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端端
文/张云玲

高原秋来早。今早上班,路过一家水果店,一眼瞥见一种久违的水果。欣喜地跑上前,问年轻的女店主,她叫什么名字?
店主说:“她叫香姑娘,也有的叫灯笼果、金姑娘、金珠果、洛神珠的。”
我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说的都不对,按我家乡的叫法她叫香端端(学名毛酸浆)。”我边说边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颗。
心细的店主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忙殷勤地剥了一颗放在我的掌心:“不买没关系的,尝尝、尝尝。”我的手心立刻像放了颗鸽蛋般滑腻。
隔着金黄的果皮看到里面分布着密密麻麻如芝麻样的小种子,放在鼻间,立刻果香四溢。小心放进嘴里,没舍得上来就咬,而是像小时含了一颗糖果样的在舌尖来回打滚,然后才用牙齿一点点咬破,随着浓浓的汁水在口中溢满,家乡田野熟悉的景色在眼前浮现。
农村孩子苦,但苦中有乐,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夏天放学后和同伴一起到田野里割青草。生性胆小的我,和几个如我一样胆小的孩子,割草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村西半人多深的庄稼地(麦地、豆地、红薯地、玉米地)。到了地里,小小的人儿往地里一蹲,立马像撒进地里的化肥就不见了。眼前除了草就是草。庄稼地里的草很多,最多的草叫伏苗,也叫打碗碗花,它扯着秧开着粉红色的小花像是我家院墙上的“牵牛”,割一棵就是一大把;还有一种草叫扁扁草,它的茎叶宽大扁扁胖胖的,一见到它就让我想起邻居二大娘粗大的腰身,铲一铲子手里充实无比;还有一种草叫雪雪草,它的样子和它的名子一样可爱,如韭菜般的叶片光亮水滑,看到它像看到我家漂亮小妹一头光亮的短发,握在手里十分滑润。对了,还有一种草我最是喜欢,那就是毛谷谷草(狗尾巴草),我一见到它那毛乎乎如我家小黑狗样的小尾巴就会满心欢喜,禁不住上前把脸凑上去反复磨砂,那酥酥痒痒的感觉舒服极了。我割草时一般不会对它下手,除非是实再割不到草的时候才象征性地割一小把放进篮子(我对我喜欢的东西和人从来都倍加小心)。当然,除了这些草外,还有许多像灰灰条、兔子丝、芦苇草、 猪耳朵、节节草、巴根草等一大串各种各样的小草,要割满一篮青草,至少不下五六十种。

割草,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件愉快的事,因为,在割草的间隙总会时不时地碰到一棵野香瓜,一棵野葡萄抑或一棵香端端,若一见到,马上会心花怒放地放下铲子,蹵到它跟前,像见到心爱的宝贝似的看看摸摸闻闻,如果那瓜果正好成熟,就尽可以上手去摘,放放心大胆一人独自享用,要是还不到吃的时候,就会用心做上记号,下次割草时找到它,失而复得,那高兴劲别提了。找不到,会对着那秃秃的瓜果秧大吐一阵唾沫,骂人家馋嘴,偷吃了自己的瓜果,实在不解恨,再在地上写上咒语,像孙悟空样的画一圆圈,然后站在圆圈内将那咒语猛踩一阵。看看,人小的小时候,连生气都是很好玩的。现在长大了,有时候连气都不会生了。像这样在割草时发生的事,我想只要小时割过草的孩子都有经历。
我最喜欢在割草时碰见香端端,因为像香瓜、葡萄谁家地里树上都有,味道几乎差不多,独香端端,果实香味浓郁,谁家都没有,是野生,她好吃、好看,且只长在田野,又极不好碰,割了一夏天草,能碰上一两次算是幸运的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碰到香端端的经历。一天傍晚,我一个人在密密的豆地里割草,正割着,突然碰到一棵香端端,见她一副鹤立鸡群的模样。一开始我以为是一棵大大的野灰灰条,走近一瞧不是,那是什么呢?看她叮叮当当挂满果子,灯笼般的小模样可爱至极,伸手一碰,小小的果子外面还包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淡黄色的包衣——金黄如绸,小心剥开包衣,夕阳下,露出明光闪亮如弹子样的金黄色的果食,用鼻子嗅嗅,奇香无比。奇怪啊!我自小吃到见到的瓜果无数,但从未见到这种特别的果子。那些瓜果几乎还在青涩时就恨不得脱光自己,到了成熟的季节,有的瓜果竟耐不住寂寞,生生生自己炸开露出皮肉,供人解馋消遣,像当下一些寡廉鲜耻的人。只有香端端与众不同,从春至夏,由夏到秋,由青到黄,哪怕熟透,在没碰到她所爱的人和爱她的人,它都一直守身如玉,穿一袭黄绸,站在不为人知的旷野,紧紧将自己珍藏。一生只等待与一个人的邂逅。

小心剥去她的外衣,将圆圆的果食放进嘴里,没舍得上来就咬,而是在嘴里先用舌头滚三滚,然后才将它移到牙齿下慢慢一点点咬破。呀!真是香啊!唇齿一碰,一股浓郁喷香的汁水迅速溢满口腔,简直是世间所有果香的集合。再剥一颗,这颗更甜。再剥一颗,再剥一颗。吃着这小稀罕,吃着、吃着我竟吃上了瘾,不觉一口气连吃好多颗。看着地上一堆金黄的包衣,我恼怒后悔怎么就能将它一次性吃完,可抬头一看,发现枝头上还挂着许多没有熟透的青里泛黄,黄里泛青的香端端,我很开心,一步三回头记下暗号,挎着青草篮子小心离开。
回到家,向奶奶请教,得知她叫香端端。香端端,香端端。读着她的名字我不由想起语文课上老师讲过的,一个人,不但字要写得端端正正,做人也要端端正正。我的香端端呢?她的名字是不是也因此而来?想她此时正穿着一身美丽的黄绸,灯笼样端端正正挂在夕阳里等着我的俏模样,我暗自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