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命运抗争
作者:冯广泉
我终于说通了司机,翻身上了那辆去武汉的解放牌汽车,挤在人群中,我心里暗暗为省下了几块车费钱而高兴。车是高墙板,很安全,两边放了几把长椅子,车上二十多个青年,除了我,全是到武汉上大学的工农兵学员,我没有他们幸运,刚才我还在为节约车费高兴哩。这是1972年8月的一天中午,算起来我下放农村已在乡里泡了三年,还在为自己的前途操心,能抽调到那个单位当工人就不错了,压根没有上大学的奢望,想没想呢?想过,我一直在想,将来能够坐在大学教室里听课该多么幸福呀。

车在去武汉的公路上飞驰,几小时之后,过武汉长江大桥,穿武珞路,从街道口左转上了珞珈山,过了“国立武汉大学”牌匾,进了林荫道,很快车在校园东南方向的校办公室数学系的牌了前停了下来,学员们陆陆续续下车,我看他们下车的笨样子,真好笑,嗨,这些幸运儿,也不见得有什么过人之处!我在车上观看这美丽的校园,绿树丛掩映的古式建筑多么壮观,朝下看去,山洼里运动场多么平坦……正看得出神,猛然听到有人喊:“车上那个学员……”我循声望去,是一个老师朝我这边招手,只见他旁边几个刚下车的学员异口同声地说:“他不是,他是搭便车的。”听他们这么一说,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我赶紧跳下车,朝校门方向走去,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我岔到路边树丛中,埋头哭出声来,这是积压在心头的酸痛与不公平委屈情绪的大发泄,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会,便撩起衣角下摆,狠狠擦去眼泪……

日子一天天挨过去,本来平静下来的心情不久又被大规模招工撩乱了,在队里一会也待不住了,特别是听到队里有人抽走了的消息,,硬是急得坐卧不安。后来,我父亲亲自搬动他在旧社会的拜把兄弟,说通了公社上上下下的干部,他们都很仗义的拍胸,“这次一定把你儿子弄走。”第二天,宜昌纺织机械厂来招工,我在公社办公室当着众人的面填了表,招工组长看了我填的表,着实把我赞扬了一番,夸我的字写得好,并亲口对我说,“你回队里去作好走的准备吧。”谁知几天过去了,我没听到一点音讯,我从队里一路小跑跑到公社,气喘吁吁地问公社办事人员,办事员看了我一眼说,人家招工人数早都敲定了,马上就要走了,不晓得为什么把你给刷了下来,你赶快到招待所去问一下吧。我到招待所问那招工组长,他沉吟了好一会,才告诉我:“你父亲单位把你的政审材料写得太骇人了,我们不敢要你。”于是我赶回武汉,拉着父亲一起到他单位书记办公室,找到那个张姓书记说:“你们在我政审表上写了些什么?”那家伙横着眼睛看着我们父子俩说:“写什么?实话实说,难道叫我替你隐瞒。”我抬高嗓门吼道:“我又没有见过我祖父,我在农村表现好,你们这样做我很抱屈。”那家伙听我这么一说,也跳了起来:“么事啊?你还说抱屈?你再说一遍。”我不甘示弱地高声道:“我就是抱屈,我还想弄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咧。”我父亲见势不对,一掌把我推出办公室,并回头向那个家伙百般地说好话,赔小心。我在门外大声叫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俱之?”门卫把我拉了出来。在回家的路上,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我想我要读书,我要用知识改变我的命运。

1974年,眼看招工的路走不通了,那时候,开始有顶职一说,我父亲想出了一条最可怜又最笨的办法,就是泡病假。父亲没有病,就用饥饿的办法,一日三餐不吃米饭,只喝一点点稀粥,二十几天下来,已饿得形同枯槁,加上二十几天没理胡子头发,看上去就象将死之人;由于我的木工手艺在堤角一带小有名气,公司也正需要木工,就这样,我办好了回城手续,到父亲所在公司汽车大修厂当上了木工。干了几个月,我渐渐发现,每天装车墙板,活又脏又重,一天下来,累得要死,每月工资24元,而木工组组长,七级师傅,每天把活一派,就拿着钉锤到书记办公室喝茶,打小报告,每月工资八十多元,活还没我做得俏皮。我多次找工资科说,我的木工手艺是熟的,怎么把我当学徒?24元工资用来填肚皮都不够。工资科长说:“那没办法。”于是我流露出到下面做搬运工的想法。后来,有人提醒我:“你怎么不利用你的手艺干点私活呢?”我豁然开朗,白天在单位干活,下班回家利用晚上时间开几个小时的夜车,接些木活,赚点外快贴补生活。就这样,不开心地干了一、两年。

1977年,恢复高考,我的一些好朋友鼓励我报名参加高考,谁知我到大修厂报名,姓汪的书记不客气地说:“你表现不好,不同意你考大学。”我问他我那些事没有做好,他不正面回答,说:“考大学你不要想了,我今天把话说到这里,谁来说情也没用,过不了我这一关。”于是,我下决心,不让我考大学我一定想法子调走,此地不留爷,定有留爷处。我跑到公司,找到我父亲的好友,说明报名考大学的种种情形,说着说着,在公司办公室这位好心人面前,我失声大哭起来。男儿一哭惊动整个公司,连经理也来了。好不容易几天后,让我交相片,填表,报名考大学。报了名,接下来复习,离考试仅个把月,千方百计找书,梳理,做习题。白天干重活,实在受不了,想请假复习,被一口回绝。这时又感到压力,我在公司哭了的事情外面都知道,如果考不上,岂不是被人笑话。可是又一想,考不上,就调走,很快又轻松了许多。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把资料带到车间,放到我的工具箱内,看一段,记一下,边干活,边用脑子记功课,这一招还真管用,活干了,书看了,该记的也记住了。
考试时间到了,四场下来,感觉还可以。于是每天等消息,有时坐下来想,现在卷子改完了没有,我回忆起有几道题答案不对,我便天真地想,要是阅卷老师额外开恩,把它改对就好了,就这样日思夜想,想入非非,终于挨过了三个月,有结果了。虽然没有考上我期望的武汉大学土木工程系,但也总算拿到了通知书,我的人生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二00七年六月二十三日
由芦荻绽放想起的
作者:冯广泉
徐君志东在江滩摄影芦荻,抒情咏秋,诗云:十里荻花齐绽放,大江东去也含情,的确,汉口原是古云梦水泽的边缘,是芦苇丛生的地方。沧海桑田,两江泥沙沉积成陆洲,慢慢地有人居住,生活,便逐渐有了汉口镇。但沿江芦柴仍顽生不绝,特别是江岸以下,朱家河两岸,向东直至武湖五通口,原是百里芦苇岗柴场。
话说上个世纪之初,平汉铁路通车后,浙江有俞姓兄弟俩,看中此地的芦柴资源,这是生产优质纸张的好材料,于是便在朱家河口建了一座造纸厂,西近铁路,东临朱家河,又坐拥百里芦苇岗柴山,机器燃料一应俱全,只等择日开业。哪知两兄弟坐船回家,船在南京附近失事,自此,造纸厂就废弃了。此后,这里荒草丛生,狐蛇横行。各方军阀来此,便在此驻扎,冯玉祥的兵来过几次,据说,冯玉祥要与堤角的冯姓联宗,被冯姓族长婉拒了,怕的是一旦连坐就不得了,但这只是传说而已。

此造纸厂在文革前后又投产过,没过好久又下马了。
解放后,大量开荒,芦苇绝迹了,如今,江边又长满芦苇了。
正是:荻花开在秋风里,一江秋水一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