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 章平 画
苗裔木郎,颓荡(颓废放荡)写作的探索者、倡导者、践行者,努力尝试用身体语言指涉情感和现实。
木郎笃定写作中的尊严,就是生命的意义。至今,诗人已出版诗集《操》《日》《狗日的诗》《拾遗》《我最难以启齿的焦虑》等。诗人木郎的诗歌有写作的自觉性和目的性。诗人总是在自己的角度看到了同前人不同的世界。木郎的写作忠实于内心,在当下,他对诗歌潮流化和同质化,保持了必要的警惕和清醒的距离,奋力游走在独特的个人经验和社会公共意识的交汇、冲突地域,不趋同,不媚俗,开放、异质。
他继承了北岛那一代人诗歌的精神遗产,有朦胧诗的文学背景,积极反思、大胆怀疑、勇于批判,具有明确的社会责任和人性担当,能无所畏惧地说出:不!诗人、翻译家程一身评价木郎“他是时代的忠实记录者与批判者。”诗人通过启蒙、揭露、悲悯,完成对现实诗意的审美和超越。
他的诗富于激情和原创力,围绕着身体的漩涡,有被“现实”因果的“身体”所产生的建设性破坏力。木郎坚持“有话要说”的诗歌美学,秉持独立、自由,公共知识分子的良知和初心。他敲击着命运的键盘,在“诗的见证”下,背负了现实的苦难,走向人类经验的丛林,拓展精神视野,给这个糟糕的世界带回诗和有温度的笑容。
接下来我想从7个方面谈论木郎和他的诗。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1、木郎诗歌中的关键词和由此衍生的语象与意象世界
我们都关心诗人在写什么?木郎的诗人形象是直面个人生活现实,以个人体验与社会经验为羽翼张开历史想象,与错位的社会学想象缠斗,完成鲁迅式的“揭出痛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深刻。罗伯特·潘·沃伦说“诗歌就是生活”,诗人有现实的人生,还有诗歌中的变脸与分身术。在一定程度上诗人被时代碾压、抛弃与诗人拆解、抛弃时代都是诗歌生命的力量之源,难分彼此。诗歌赐给语言灵性,诗人的价值体现在写出属于自己的一个句子,甚至一个词,找到或精确定位一个字。应该承认,木郎的“毁灭一本书,只需要一把火/重写一个词,却要耗费数千万人头”(《蚩尤》),体现了木郎诗歌对字与词的诗性信仰。那么,其“关键字和关键词”系列的思考和写作输出目的何在?在木郎的《关键字和关键词》中我们可以看见:“深渊。自杀。死。纠缠不休。/操。争吵。滚。控制狂。歇斯底里。/暴力。戾气。情绪化。贱。/哦。折磨。怀疑。欺骗。/他妈的。爱。词典。这些。/尾声。我。悲剧。你。面对。”假设我们把这些词交给人工智能ChatGPT,会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毋容置疑,它将衍生、关涉到生存权、话语权的不安与焦虑,也将和我们一起发现那些饱含青春的、市井的、悲观的、焦躁的、不安的、颓废的、对抗的、暴力的、虚无的现实主义新文本。诗歌的意象、语象和关键字和关键词有关,甚至可以说只有关键字和关键词中才可以孕育、审美出诗歌的意象。
我们内心的冲突都将成为诗歌形成的“重大话题”。正如有人说的对于诗人,如何写比写什么更为重要。诗必须要经过智慧的过滤,寻求一个更强大更完善的知觉,这种知觉更能对世界整体作出反应,而“关键词”孕育出的核心意象将决定一首诗的命运。诗人曾明确“当我在沉默中/找到/一个词/就仿佛在我的生活中/凿出一道深渊”(《朱塞培•翁加雷蒂拾遗》)。换言之,当诗歌将其所能调动的语言完美地镶嵌在诗意里,词汇之间才会有意料之外的神秘呼应和关联,这就像搭建一座教堂所备份的建筑材料,它们只有被放置在指定的地方,才能承载宗教圣义。诗是经验。诗是一门手艺。诗歌的技巧是诗人综合实力的体现。
作为文本细读的策略和尝试,本人粗略统计了诗人提供的诗歌文本《我最难以启齿的焦虑》,发现该诗集中:“人”在文中出现160余处;“梦”在文中出现31处。梦是诗人的催情药,致幻剂。诗人的悲哀是看见“一个人会吊死在自己的梦上”;“鸟”在文中出现51处,有飞鸟、候鸟、群鸟、众鸟、理想主义的鸟、无辜的鸟;“酒”在文中出现14处,除了“酒疯子”“酗酒”就是“在寒风中开启酒瓶/酒神不会莅临,日神也不会重降人间/超人被自己铸造的牢笼紧锁”(《冬日》)。酒放大和稀释了诗人的青春激情和暴力反抗;“虚无”在文中出现16处;“焦虑”在文中出现22处;“女人”在文中出现8余处;“男人”在文中出现5余处;“爱”在文中出现23处,“情”在文中出现26处,没有检索出“爱情”,为什么爱情空缺?对比生存,这可能是诗人需要在未来解决的奢侈问题。
本文之所以将关键词问题同诗歌语象、诗歌意象放在一起讨论,是基于这样的思考:关键词是诗人精神原点抑或核心?关键词是外力绳索或诱惑?关键词是禁锢的笼子或铆钉?关键词是灵魂的停车位或破损处?关键词是诗人活体的身份证还是江湖侠客的死亡暗示?当诗人让委以重任的“关键词”带来“一个准确的句子”,诗就有了自己的呼吸。当关键词在语言的边界制造出混乱世界的极限悖谬,它是泄密者!关键词将熔融在历史细节,让澄澈、透明的文本有极高的“矿化度”,并饱和“事实的诗意”让诗成为“见证”。由关键词衍生的诗歌语象与意象,在个人主体的“宏大叙事”中具有全息性,也必将为阅读提供从不同的侧面,不同的维度,解析、理解诗人的可能。我们知道后疫情时代的关键词很多,而诗人筛选出的“关键词系列”主要有:《抢购》《静默》《核酸》《阳性》《缺货》《道歉》《新增》《侧翻》《胶带》《清零》《绿码》《行程码》,这些词就像示踪元素一样,不仅关联了我们当下的宏大现实,也将隐喻未来的历史叙事,一张白纸盖不住他们,一块橡皮擦不去它们,用涂改液只能增加新的耻辱。威廉•莎士比亚在《李尔王》中借他人之口说过“疯子带着瞎子走路,本来就是一个时代的一般病态。”这就是人间的魔咒。
2、木郎身份的焦虑来自对社会的忧患
马丁•海德格尔的忧患是“每个人都是他者,没有人是他自己”,现实中,木郎有核戟独彷徨的孤独。
一个诗人从自我异化的焦虑中消失。从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成了一堆安全、无害的“数据”,成了一个装睡的人。《贝托尔特•布莱希特拾遗3》道出了诗人良知的恐惧和恍惚,“我以为,1938年的布莱希特/和2018年的我们,成为了‘同时代人’。”当每个人作为施虐者横行街头,结局是报应循环,他们也必将成为唯一的受虐者。诗人的有我写作,泥泞于“我由无数的我构成”“我由无数的他者构成” 的社会症候中无数个因悲观而挣扎的理想主义者的瞬间影像;尽管人们厌倦了贞洁又郁闷的日子,却没有勇气过堕落的生活。诗人说:如果我们活着“仅仅为了遇见耻辱”,那么“我们咽下了过去的历史”会成为我的另一张面孔。
木郎的《写给自己的信》《他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自省书》等,有人文情怀下的价值判断和立场,内心有社会良知的底线托举,也有战士们胸前血的咸腥。木郎的迷惘是常常感觉自己站在一群“文学的娼妓”前,这让他有如何能活成一个大写的、直立的人的焦虑;有不敢平庸的焦虑;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焦虑;更有忧患自己被奴性传染的焦虑。因此,他自嘲和嘲笑“他是一只鸭子,但常常学鸡叫”(《狗日的独立诗人》)的自我异化。他有一个深渊,被诗人这样描绘“他的职业是做爱/业余爱好/是写诗/偶尔,他会为一块面包/哈腰或点头/吃饱了之后,他又痛骂他自己”(《诗人小传》)。写诗,无非是走出深渊的一种方法,至少可以拯救灵魂于堕落之前。对于一个诗人,文字建构的精神肖像应该是日日新,苟日新。
诗人埃里蒂斯在他的诗学札记有一句话“人一旦学会写诗,就无法辨认自己。”还有一本书是《维特根斯坦传:天才之为责任》,其主旨也是说诗人这个名字是知识分子天职下的一种责任!
尼采曾提醒过我们,要么孤独,要么庸俗。现实告诉我们说,警惕“平庸之恶”,远离“乌合之众”。有幸,诗人是理智的,他有自己的《1984》,诗人的理智在自觉的反思和警醒,他在清洗并重启《动物农场》里的那些愚蠢的头颅。诗人“敢于承认自己的恶;认清自己的沉默;保持羞耻心。”(《流水账26》)在对社会生活的介入中,诗人木郎勇于面对分裂的精神镜像和怪诞、非理性的现实体验,在趋同的公共生活中保持独立、清醒,做一个有精神光芒和道德底线的人。
诗人说“如果有人沉默,可能是绵羊掉进无辜的陷阱”(《米德兹热茨基拾遗》),这是诗人真正的智慧,他清楚,如果没有忏悔,就不会有宽恕的时刻。为了理解《米德兹热茨基拾遗》,让我们继续读他的《乔治•奥威尔拾遗》。他不是阿道夫•艾希曼的“沉默者”,是闪电中的“醒来者”,当诗人颤抖中抄下“暴君的圣旨(无论在什么时代),不过是言辞,必须有人把它翻译成搜捕令……”(《乔治•奥威尔拾遗》),诗人就完成了无愧于自己时代的自我献祭。
3、身体,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在欲望困境中,他有“身体在场”的灵魂性追问。罗伯特·潘·沃伦:“肉体的感受是诗歌的意义”其实只有身体才能无限靠近“存在的尺度”和“不存在的尺度”。在诗人与诗文本之间,借用兰波的话就是“作为诗人的我,是一个他者。”即诗歌写作是诗人自我张开,撕裂,蜕变的过程。
身体为灵魂工作。身体是精神的方舟。身体是精神的镜像。身体是感觉的春药。身体写作是现象、过程、手段、策略,是道成肉身的文字现实。身体与性,一种被压抑的精神现象,被诗人重新发现、激活、释放。只有肉体知道,唯有诗让诗人找到了身体和精神合一的秘境。木郎的个人化身体叙事是依托纪实性身体和修辞性身体,拓展语言整体的创造力、想象力,借助思想中的批判意识、结构意识,解构和建构新的诗歌文本。
身体就是一种语言。我们常说“触景生情”那是肉身的本能,人是通过身体感觉完成对世界的持续建构,身体语言的变化会让人重新长大。身体是诚实的,身体不断校正灵魂的方向,葆有人间的体温,且总是显示在不经意的一瞬的生命之美。后现代生活中,经验、知识、遗传不足以应对现实,一旦焦虑到来,我们必须重新依靠身体获得感觉,为判断和决策提供依据,那种企图把精神和身体分开的人是天真的。
在艺术世界一旦身体被征用,灵魂将成为肉身的囚徒,身体必将成为一座话语的汪洋,早于思想抵达诗歌现实。许多画家、雕塑家、诗人都是靠“投入全部的身体”来写作的。身体带来修辞的幻觉,是一种艺术,和其他事情一样,身体解除敌意,替代另一个自己言说,让旧我死去,助产新我诞生!精神也是身体的一种特殊的现象,写出肉体的痛苦比放逐精神更难。
尽管生活充满诱惑,且寡义、无情,但木郎对现实世界保持足够的耐心和友善,诗人在对现实的不信任中,认真反省和自省,在怀疑、拒绝、警惕中开展批判与诅咒。以身体为方舟,诗人不仅要发现常人难以发现的现实,还要努力超越现实。木郎的《征婚启事》《房中术》《祭台上的猪》《所谓爱情》《一朵发痒的百合》《来吧,我们做爱》《和一个女诗人的对话》等文本带有延异性。当“所为爱情”到了让一个人“泪流满面地做爱”的时候,其结果将是“性欲也不能消减你的哀愁”(《育儿经33》),一旦肉身不再可信,将让精神的世界无所傍依。曾影响过鲁迅等中国作家的大哲学家尼采曾大胆断言“信仰肉体比信仰精神更具有根本意义。”在肉身前面精神是羸弱的,只有肉身才能担当其一个人的精神背景。巫术里的身体“厌圣”,是以性作为武器“亵渎”仇敌,借以实现最后的抵抗,这也曾是乡野村妇的制胜法宝。身体是化学的,身体为我们的精神生活贡献了荷尔蒙、多巴胺、内啡肽。唤醒身体就是唤醒灵魂,身体让灵魂在堕落中升华。人从肉身出发,经过社会的千锤百炼,回到人的精神世界,这是一个带有神性的超越和升华的过程。《梅耶拾遗》的野性、尖锐、冲击力就来自性。诗人被生活逼到死角,唯一的武器就是原始的、本能的“性行为”——即爱、攻击、破坏、创造。“每一个时代,都是同一个时代/每一个人,都是同一个人/我们用同一张嘴,说同一句话/用同一只脚,走同样的路/甚至做爱,都是同一个姿势:/“预备,起!”/“开始,操!”/“我命令你们:高潮!高潮!” ”(《梅耶拾遗》此刻,诗人不是逞能在“口语的快感”,而是修辞于断骨的嚎叫和内心体验!诗人在鄙视和轻慢中,完成一种本质性的否定和亵渎,实现了整体性社会反讽。
身体是灵魂的显迹和启示,从身体出发才能找到灵魂的家。身体核心价值不是炫耀,而是交流。灵魂出壳式的身体的能指是生命的呼吸。牺牲,献祭,都是用身体说话。“一个健康的灵魂其肉身与精神间相互依存且协调统一”。金钱万能的社会,为什么诗人还在用身体说话?因为穷人只有身体是唯一的资本,富人依赖身体获得快感,籍此证明他们还活着。
我以为,写诗是挣扎中的身体正为灵魂寻一根救命稻草。
4、关于“他是时代的忠实的记录者与批判者”的更多补充
一个人的内部是黑暗的,一个诗人理解另一个诗人是困难的,但我相信每一个文本总有一道发光的缝隙,在雷电之后被发现。木郎的可贵是不放弃不回避对生活里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社会结构等复杂问题的独立思考。他挑战权威,解构一切,是在失败和绝望中坚持“独立、自由、尊严”的理想主义者。木郎有对大词、圣词、政治术语的歧视、戏谑、意淫和颠覆,他将难以启齿的焦虑,宣泄的无所顾忌。他愤世嫉俗,挑衅“走狗”、睥睨“犬儒”,在对“奴性”的不屑中潜藏着古老的敌意。诗人在貌似颓荡、嬉皮、痞子的表象下,有某种原罪感和耻辱感,这种耻辱在于,我们都会像人一样死,却不能像人一样活着,既作为人的尊严问题,人格、血性。
和所有心怀正义诗人一样,诗人木郎这个一辈子也学不会闭嘴的人。诗人,现实中的“升斗小民”不是天生就有反骨,而是因爱而恨,向死而生的决绝中被孤立成反抗者。木郎要在建构前,解构了一切。他有嫉恶如仇民间立场和出入庙堂的道旁智慧,他保有血性的批判立场,成为一种艺术的态度。“狗日的系列”以反英雄、反崇高、反传统、反理性、反文化、平民化为艺术特征,有先锋精神和探索精神。你读“狗日的系列”一定要发挥语言想象力。一个卑微的人,在一个功利时代还坚持以天下为己任的道义担当的人,不忘初心,他一生的努力就为了证明他也曾人一样活过,可却常常会被理想所伤。正因为有话要说而注定要遭受“一个我撕扯着另一个我,一个我攻击另一个我。”的“煎熬”和“拆解”。他的“狗日的系列”,有一种批判精神,诗人敢于自我贬损,降维打击,具有边缘文化与亚文化的雅痞性。诗人处处树敌,一个也不放过。诗人摈弃一切世俗的羁绊,用全新的观察方式或理念,通过一个个闪着诗人灵感和智慧光芒的“动词”之刃,披荆斩棘解决他所遭遇的问题?
木郎的无畏、勇敢、极端,彰显出他青春的锋芒和理性思辨后的激情。他的诗歌不仅仅在形式、结构、内容上遍布其解构的陷阱,就是题目都做惊人之语,无所顾忌,有冲击力,如棒喝,如利剑劈面,令人瞠目。《狗日的天鹅绒监狱》《狗日的马》《狗日的一页》《狗日的初雪》《狗日的木郎》《狗日的乡愁》《狗日的肉体》《狗日的跳楼者》《屈原拾遗》等诗,诗人重新擦洗那些折戟沉沙的动词,令其在反平面化书写中开始新的造山运动,在反意象、反修辞,拒绝隐喻的口语化、日常化中,坚持追求审美尺度下的“难度写作”。最令人喜欢,充满隐喻的是类似下面这样的诗句:“老大哥戴上了柔光眼镜。柏林墙早已倒塌/新的囚笼,来自它曾经对抗的修辞术/“谁不反对我们,就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笼中鹦鹉,囚禁于高墙内的软体动物/逐渐适应楚门的世界。以御用表演者的优越/宣布自我的绝对值:识时务者为俊友。/这些俊友,曾经是高墙的反动派/狗日的嬉皮士,我们的炮友或无用的颓荡分子/如今的它们,在后斯大林时代/享用着天鹅绒四件套——几乎无一例外/在怀柔政策的指引下自我纠正/以合作者的口吻,证明着审查美学的进步。”(《狗日的天鹅绒监狱》)这首诗带着古老的敌意,托举、支撑着知识分子的批判意识,写出了一个诗人思想的底线和社会良知。诗人对“天鹅绒四件套式耻辱地活着”有天生的恐惧和警觉,也再一次申明了诗人木郎的人格操守。诗以诗人的名义宣示世界,诗人反对什么,和反对的理由。
木郎有一个热情的理想主义者被现实围困、囚禁的悲哀。在看似情绪化的“狗日系列”中,诗人木郎还是基于公民意识下的个体主体性,以一个诗人的标准坚持了精神的高度、思想的深度、经验和体验的宽度、语言的准确度等。一个人用诗描写自己的困境和痛苦,会让身处同样困境和痛苦的人获得安慰。《狗日的跳楼者》让他成了绝望的悲观主义者,诗人在战栗中将残酷、血腥处理成了一部悲悯而荒诞的默片。“他从四十多楼往下跳/转身像俯冲的鸟/他如此决绝、洒脱,真享受/这让我羡慕。嫉妒。恨。/他为何起飞?他要去哪里?/他这无人问津的/默默无闻的/一生//多像一个屁/直到消失时才发出一声//嘭”。“嘭”是难以承受之轻。生如蝼蚁的打工者,用身体撞击地面,撞击命运的死亡之声,如屁之“嘭”,给我们带来本雅明所说的“瞬间震惊”的效果。“嘭”在解构中遍布自虐和他虐的综合反讽,冷面指证我们群体无意识下的堕落和迷失,是弱者对弱者的同情,真性情、大悲悯。诗人用屁的“嘭”对一个活生生的青年人“死亡”的比喻,唤醒或激活了两种毫不相干事物之间的神奇而荒诞的联系。诗人祁国认为此类“荒诞”是更接近于真相的真相,“荒诞”是彻底回到人,承认人的有限,是人的所有困境的总和。
“狗日的系列”尝试呈现诗人和现实之间的紧张关系,诗人以一种无畏的颟顸将笔伸向噬心主题——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如果不是,那么就有人为了尊严选择,人一样去死。试问大家,如今谁还记得13年前,即2010年1月23日富士康员工第一跳,和截止2010年11月5日,富士康发生所年轻打工男女绝望的14起跳楼事件?谁还记得10年前打工者郑小琼,许立志写下的诗?西川有《对人民的疑问》,他说“人民没有面孔,有面孔的是张三李四/甚至连张三李四也面孔模糊”;杨克有《人民》却卑微、具体,他们是“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148双残损的手掌。/卖血染上爱滋的李爱叶。/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需要桑拿的/小老板。//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无所事事的溜达者。/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边逗鸟的老翁。/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单位里头的丑角或/配角。”(《人民》)。转型时代和失控时代,权利的贪欲毫无节制,增加了人民的复杂性。“麻木、妥协、不作为、躺平、混日子、消极”消极成为他们种的一个人,唯一的对抗手段。哎,“人民”一地鸡毛,“人民”一声叹息……
“狗日的系列” 狂傲不羁,有道义和力量,有诗人的风骨,让我们看见了正义和坚持正义的斗士。“狗日的系列”有勇气挑战多数人的权威与意识,有平民的浩然之气。
5、和诗歌一样,生活之美,就是生活本身
上帝在黑暗和孤独中是这样说的: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诗人说:我累了,我想有个儿子,于是他就有了个儿子。首先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儿子是个问题”“儿子是情感问题,是抒情方式”“儿子是未来问题”“儿子是你的软肋”这就是“育儿经”中那些被智性照亮与拯救的部分。
什么是“经”?你读过《诗经》《道德经》《圣经》《佛经》自然就知道“经”是什么。“经”是文化的基础之一。木郎的“育儿经”系列组诗里的父父子子,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本自己编撰的“育儿经”,那是血的训诫,也是灵魂的补药。“育儿经”不提供一个诗人存在的终极体验,但“育儿经”里潜隐着诗人的自我警省机制,能为未来和永恒提供路标。
诗人一次次在一个婴儿前检讨,“每一天我茫然茫然茫茫然/每一天我就这样忙碌忙碌忙碌忙碌忙碌/每一天我就这样浑浑噩噩/浑浑噩噩浑浑噩噩浑浑噩噩浑浑噩噩浑浑噩噩”(《育儿经47》),诗人就这样面对才三个月的“赤子”,像个教徒,忏悔他的忧患和愤怒,“我们的焦虑,我们活着,就像没有活着/我们这一生,总是在等指示等指示/我们这一生,总是在等命令等命令等命令。”(《育儿经14》),“每一天都从虚无中吐出更大的虚无”(《狗日的她国》),“他们说,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又悄然而至,没有什么差异/无非就是,从一个噩梦,到另一个噩梦。”(《育儿经67》)。他责怪自己“孩子,我最难以启齿的焦虑/就是没能为你,提供免于恐惧的自由。”(《育儿经56》)他提醒孩子和自己“千万不能忘记,我们曾经是一个人。”(《育儿经23》)他自信“我依然保持年轻的理想,我驱车/赶到郊外,或者奔赴城市中心/只为见几个失败的朋友。关于世界/他们嗤之以鼻,但他们/随时提醒我,一个人/也只有生而为人,才是我们一生的骄傲。”(《育儿经51》)我相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是诚实的,这个“梦中的流亡者”对生活依然充满了期望和敬畏。在“育儿经”的语境中我说木郎是可塑的,换成先贤的话就是他葆有赤子之心。
木郎的“育儿经”是一组好诗,它契合并满足西川在关于诗歌衡量一首成功与否的标准,就是“诗歌通过现世界对另一个世界的提示程度。”我在读“育儿经”时想起了他的那首《老铁匠——献给我们的父亲及同代人》,想起了华兹华斯的话:“孩子是成年的父亲”,想起了青年女诗人康雪的《婴儿与乳房》中的诗句“以前不知道/不是一生下婴儿就能成为母亲/不是掏出乳房就能轻松地/喂养这个世界/是婴儿,以非凡的耐心/慢慢教会一个人成为了母亲。”每个人都需要通过自我蜕变,实现超越,重铸实现。儿子催生了“育儿经”,儿子让诗人有了更多可以随时感觉身边生活的软足,儿子将引领诗人“重新活一遍”。木郎也是通过“育儿”再次发育,也再一次成了“铁匠的儿子”,接受“重铸”,慢慢成为“一个有源头父亲”。“育儿经”关乎尊严,关乎血脉,忧患未来,是生命的升华。诗人又一次通过一个鲜活的生命体找回和发现自己,诗人由衷地感激“亲爱的,我的孩子/因你的莅临,我将重新审视这个世界。”(《育儿经2》)。的确如此,诗人通过“育儿经”,通过铁匠的父亲,通过嗷嗷待哺的婴儿还原、纯洁自己血脉里的精神传承和生命意志,有其构思的策略和智慧。“育儿经”有可公度的人性标准隐现,有对生命的承诺和肯定。如果说诗关乎我们自身解放,诗人知道自己的“解放区”在那里!
6、谈论木郎的“拾遗系列”,就是在研判木郎继承了谁的精神遗产
“拾遗系列”是阅读的启示。
一个民族的阅读史,实际上就是这个民族的文明史。经典,是没有被消灭的传统,是最本质的血脉传承,有根性的力量。诗人的阅读是心怀敬仰向人类的文明求证。诗人藏棣认为“阅读本身就是一种写作。所以,阅读行为,也是一种写作行为。”没有足够的阅读,你的文学写作根本就不可能真正开始。阅读激发的历史想象力拓展了诗人个体与历史之间异质混成的开放,让诗人跨越时空进入历史内部,诗人借此重构自己诗歌的精神和形式,来获得某种对现实的驾驭和洞穿能力。
高僧云:泥多佛大。
“拾遗系列”串联了一百多位历史文化名人的庞大集团,有哲学家、诗人、思想家都是诗人取自不尽的“潜能”和资源。木郎在创作手札中自述“准确来说,这个系列的创作尝试就是阅读经验和现实体验的交媾:历史之于他们的困境,同样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焦虑。”我们必须自觉地意识到,造就现实的那个历史过程并没有因为成为历史而结束它对生活的影响,无数的“前人”成为与诗人交流的“他者”,诗人希望以“个人化历史想象力”从“他”和“他们”中找到联系和转化的思考能力,找到自信、力量,籍此获得一种把握现实的“生命诗学”。“拾遗系列”是将庞杂的人文知识体系进行融萃,就是“旧事物”上找到“新东西”,现代人一旦丧失历史视角必将导致社会学想象力的沦丧,有了历史视角就有了社会学想象力,也就促使我们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地去思考当下所遭遇的问题,将个人在其周遭遇到的问题与社会结构中的公共议题之间建立联系;历史的镜像就如孙悟空的“照妖镜”,我们需要它。
多重多变的互文造就异质混成的“自我阐释”。多元拼接的叙事性借用。诗人的姿势诗学就是我在,通过个人主体下的“宏大叙事”。诗人是这个世界的底限。木郎不仅仅站在中国话语场,而是站在人、人性、未来的立场,枯木逢春一样思考,获得历史想象力,介入当下关怀。通过在历史语境和现实语境的自由穿梭,诗人将个人在历史尺度上的打磨出无限的棱角,坚持不妥协,不退让。
“拾遗系列”是诗人通过历史的铜镜开始的“心灵朝圣”,是批评与自我批评。什么是拾遗?此处诗人绝非是捡取他人遗失的财物,补充旁人所遗漏的事物。而是取掌供讽谏,匡正过失,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历史本意。“拾遗系列”是个人心灵史,踪迹诗人心灵的线索和文学追求。木郎的“拾遗系列”就是评论家陈超所说的诗人的历史综合想象力。即诗人从个体的主体性出发,以独立的精神姿态和个人的话语修辞方式,去处理具体的生存、历史、文化、语言和个体生命中的问题,使我们的诗歌能在文学话语与历史话语,个人化的形式探索与宽广的人文关怀之间,建立起一种更富于异质包容力的、彼此激发的能动关系。
的确,功夫在诗外,木郎涉猎宽泛,纵横中西,在对现实无死角的观照中,能感受到他深切的忧患、焦虑和反思。我以为,将木郎的“拾遗系列”诗歌视为“抒情、言志”也许是恰当的。透过“拾遗系列”其诗歌的名字,我们可以窥探诗人的知识结构、精神背景。“拾遗”激活了诗人的想象力,带他走进了那些伟大的诗人、思想家、艺术家、哲学家们创造的语言现实,为自己的诗带来更坚实的内容和精神资源。历史想象力要求诗人具备历史意识和当下关怀,放大文本包容力,依托经验叙事升华个人抒情,轮盘赌一样的历史反讽支撑现实批判,其隐喻如人神对话,暗示的穿透力必将更加强大。
诗人都是有信仰的人。诗人为马克思写下“他的一生,都在反抗他的时代”(《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拾遗》)的理由,应该是:“在我们的时代‘承认吧!/我们都是权杖和六便士的奴隶’”(《马丁•海德格尔拾遗》)再也没有应许之地,再也找不到耶路撒冷的哭墙。当一个诗人的文本由叙事变为陈述,这个变化说明见证和指正的时刻已经到了!在《辛波斯卡拾遗》中,诗人引用辛波斯卡的《对色情文学的看法》中的句子“再没有比思想更淫荡的事物了”,其互文性的引申阅读,不仅仅是暗示我们要努力发现“在黑暗里看见良知的恐怖”,还要我们关注当灵魂带着翅膀死去后,在那些“死鸟跌落”的地方,我们必须接纳这世界的残酷和幻灭这个事实。帕斯卡尔说“没有一个救世主,人的堕落就没有意义。”一个诗人,自然有他人民大道的延长线上谈论灰烬的权利,而悲哀是他无法摆脱“我们对善恶都无动于衷……”(《莱蒙托夫拾遗》)的“梦魇”,真正可耻的还有“在权势面前,我们是一群可鄙的奴才”(《莱蒙托夫拾遗》)。诗人早已预感“我们的子孙将以法官和公民的/铁面,用鄙夷的诗篇凌辱我们的尸骨……”(《莱蒙托夫拾遗》)。在此,我想推荐给大家进一步去阅读《尼采拾遗》,我觉得在《尼采拾遗》中,能读出诗人的责任、义务、担当和宿命!尼采说上帝死了。没有上帝你才可以说:不。诗人认为“一个说‘不’的人,他的一生/是不会相信‘是’的。他躬耕于黑夜/服务于虚无,他知道:/‘人的一切不幸皆来自希望’”(《阿尔贝•加缪拾遗》)。诗人,和我们不是懦夫,我们必须努力做完所有能做的。
“拾遗系列”采用碎拼、镶嵌技巧,各种异质材料信手并置,有时看似随意,也带来歧义性,恰是这样,当你扫描过诗人语言的韧性破碎带,经过思考后你会发现,诗人的精神主旨的根本走向。在权力话语和拜金主义的双重压力下的,诗人灵活处理对世界的客观观察和对自我的主观审视是互为表里的关系。表象上情绪化文本在潜意识下自我分裂、支离破碎,颠覆了可以认知的秩序,造成历史的社会学想象力与现实遭遇的戏剧化缠斗,努力让自己的想象成为“他们”的想象。
“拾遗系列”就是“互文性”和“超文性链接”,其戏仿的噪声和混乱,通过互文将“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迷惘者挖掘出来。在“拾遗”的旅途上诗人自我克制,精心结构,只是为了向其他关联物延展,形成诗歌内部的复调性。《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拾遗》中像一个癔症患者,通过癫狂态的不断重复“感谢英雄的孤城,感谢战战兢兢的绵羊/感谢伟大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感谢优良传统,感谢人血馒头/感谢训诫书,感谢殡仪馆/感谢白肺,感谢复阳,感谢可防可控/感谢伟大的斯大林,感谢器官衰竭/感谢不作为,感谢封城/感谢统计数据,感谢我们死了几千人/感谢婊子不如的人民——”,诗通过“重复”,通过“事情就这样继续着,不停地继续着……”,刻画出一个被奴性熏蒸后羔羊一样的群体肖像。这样的语言具有自我献祭的神圣性,籍此成就诗的见证。接下来,诗人要解决的问题是继续选择苟活?还是御风而行?是选择自我?还是湮没于平庸之恶?
“拾遗系列”就是以史为鉴,借古讽今。如果权力无所不能,那么,正义将一无所成。谎言战胜了道德,新谎言又一次代替旧谎言,我们不得不依靠用一个谎言喂养另一个谎言苟延到明天。一代代人的命运还能怎样?每一个套上枷锁的现实,都要接受历史回望的鞭挞。但众人无力改变那些文字不足以描述现实,诗人歇斯底里地嚎叫“假的,假的,这里全部都是假的!”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说过“忘掉过去,你会失去两只眼睛。”我们活着,又仿佛没有活着,如果活着仅是一种耻辱,注定我们将带着这种耻辱熬过漫长的一生。
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这也体现了诗人焦虑的价值。《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拾遗》中,有《圣经》《宪法》《博士论文集》一样严肃、整齐排列成方块的220个“焦虑”,其冷兵器一样的方块堆积形成单调、难以摆脱的静压力,这是比于坚的《0档案》更极端的词语巨石矩阵。每一个“焦虑”都是建筑?每一个“焦虑”都是城墙?每一个“焦虑”都是囚室?每一个“焦虑”都是灌装车间的易拉罐?每一个“焦虑”都是一个行为艺术的物料?每一个“焦虑”都有令人窒息的阅读压力,你在重复中被暗示、带入、训诫、接受了“焦虑”。木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拾遗》中的220个焦虑,会像中国画的“以形写意”,诗人成功地用方块字的体量演绎出自己精神想象的“意象群”。
7、诗人的现实感,诗的在场感,就是文本的历史性
诗人韩东说:历史有其狰狞的层面,那是各类理想主义者、野心家、大能者和英雄强人创造的;又有其温柔梦幻的层面,那是艺术家、书生、手艺人、匠人和哲人创造的。生活需要诗人。
对疾病的恐惧很快会过去,而人对人的恐惧却难以得到消解。
瘟疫中没有苟且,也没有诗和远方,却让诗人有机会开始对周围世界开始沉浸式的观察,也是因为瘟疫,“笼中困兽”一样的被动省思带给中年人的焦虑和愤懑。借助社会学想象力,诗人企图从个人和社会结构两个方面开始批判性思考,解惑、释疑天灾叠加人祸的疫情时代的病态生活和社会症候,并通过描写大都市生活中形形色色的日常现象和世相世态。“疫情”之下,防护、隔离中暴露出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他人即地狱”式的“伪科学”假设,裹挟民众通往“封、堵、控、隔”的奴役之路,一旦生存,活着成为人生唯一的目的,每个人都“拼命活成一具僵尸”,那么,来自天堂的你,和来自地狱的你并没有什么区别。“隔离”也让我们再度陷入信任危机。
当权力无所不能,正义难有所成的时候,文字同样不足以描述现实。从某种程度来说,极权的变异、平庸之恶的泛滥、集体无意识的沉沦,才是我们所面临的不安和恐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我们总能发现新谎言又一次代替旧谎言,无辜的羊群推上英雄的祭坛,还是有人通过暴行而达到神圣,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诗人在哪?诗人应不应该站在人群的前面?
思考的沉重只对未来负责。疫情中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未经证实的罪恶。我们承受了社会秩序和个人精神秩序的龃龉,我们努力支撑那些纸上的建筑,预防它们在瞬间坍塌。事与愿违,乌呼,你曾引以为豪的部分,最终也会成你的耻辱。失败的历史,承担了对当下现状的反讽,诗人的诗歌文本激活了我们记忆深处蒙尘的伤疤,这就像一个风湿病患者对灾害天气的疼痛响应。尽管“极权的精液”像海产交易市场的污水一样横流,批量生产大海的“幻觉”,但我们相信生活不会长期被“美颜”“美声”和“假唱”充斥,干扰、欺骗。压抑中,诗人意识流写作的“摄像头”依然会扫描“手淫权”的病灶,将隐喻扭曲在反崇高的后现代语境中,让“新建的高墙上粘贴着旧口令”这些令人提心吊胆、后背发凉的词,带来更复杂、更暧昧的无边界隐喻想象。
对诗人的使命,陈超主张“经由个体生命求真意志濯洗的文学,将历史的沉痛化为内在的个体生命经历,在个体生命存在最幽微、最纠结的角落,折射了更为真实的历史症候。他们将个体生命的遭际,总结成特殊的、限量的‘历史’,在限量中凸现作家个体主体性的内在深度。在此求真意志中,‘越少即越多’,它不是材料体积的宏大,而是体验力的宏大,命名力的博大。”在数亿年沉积岩埋藏的古生物学世界,不是群体说话,而是幸存的个体或部分在代表消失的群体说话。尽管诗人木郎说:我的人生就是诗歌、美女和酒。对此我还是保持善意的怀疑!这就像杜甫对李白的怀疑,陶渊明对嵇康的冷眼。唐晓渡、芒克、多多就曾自我定位诗人就是“幸存者”。每一个“幸存者”都是“历史的黑匣子”,就像每一个“传教者”都是宿命的“殉道者”,我们的义务是祈祷,并祝福人间的每一次忏悔都能得到救赎。
最后,也是不得不说诗的尊严就是人的尊严。写诗的自由就是人生的由。当我们用诗的形式写出了这个时代的诸般样貌和我们的感觉,一定记住要及时反省自己,我们是诗人,只有坚持和完成了对生活诗性的独特呈现,才让我们有别于政治家、小说家、法官和新闻记者……。鲁迅说“一个人为尊严犯罪,世人都有罪” 借此文祝福诗人木郎像余华一样《活着》,唯有如此,才可以有机会“走着瞧”!?
简介:王之峰,男,回族,河北省黄骅市关家堡人,1964年生。中国地质科学院教授级高级工程师。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文艺报》《星星》《诗探索》《诗选刊》《绿风》《大地文学》《回族文学》《满族文学》《诗潮》《长城文论》等发表诗歌和诗歌评论。2008年出版诗集《王之峰的诗》。2019年出版诗歌评论集《盐的虚无》。2012年获第二届中华宝石文学奖。2020年获第四届大地文学奖。2014年入选《中国当代回族文学通史》。受聘为中国自然作家协会评论家艺委会副主任、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廊坊师范学院河北诗歌研究中心研究员。
附:木郎的诗
一朵发痒的百合
众美女一字排开
领导说,选一个吧
环视整齐的队伍
我差点以为
自己是检阅军队的首领
人群中,她笑了一下
我说,就选那朵发痒的百合
后来她问我
你为什么选我?
我说,看你微笑的样子
实在不像个鸡
她说,你是这嫖客里
唯一的好人
我哈哈大笑
之后,一整个夜晚
我一直没敢摸她
祭台上的猪
在尘世的祭台上,我看见了自己的肉身
鬼师的口,念念有词
人群中,有的东张西望
有的冷嘲热讽,大放厥词:
活该,这狗日的,活该!
——我看了看祭台上的身体——
(莫非他们在骂我?
不对,我可没有害人啊!)
我侧耳再听,人群中,竟飘来了熟悉的呻吟:
插我,快插我!
靠,那不是我的女朋友吗?
可是,也不对啊
我只是一只猪,哪来的女朋友啊?
这么一想,我笑了
我转头,又看一眼祭台上的身体
猪身不见了——有一个鸟人,自碑后跃起
征婚启事
飘得远了,就以为自己真的是鸟
张开翅膀才发现,这一副
臃肿的躯壳,终究离不开大地
闪电只需要轻轻一锤,我的蛋蛋
就被打碎了
空想主义者称之为妥协,存在主义
则赋予它理性的意义
想起这些年,我浪费了太多时光
练习飞翔,让我忘记了
根部的重要。我累了,不再迷恋远方
像一只需要栖息的鸟
从此刻起,踏踏实实工作
挣钱,买房,找一个安静的女人
结婚,生子。其条件
如下:一、会做饭;二、会做爱。
诗人小传
他不是这个城市里
唯一的鸟人。作为一个传唱者
他对这个弹丸之地
充满了敌意
又对别处,充满了向往
他的职业是做爱
业余爱好
是写诗
偶尔,他会为一块面包
哈腰或点头
吃饱了之后,他又痛骂他自己
他常困步于粮仓
又常供奉自己
予别人
他常常对我说
身体只是一副臭皮囊
给谁都一样
自省书
像两棵相依多年的老树。两只豹子
抱在一起
啃食午夜的骨头
自说自话。
彼时,城市已经陷入低声部
曾经此起彼伏的娇喘
和蛙鸣
此刻已潜伏。在疲惫的躯壳里
有人想喊醒河流,有人在念诵佛经
夏季走远
风带着河讯。在独自流浪的路上
我们用虚线发生关系
有时候飘得太远,我也会经常忘记
比如高度,出生的大地
植物的泪水
唱歌的鸟,以及沉思的石头
是的。我又要增加体重了
接近大地。感受小草的呼吸
今晚
我的马儿就要回来了,我要好好爱她
他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午后的阳光,依然消抵不了
深秋的凉意
落叶之季,适宜怀古
想起那个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孔乙己只是他的一个笔名
他可以叫木郎,也可以叫杜甫
当鱼类把身体裹进厚衣服
语调平缓,候鸟为我们讲述迁徙的遭遇
有如一本书的序言,到一首诗的韵脚
深夜举杯,凄然一笑
有人说,地狱是个好地方
不然,下去的人怎么就没有回来?
更改姓氏,不必连国址都改掉
“太无聊了,去杀一个鸡吧”
说这话的人,并不是真的为了杀鸡
有可能为了取卵,也有可能
他想杀死孤独,谋朝篡位
物种习惯了删除异己,复制走狗的人
擅长表演魔术
人们总是惊异于舞台的玄幻
秋天传来的悼词
莫衷一是: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写给自己的信
木兄,我们已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
众鸟南飞,一棵落单的白蜡
留下了风的形状。你知道此物喜光
喜肥潮之土。噢,我差点忘记
它对霜冻过敏,只能
见诸平原或河谷——这多像你
生性喜好飞翔,而今恪守一日三餐
每天只能被秩序安排,你如此
囚自己于陶器到底为何?在脐带剪断之时
我们已被分类、归档。深夜酒醒
被孤独翻阅,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
自根部升起——要穿过多少洞穴
方能找到比喻的子宫?一棵白蜡在风中振翅
声音必会招来众鸟的嫉妒
木兄,是时候了!雨水会痛饮我们
冬日
漫长的一天,从最后一支烟开始
暖冬如漏网之鱼。庭院里洒满阳光
应感谢时令的疏忽?或是享受这
迟来的祝福?自荷尔德林发疯后
我们再也领不到神的真略。每一天
更新祷词。在寒风中开启酒瓶
酒神不会莅临,日神也不会重降人间
超人被自己铸造的牢笼紧锁
点烟烧我们多余的肺。看哪这人——
看哪!这丑陋的嘴——
每一天都从虚无中吐出更大的虚无
关键字和关键词
深渊。自杀。死。纠缠不休。
操。争吵。滚。控制狂。歇斯底里。
暴力。戾气。情绪化。贱。
哦。折磨。怀疑。欺骗。
他妈的。爱。词典。这些。
尾声。我。悲剧。你。面对。
狗日的木郎
高清的木质纹理。所有负之和
石堆里微不足道的一块
半球体,半锥体。鸟群中灰色的一只
乌鸦般敏于死。每日他穿城而过
偶尔会想起鸟类,但从未抵达
所有无的收复,只会变成更大的无
——在这往返的途中——
巨大的风暴啊,已于他体内完成
狗日的一页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一本书躺在枕头上
距我33公分,安静得——
仿佛那孤独的不是我,仿佛那醒着的
也不是我——虽然
其中打开的一页,照见了我身上的卑贱
狗日的初雪
这是冬日的一个清晨。不宜懒床
我起身走向庭院,一只觅食的麻雀被惊飞
初雪覆盖故城的怨念,与哀愁
昨宵被今晨代替。在雪地上
我用手指写下新的一年,并留了两个鞋印
想起归途中的亲人
放眼远眺,这落雪的清晨格外明亮
狗日的马
“你有没有见过马的力量?”
像闪电掠过闪电,像时间穿越时间
风也追不上他的影子
“它藐视怯懦,无惧一切”
他从你的梦里穿过,不留任何痕迹
“当战鼓擂响,它纵情燃烧”
他不惧未来,且深爱一切快的事物
“你有没有见过马的力量?”
狗日的天鹅绒监狱
老大哥戴上了柔光眼镜。柏林墙早已倒塌
新的囚笼,来自它曾经对抗的修辞术
“谁不反对我们,就是和我们站在一起”
笼中鹦鹉,囚禁于高墙内的软体动物
逐渐适应楚门的世界。以御用表演者的优越
宣布自我的绝对值:识时务者为俊友。
这些俊友,曾经是高墙的反动派
狗日的嬉皮士,我们的炮友或无用的颓荡分子
如今的它们,在后斯大林时代
享用着天鹅绒四件套——几乎无一例外
在怀柔政策的指引下自我纠正
以合作者的口吻,证明着审查美学的进步。
狗日的跳楼者
他从四十多楼往下跳
转身像俯冲的鸟
他如此决绝、洒脱,真享受
这让我羡慕。嫉妒。恨。
他为何起飞?他要去哪里?
他这无人问津的
默默无闻的
一生
多像一个屁
直到消失时才发出一声
嘭
狗日的独立诗人
他是一只鸭子,但常常学鸡叫
他说他是无,但他无无
他是我减你的差,也是我加你的和
他是1+1≠2,2×2≠4
他比0还小,≈孤独的幂
他是一个负数,比没有还没有
狗日的她国
鸟声中藏存你我相似的秘密
那曾卡住时代的鱼刺
如今卡在我喉。在失心的山桃面前
你脱掉最后一片鳞,转身
跃向她国的陷阱。一场大火
能否烧掉我们的羽毛?不幸之躯
常假哀愁,用作喝醉的伪证
当酒杯被猜拳的行令击碎
你紧握虚无的双手
递给我——只有更彻底的虚无
狗日的肉体
一个叫木郎的人,租用了我的肉体
并借之混迹于寥落之城。
有时被制度鞭打,有时又去鞭打制度
所谓身不由己,大概如此。
规则被人为打破,但肉体的续期
从来就没有更新。终有一天
租期会到,这个叫木郎的人一定会死
以什么方式?没有野史可以查阅
他这潦草的一生,吃过几个苦头?
射过几只乌鸦?他在哪里迷失
又在哪里重新迷失?
我的肉体知道——只有我的肉体知道。
流水账26
在这个大同时代,哪里还有飞地?
不在修辞中沦陷,就在现实中沦陷
无处不在的宰制:无一幸免。
倘若不得不沉沦,我希望自己:
1、敢于承认自己的恶;
2、认清自己的沉默;3、保持羞耻心。
贝托尔特•布莱希特拾遗3
“这是人们说起就沉默的一年。”
“当做坏事像下雨,没有人会叫声‘停’”
——仿佛他就活在我们的时代
我以为,1938年的布莱希特
和2018年的我们,成为了“同时代人”。
米德兹热茨基拾遗
没有人意识到风暴的开始。当狮子在挥舞它的权杖
所有人都会拍手称快。当恶徒被惩治
如果有人沉默,可能是绵羊掉进无辜的陷阱
而狼和老虎都擅长默哀。在追悼会上
作为妥协的艺术,修辞再一次显示它的华丽
没有人会为兔子和牦牛伸冤。当谎言变成准则
没有人再去反抗。当平庸之恶变成生存之技
“暴君的圣旨(无论在什么时代),不过是言辞
必须有人把它翻译成搜捕令……”
没有人反对。当正义以正义的名义行使政治的正确
尼采拾遗
自从他杀死上帝,真正孤独的“我”
就在大地上诞生了。这个疯狂的
狄俄尼索斯,必须为虚无主义的痛苦
付出代价:他只能成其所是。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皆被允许”
暴君和群氓,剽窃了他的理论
在他的国,他成了谎言和暴力的鼓吹者
“耶稣教导人不抵抗”
“对一切说是,便意味着对杀人说是”
他告诫人类,基督的启示不是信仰,
而在于他的行为。但暴政来了
哲学被曲解为碾压的权利
他甚至预言:“人类若怀有宏大的
目的,则会使用其他措施,
不把罪恶认为是罪恶……”
他的不幸,不在于生前的孤军奋战
而是来自死后的造谣和篡改
他不是一个说“不”的人,他本身就是“不”。
阿尔贝•加缪拾遗
一个说“不”的人,他的一生
是不会相信“是”的。他躬耕于黑夜
服务于虚无,他知道:
“人的一切不幸皆来自希望”
一个说“不”的人,何故要成为神?
何故要接受“偶然性”的嘉奖?
很多时候,他既是受害者
又是刽子手,所以他说:
“神若要成为人,则必须感到失望”
一个怀疑主义者,首先要怀疑的是自己
他杀死上帝,也杀死了马克思主义
“痛苦只有在无法治愈时
才是可以接受的。”
从花花公子到自由人道,从萨德的迫害
和色情美学,到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一个反抗者,在抚摸时代的虎骨
“一个人若不懂得如何
爱他亲近的人,便不懂得如何去杀死他。”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拾遗
感谢英雄的孤城,感谢战战兢兢的绵羊
感谢伟大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
感谢优良传统,感谢人血馒头
感谢训诫书,感谢殡仪馆
感谢白肺,感谢复阳,感谢可防可控
感谢伟大的斯大林,感谢器官衰竭
感谢不作为,感谢封城
感谢统计数据,感谢我们死了几千人
感谢婊子不如的人民——我们
将继续努力,争取再多贡献些头颅
如果死一个我不够,那就再死一百个
死一千一万个,把我死得彻底些
死得透透的,死得尸骨无存
死得永世不再翻身——
如果可以(不可以也必须可以)
把我献身于病毒,或让我成为病毒本身。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拾遗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焦虑
屈原拾遗
端午节就快到了,投河的人又回到岸上
在汛期到来前,总会有一些风声
习惯了沉默,就不会再发出候鸟的哀鸣
近日,平庸之恶又在兜售爱国主义
我是其中之一:心中默念的一个“操”
发音之后就变成了“喏”。
比起殉情,殉国的孤魂更显得悲壮
傻逼!当我说出这个词,必然
会有人对号入座。楚国已忘记你的芈姓
狭隘的民族主义,只有在需要的时候
才会被王朝重新利用:香草美人
算不算嘉奖?你一生主张抗秦
反对极权主义,却无异于以卵击石:
“过以浮”,“蹈云天”,“非明智之器”
浪漫主义,最终被现实击毙
对面走来的人,带着愤世嫉俗的晚脸
他说:你是朝廷的走狗,我是江湖的败类。
梅耶拾遗
沉默的时代。被封禁和被屏蔽的时代。
有没有一个词是真的?有没有一个词
可以表达我们的不安和恐惧?
(除了恐惧本身)——当你质问:
“谁将为这时代作证?”我也想问问自己
但我无法回答,包括这首诗也无法回答
与你一样,“我们在这里生活太久”
“我浸泡在这个时代太深,
我们对它太忠实,不能说出它的真相”
我们已足够狡黠:智识教会了我们
趋利避害,并自圆其说。而关于史诗
关于古老的英雄主义,早已被理性取缔
每一个时代,都是同一个时代
每一个人,都是同一个人
我们用同一张嘴,说同一句话
用同一只脚,走同样的路
甚至做爱,都是同一个姿势:
“预备,起!”
“开始,操!”
“我命令你们:高潮!高潮!”
谁将为这时代作证?在谎言的世界
有没有一个字或一个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乔治•奥威尔拾遗
老大哥已不再满足于做老大了
这一天,他来到动物农场
他对动物们宣布,他是一个神
他生来就为了让它们摆脱劫难
动物们欢呼雀跃,喜鹊甚至为他
写了一万首赞美诗,并谱上
新时代的小调,让黑乌鸦唱诵
老大哥给每种动物都套上柔情的枷锁
根据它们的习性,分配不同工种
比如猫负责睡觉,猪负责读报
鹦鹉当宣传委员,狗负责看门
狐狸是演员,山羊做教授
大象、奶牛以及马,就争当模范
当然了,对于不听话的狼
老大哥自有一套办法:白天
他宣传天宫美学,夜晚奖赏告密者
这里不允许出现眼泪的悲伤
在动物农场,人已被赶出家园
蚂蚁们每天都在搬运石头
它们相信,总有一天会抵达天宫
最兴奋的,莫过于老大哥
他对自己的设计很满意:
这一天他宣布他是神,他就是神。
马丁•海德格尔拾遗
承认吧!是知识让你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所谓独立,不过是虚无的遮羞布。
承认吧!我们都是权杖和六便士的奴隶
与所有行在义路上的犹大一样
在通往语言的途中,求求你们,也求求我
别再用诗歌的美,来粉饰我们虚伪的笑。
承认吧!是哲学让我们成为诡辩之徒
在背叛艺术的同时,我们已经背叛了自己。
承认吧!我们就是纳粹,每一天
都在平庸中,实施平庸之恶。
承认吧!狗日的知识分子、乌合之众
撕下你们的面具,这里没有他者
所有人——对,是所有人——承认吧!
在你的时代,在我们的时代
再也没有应许之地,再也找不到耶路撒冷的哭墙。
卡尔•海因里希•马克思拾遗
讨生活就足够艰难了,只有失败的树
才去虚构彩虹?每天被时间吵醒
流亡在车水马龙的北京路、黔灵山路……
流亡在林城西路、金阳北路……
流亡在国旗飘飘的空城……
新时代的写字楼越建越高,人民大道
越修越长,人间似乎已没有悲情
反抗者走进了审判席,那么:
马克思姓不姓马?在普鲁士的森林里
人们捡枯枝、采野果,也被定为盗窃犯
并给予刑事处罚。那么:
审查制度的存在,就为了禁止思想?
他因批评沙皇的统治而流离失所
他的一生,都在反抗他的时代
反抗他的命运和他的国,直至自己“无国”
激进派把他当成方法论的工具
暴力因此合法化,杀人也找到了借口
在欲望面前,文明多么不堪
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曾经是个诗人——那时,
他的诗篇只有一个标题,全部都是《致燕妮》。
辛波斯卡拾遗
“再没有比思想更淫荡的事物了”
在鸟的合奏中醒来,睁眼才发现
自己也是其中一只。最近醒得越来越早
是不是意味着老之将至?对你来说
或许,幸福就是二乘二等于二
而世界如此:二乘二始终等于四。
像每一个孤独的艺术家,你偏爱电影
偏爱猫,在这里,我们如此相似
如同一个近义词。你把世界无限缩小
小到没有一件政事被偶然提起
打开你的一生,平淡无奇的琐碎
或许才是生活的本相。较之在简介前
加了无数形容词的利己主义者
我们都想把履历,写成一张空白纸。
我们偏爱写诗的荒谬,胜于
不写诗的荒谬。我们都是擅长反讽的鸟
这一生,拒绝加入任何文学派系。
如你所愿,我也是一个旧派的人
老之将至,“我将带着翅膀
死去,我将以真实的爪子继续活着。”
莱蒙托夫拾遗
“真可耻,我们对善恶都无动于衷……”
你曾悲哀地望着你们那一代人?
如今我成了悲哀之一。让我们谈谈灰烬
接纳这世界的残酷和所有幻灭
“在权势面前,我们是一群可鄙的奴才”
反复无常的天气,挑衅着孤独症患者
来自星星的你,或是来自地狱的你
有什么区别?冒天下之大不韪
在等式与不等式之间,绘制几何图
“我们未尝幸福和荣誉就匆匆奔向坟墓”
只有时间之毒深入骨髓,从0到0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可以和我
决斗么?作为平庸之恶的同谋
“我们的子孙将以法官和公民的
铁面,用鄙夷的诗篇凌辱我们的尸骨……”
朱塞培•翁加雷蒂拾遗
“一朵采摘的花和一朵馈赠的花之间
无以言表的虚无”,我们做着
同一个噩梦,梦中遭遇同一只野兽
关于暴力、背叛、伤害和信任的危机……
“而今,我感到死者的血液
温热地奔跑在我的血管中”
醒来后我们抱紧彼此,但焦虑还在
现实中我听到你黑暗的哭声
撕心裂肺:源于一种理想崩塌的幻灭。
我们隔着一堵防火墙,和一堵哭墙
谎言在能指和所指之间闪烁
对语言的期待,暴露了文明的狡黠
和人性的暧昧:是否有一种平衡
可以填补撕裂的大地?我不是妥协的
第一个,也不是妥协的最后一个
“当我在沉默中/找到/一个词
就仿佛在我的生活中/凿出一道深渊”
被诅咒的修辞,被诅咒的文字
总是重复着历史的悲情:
“你将我唤醒,在每个时代的血中”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退无所退
我已无处可逃——噩梦中
惊慌失措,现实中惊魂不定:
“留给我的,已没有什么可供亵渎……”
关键词2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静默。
育儿经14
恐慌让迁徙的候鸟再一次收紧双翼
风暴和灾难统治着这个夏季
没有被洪水吞没的树,和沉默的石头
又一次被狡猾的德尔塔围攻
谁也未曾想到,在猝不及防的梦中
新买的电器也会短路、起火……
感谢伟大的形式主义,让我们找到肉吃
让我们吃自己的手,吃自己的头
我们是一群被语言蛊惑的乌鸦
沉溺于纸上幻觉,不露真容
才三个月的孩子,能看得见什么?
你看不清我们的脸,也看不见
我们的焦虑,我们活着,就像没有活着
我们这一生,总是在等指示等指示
我们这一生,总是在等命令等命令等命令。
育儿经23
是你治愈了我的焦虑症:失眠的诗人
不再执着于颓荡主义的反抗
像所有的利己者,沉默的大多数
我渐渐变得怯懦、胆小、虚伪、卑琐
那又怎样?所有人都会变成这样
活着,有谁甘于平庸?又有谁不平庸?
我为自己找足了借口,并开始理解
生活的言不由衷,和模棱两可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说着正确的废话
在绝对正确的铁轨上争夺利己资源
我也学习这么做,并归结于迫不得已
世界病了,我就是其中一颗病毒
时代病了,我就是闭着的那一只眼
我会说,为了你,我愿低到尘埃
但你不能这么做——每个人都会迷路
有的在森林走失,有的在城市漂荡
如果终究逃不脱猪的命运
孩子,千万不能忘记,我们曾经是一个人。
育儿经33
“谈来谈去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些
象征、映射、比喻和假设,能不能
大胆点,把文学的流苏脱掉……”
这是普通的一个冬夜,一只虎骑在我身上
对我的虚无发表义正言辞的批判
“对!你这骄傲的一生我只借一晚……”
这一天,我们是一对偷情的狗男女
逃出了生活的规约——自从孩子出生后
你每日关注他的饮食、发育和成长
“不知道他睡了没?不知道他哭没?
不知道他想我没?不知道……”
一年来我放弃阅读、写作和孤独
曾经悬浮的每天,如今被占据
被孩子的笑声和哭声填充,必须承认
时间才是世界的宿主:突然间泪流满面
“怎么了?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加快速度,性欲也不能消减哀愁
你说你看到我的鱼尾纹,看到我
日渐衰老的脸,突然就
绷不住了……,然后你开始在我身上加速。
育儿经47
妈妈。爸爸。奶奶。爷爷。姐姐。叔叔。
鸟鸟。球球。猫猫。狗狗。鸡鸡。牛牛。
溜溜。走走。宝宝。每一天都在更新
从一个叠词到另一个叠词,有时
你也会蹦出一长串$&¥*#&##&&*$#$&#
苗语?汉语?婴语?语言变成了一种
独特的外星密码。每一天
我出发时天未大亮,归来时天已黑尽
这一天到底天晴还是下雨?多年来
不听不看不读不信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突然间严阵以待,弄得人心惶惶
莫名其妙,一场战争被一个老女人左右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在谎言的时代
多少年了,只有你治愈我的焦虑
躺着。横着。歪着。斜着。趴着。靠着。
仰着。爬着。弓着。曲着。笑着。
跑着。摔着。哭着。睡着。也不安分
每一天我茫然茫然茫茫然
每一天我就这样忙碌忙碌忙碌忙碌忙碌
每一天我就这样浑浑噩噩
浑浑噩噩浑浑噩噩浑浑噩噩浑浑噩噩浑浑噩噩
育儿经51
孩子已经睡熟了,妻子还在上夜班
这首诗写到这里,一定还有两句
被删了,这个情节有可能是虚构的
一条狗挡住了我的去路,站起来
才惊觉自己是一个人。你已经满屋奔跑
每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有时
我在刷牙,有时我在卧室,有时
我在厨房……,但不管我在哪里
你总是第一时间出现。你已经学会
维护自己的所有,如果我抱别的小朋友
你会立刻跑过来阻止,你知道
这份父爱是你的专属。在疲倦的年纪
我依然保持年轻的理想,我驱车
赶到郊外,或者奔赴城市中心
只为见几个失败的朋友。关于世界
他们嗤之以鼻,但他们
随时提醒我,一个人
也只有生而为人,才是我们一生的骄傲。
育儿经56
我曾想过飞鸟失去翅膀的多种方式
比如杀人,放火,或者纵欲……
但未曾想到有这么一天,他们如此
被病毒围剿,每天只能乖乖禁足
他们的孩子那么小,每天面对天空
望眼欲穿,而病毒打破了飞鸟
对自然的幻想,每次听到轻微声响
幼小的他就第一时间冲过去
无数次,又被那道门弹了回来
这是一道防盗门?还是一道铁门?
他趴在门上,想听外面的世界
而外面只有大喇叭不断重复重复……
每一只飞鸟,都为他者倾尽所有
有的负重前行,有的牺牲自我
有的放射着权力的傲慢……
一只飞鸟停下来,为我梳理
灰色的羽毛:它如此柔软——
孩子,我最难以启齿的焦虑
就是没能为你,提供免于恐惧的自由。
育儿经67
宿命中的一场大雪,或将覆灭我的肉体
所有的坏天气,我都有过不祥的喷嚏
无非就是时间提前,无非就是徒增
更多的恩情和焦虑,有什么抱怨或悔恨?
诚如博尔赫斯断言,一个人总在死亡。
的确,每一次醒来之前,都是一次死去。
如果说我们有两种死——出生之前,
和生命结束以后——这其中的苟且度日
难道不是无数次死亡的叠加?诸如
不能感觉的紫罗兰,沉默不语的忍冬花
和永远无法治愈的政治谎言……
他们说,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
又悄然而至,没有什么差异
无非就是,从一个噩梦,到另一个噩梦。
呜呼,时代尚且如此,况乎人乎?
必须承认:一块顽石,风霜雨雪均馈赠
而来到这个世上,不就是看看星光,
淋淋细雨,一场大雪
就覆盖了所有——
是欲火照亮我们的黑,是疼痛证明我们爱过。
老铁匠
——献给我们的父亲及同代人
总是会听到一个声音。在我体内打铁
如同故国的马蹄:时而急促
时而平缓。一只猫正梦着桃花
铁匠铺星火飞扬。蓝火焰打着响鼻
仿佛一场情史找到归宿。那淬火之水
就快要沸腾。打铁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成为另一个你
炉火中锻造。其目的也并非成为利器
倘若没有意外。我应是你弃锤休憩时
绣口吐出的第一个词语:你把我扔至世上
含义贯穿一生。这轻浮的半辈子
狼奔豕突。只企图拾起一把与你抗衡的铁锤
但结果适得其反——那向上的双手
举得越高,砸出的坑槽就会越大
而我不能叫疼——正如你
那被铁屑烙满的一身,破洞百出
你却缄口不言——我复制你打铁的技法
同样复制你的柔韧
和沉默。我把我投入火炉
像你一样。亦从未质疑打铁的合法性
一定有某种区别。诞生于你我之间
为了锻造收割的器具。你倾尽所有
而我,早已受够这该死的五谷
当不成马贼,至少也要临摹一匹马
这是逃离铁匠铺时,我从脊背拔出的芒刺
但不管行至何处。你留在我身上的铁
总是最先亮出它的迟钝。
像一个时代的弃婴。当城市化刀叉
已熟练切割西冷牛排,我握着
生锈的理论。再一次砸向虚构的我
被铁钳夹至铁墩上。这一生不断妥协
从扔进火炉,到冒出白烟:
烧料、锻打、淬火、加热、锻造、回火……
多少次重复、打磨,多少次和解
及至定型、泽油:年轻时挥锤开路
飞扬跋扈。自以为深谙打铁之技
一路上跌跌撞撞。到老了,情欲纷纷落败
曾经鼓动的羽翼,早已经松松垮垮
呵,这虚无的一生:我一度以为
是你在打铁,现在才知道是铁在打你
必须在我们之间。放置同一块铁料
很久没听到熟悉的打铁声。从无话不谈
变成了无话可谈。你被铁锤锻造
最终成为家什:镐、耙、锄、镰
锅、铲、瓢、盆……一块生铁要煮熟
需要释放多少碳?需要历经多少磕磕碰碰?
方能成为人夫人父。似乎我生来
就是为了和你作对。在我体内
一直藏着一把刀
它曾经误伤你,现在我用来杀自己
你的情欲已经陈旧。像一件过时的衣服
铁锤高高举起,砸下来不见半点星火
五十余岁的男人,至今尚未铸出一把铁器
你一定比铁还要着急。许多风曾灌满你
而肠道曲折,来不及消化的铁屑
在畸变的肿瘤中化为了癌——我相信
在你体内,一定也有一座呼呼作响的风箱
但现在——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人们路过铁匠铺,炉火依然烧得旺
站在你曾站过的位置。铁锤再一次高高举起
我并不知道——那曾经把你
击倒的虚无,如今正涌进我的五脏六腑
蚩尤[组诗]
01
长久以来,我一直坚持冰水洗头
总有某些熟知的事物出卖我
我所笃信的秩序,挑战我的不可能
“一些东西深夜吃我们”
多年来我如此,厚颜无耻地怀疑
杯中的美景被幻觉置换,故城的守卫
被飓风吹老,念诵指路经的鬼师
指引我走向他者,像老英雄
正失去他的儿子,悲壮在每一代良心排练
巨大的风暴,形成革命者荣耀
毁灭一本史书,只需一把火
重写一个词,却要耗费数千万人头
02
一匹马,可以骑我至南山采菊
可以跃入涿鹿古战场
幻觉中的老蚩尤,纵横四海八荒
收回飞翔的羽翅,像个垂钓者
这千山,何时爱上时间之钩?
在混沌时代,正好缔造竖子之名
孩童的声音被风暴湮没,平庸之恶
以高音喇叭向世界宣示,再没有什么
比今我,更接近故我
吊诡的城堡,如履薄冰
这么多年过去,轻功水上飘
让帝国荡起双桨,淹没了所有乡愁。
03
杀死一个稻草人,最优的战略
莫过于杀死他的乡愁。当凛冬突降
我常会怀念一只布谷鸟
和她啼血的呼唤。救赎来自边地
结草为庐的祖先已消弭
他的手艺,以父子联名的密码
从上古传至今宵,放水、插秧
比如河流下游的发源……,而马
脱下战袍,转身跃进运煤的城池
赤子在深夜的炉具献身,蚩尤的呼唤
是雨中一滴惊雷: 我谴责背叛
作为其中一员,我首先谴责自己。
04
“我乃南蛮,不与中国之号谥”
独立者的荣光,来自他的鲜血
每一个春耕之夜,他开始离家奔逃
以重构理想国之野心,但他没有
找到理想国。在他国,野花
开满车水马龙的野史,他要寻找
蚩尤的另一只脚。幻境一次
又一次,俘获他的荷尔蒙
七尺之躯,总是沦为虚无的笑柄
我已听不到游方的口弦
时代,把此在吃进了开发大道
我置换适者面具,我正交出我的肉体。
05
作为审查美学的见证。史笔在美图工具上
又描了一笔——是时间成全了告密者
也是时间清理历史的叛徒
流亡的乌鸦,和迁徙之候鸟有何区别?
我听见草木凋零,一个细胞
自英雄的体内跃出:“我命令你们:烧我!”
多么孤独的分子,极权主义的宫殿
坐满魑魅魍魉,和美学饕餮
正如虚无总是始于颓荡的皮肉
打开我们灵魂的,向来都不是真相
骑着荷马的老蚩尤
终于坐到枫香树下,重述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06
该从哪里开始?逐客民,复故地
历史的白山黑水,风化在史学中
苗贼、逆种、匪徒……,当镜像显现
每次他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今我叫歪梳苗,故我叫喜鹊苗……
所幸,兽骨上雕刻着稻作人的籍贯
稻作人洒下五谷,八根抬丧棍
薅起褪色的歌: “亘古不知踩田好,
禾苗落泥不扯草……”请槃瓠,请苗父
请稻,请穗,请麦,请豆,请麻
请鼓,请山川,请河流,请四季丰登
请人丁兴旺——“草生于田者曰苗”
07
屋檐下支起耳朵,老蚩尤在唱诵
指路的歌谣:故我是一只野鬼
今我是一缕孤魂。躲在公鸡翅膀下
跟着那个穿倒鞋的老人
穿过灶神,沿着那一条迁徙之路
溯源而回。七指苦竹,劈开了阴阳世界
九十九台阴神召不回,八十八副药剂医不转
子雀寻水源,鸟雀洗情仇,走吧
到阿略去跳花——饿了就抽烟
渴了就喝酒,趟过七十七条河
翻越九十九座山,你去到荆棘地
毛毛虫似牛一般大,艾草像树一样高
08
跋山涉水,穷千里之途,常会产生
一种远游的误会,但睁开双目
不过原地转圈。捉襟见肘的灵感
让老蚩尤力不从心——他整日奔波
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途
正如以卵击石。当然
或许卵的存在,就为那一次击石——
关于战争的虚无,甚至已没有虚无
我们假借它,以反证一个苗的
籍贯、出生和死亡。这一天
我踩着背道而驰的鞋印
但所有河流的秘密,均被时间吞没
09
当掌声从异族的元音中响起
一种切肤之悲,自心底骤然升起
芦笙吹,战鼓擂,我的蚩尤
我的苗,正以歌舞升平的表象
抚慰马蹄迁徙的国殇,是母语
发出桃花之邀,是列国兵马
撰写亡秦之史。在幻觉中
植入美颜广告,只有酒是热的
帝国大厦在海市重建,故人
在古歌消瘦,我的蚩尤
骑着南方长城,左右摇摆
向前是千里孤坟,向后是万国悲响。
10
幻觉总是批量生产,他国的阴茎
喷射着极权的精液,帝制的浓烟
又开始蚕食我的蚩尤。谄媚者
跳着假花山,编撰假史
且兜售我的蚩尤——这一群犹大
矫枉过正,酒歌唱成赞歌
我祖必向他们扔石头。在清查史籍前
务必先清除故国的叛徒
他们指鹿为马,轮奸我的咪彩
百褶流苏,再次成为油头粉面的道具
所谓卖主求荣,精致的利己主义
斯世,还有什么比乱伦更让人揪心
11
盲人提着自己的头颅,像一盏灯笼
年关将近,饿死的人奔波在赶尸之路
他不知道自己已死了多年。
趟过清水河,又趟过浑水河
终于回到结草为庐的山寨,一群蚩尤
正围炉而坐:他们端着酒杯
随意聊着天气,和今岁的收成
仿佛苦难未曾谋面——我是蚩尤中
喝得最多的一个,你是返程中饿死的孤魂
史籍查不到姓氏,我曾经试图
从蜡染的图腾中,破译孤独
却只是徒劳——一个更大的谜团已经形成。
12
一条狗孤独久了,它就会发出狼嚎
有什么意思呢?英雄主义被嘲笑
囿于制度的蚩尤,已疲于奔命
倘有一日,我因羞愧
而畏罪自首,那一定因我此生
虚度了太多。在他国,也只有他国
晚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云
没有云雨,牛郎不会再勃起
织女不会再思春,枫树在墙头摇摆
律令剥夺了此在的手淫权,故国
已禁止孤独,面对春色
山河万里,蚩尤爱上了虚无主义的焦虑。
木郎,苗族,1985年生于贵州,现居贵阳。诗作发表于《诗潮》《山花》《诗歌月刊》《浙江诗人》《特区文学》《汉诗》《延河》《新诗》《南方诗人》等刊物,被收录于《2014中国最佳诗歌》《华语诗歌年鉴(2013-2014)》《21世纪贵州诗歌档案》《2014年诗歌选粹》《2015年诗歌选粹》《2016年中国诗歌排行榜》《2017中国诗歌精选》《2020年诗歌精选》等选本。荣获中国赤子诗人奖等奖项。颓荡写作探索者、倡导者、践行者,著有诗集《操》《日》《狗日的诗》《拾遗》《我最难以启齿的焦虑》。
点击链接可查看:
申明:刊头配图如未注明作者,均取自网络公开信息,如涉侵权,请联系编者删除。
《南方诗歌》2023十月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