,这事让其他人去处理,我要找你采访呢。”我对他说,“自留地种植,有人家的自由。社会主义就那么好颠覆?!对这些小事,无须上纲上线,快把人放了,不要再纠缠了”。老严听了我的意见,指使别人让那个社员回家了。
夏天,自留地种的瓜,总有那么几个嘴馋或者是被逼得无奈的人“顺手牵羊”地摸了去。所以,每天晚上要到我家瓜畦上把瓜数一数,早上也要去数数,看看差不差,如果少了心里感到不舒服,恨那“顺手牵羊”的人,有的人家如瓜果菜蔬被人“摸”了,会骂上一通,可是我们家谁也骂不出来。
自留田的记忆,成了一段有很多道划痕的黑白片。
2023、8、16于建湖
作者简介: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退休干部。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一直从事文字工作,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随笔、通讯、时评及论文等各类文章见诸于各类报纸、杂志,其中小说、散文曾发表于《人民日报》、《中国妇女报》、《健康报》、《中国国门时报》、《中国审计报》、《中国轻工业报》、《消费时报》、《新华日报》、《辽宁日报》、《甘肃日报》、《新民晚报》、《羊城晚报》、《盐阜大众报》、《盐城晚报》、《中国文学》、《半月谈》、《中国散文家》、《秘书》、《作文周刊》、《中国农村建设》、《农家女》、《山东散文》等报刊,并著有《人生的风采》文学专辑和《走在转型期的路上》论文、言论专辑,有较多作品获得省级以上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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