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子焕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柔柔的风轻抚着路边的垂柳，散发出草木的清香。远处的池塘边偶尔传来几声蛙鸣或学生们的嬉戏，愈发显得小巷雅致与幽静。我坐在自己的餐馆里，沏上一杯茶，任缕缕茶香在空中缓缓飘散。
我经营的这个小餐馆座落在一所校园旁边的巷子里，简约而洁净。与其说是餐馆，却与学生食堂无异。每天午餐、晚餐时间，学生们蜂拥而至，吃饭也好似风卷残云，半个小时至多一个小时后，便如潮水般退去，之后就基本无人光顾了。
这时有一男一女走进餐馆。两个人四十左右岁的样子，女人中等身材，容貌清秀，精致的服饰配着一副价值不菲的眼镜，俨然一位富足的知性女。男人身材高挑，五官端正，但衣着粗糙，岁月的风尘在脸上雕刻出深深的痕迹。此时此刻还有生意上门，我自然十分高兴，放下茶杯礼貌地招待二人临窗而坐。
落座后女人拿起菜单，认认真真地点了六道菜，但她不念菜的名字，只是用手去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男人连说够了够了，吃不了剩下怪可惜的。
女人说这么多年不见了，今天意外重逢，我们必须一醉方休。
“有佳缘啤酒吗？”女人问。见我摇头，她说二十年前来你这个店，喝的就是佳缘啤酒。我笑了：“店或许还是这个店，但我已不是原来的经营者了。另外佳缘是很久以前的牌子，早已经停产了。”女人有些失望，说那就有什么酒拿什么酒吧。
菜上来四道后，男人问：“怎么都是我喜欢吃的菜？”于是忙不迭地要求把剩下的两道菜换一换。女人说不用换了，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喜欢这些菜，但因为你喜欢，渐渐地我也就喜欢了。男人嘴角剧烈地抖动了几下，忙把脸扭向了窗外。
菜上齐后，男人率先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干一杯？”
女人说好，干一杯。于是两个人一饮而尽。男人仿佛对女人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二十年，已经二十年没见了。”女人说对，二十年零三个小时。男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仰首又干了一杯。
“你慢点喝，小心胃疼。”女人劝道：“记得当年你送我来上学，高兴得多喝了几杯，胃疼得厉害，大汗淋漓。”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言语。女人又说：“你呀，就是因为平时饮食不规律才落下了胃疼的毛病，我劝你多少次了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现在好多了！”男人回答。
“早饭要吃好，午饭要吃饱，晚饭要吃少，一定要细嚼慢咽。而你呢，早饭草草一口，午饭马马虎虎，晚饭却有点暴饮暴食，还狼吞虎咽，全反了。”女人用手轻轻敲了敲餐桌：“重复一遍我的话。”
男人清了清嗓子：“早饭要吃好，午饭要吃饱，晚饭要吃少，一定要细嚼慢咽。”
“现在不熬夜了吧？要注意休息，书不是一天看完的，活不是一天做尽的，有知识有财富都不如有个好身体，对不对？”男人连连点头：“对，对。”
冬天要注意保暖，衣服穿好穿坏不重要，穿舒适穿暖最重要。对了，我给你织的毛裤早就坏了吧？等天冷了，我给你买一条天鹅绒的。
“不用买，毛裤还能穿，而且穿着还挺舒服呢，不信你看。”说话间男人把腿伸到旁边，拉起裤管露出灰色的毛裤角。“
“你，你，这大热天的穿毛裤干嘛呀？”女人的眼泪差点落下来。“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女人问。
“去深圳打工，听说那里的钱好赚。可是我文化底子薄，只能干些粗活。”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女人听罢，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谢谢你，谢谢你。你原本比我学习好得多，可是为了我……那些年里，如果没有你的鼓励，没有你的资助，没有你的温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后来，我却反而收到了你的一大笔钱，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其实我一直非常担心，担心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男人暗然。
女人良久无语，之后问：“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男人指指窗外路灯旁边的一棵大树：“二十年前，我在那棵大树下送的你，之后每隔五年来一次。”男人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中。少顷，他凝视着女人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只是路过。女人回答。
“你，你早就结婚了吧？”男人仿佛是随意问了一句，但他的眼神很紧张，透出了强烈的渴望。
“是的，结婚了，孩子都上小学了。”
男人听罢，目光暗淡下来，同时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你呢？”女人问。
“我，我一个人挺好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女人不再说话，不停地往男人的碟子里夹菜，任凭男人说够了够了，可女人还是夹。男人笑了：“你刚才还告诉我，晚饭要吃少呢。”
女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今天意外重逢，不算数。”这时女人的电话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拒接。但铃声很执着，男人示意了女人一下，她接了，对里面说：“我在外面吃饭，还好，孩子在家写作业呢，你多保重。”放下电话，女人说：“是他，常年在外做生意，聚少离多……”
这时男人说我们该回了，不能把孩子扔在家里不管。于是站起身来买单。我向他笑了笑，把两百多元钱递给女人，说这位女士早已经把钱押到了我这里。
两个人就这样走出了我的小餐馆，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互道珍重，之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默默地离开了。
不知哪个窗口传出了吉它弹唱声：天很黑，心很痛；夜很长，觉很短，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抑制不住我对你的思念。即使再困再累，心里总是想要知道你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的，有没有心事烦……
此时此刻，我仿佛看到了他俩眼里的泪夺眶而出。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