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陕北话 了不起
——《了不起的陕北话》读后
文/申小平
身为陕北人,打小自然说的是陕北话,可是一经外出,总是觉得自已说出的话过于老土,于是,就运用课本上学过的汉语拼音说普通话,常常是地方口音浓重,被人从鼻音轻重就听出了是陕北人。因为幼时家贫,陕北穷山沟和陕北老土话一样见不得光。近日,利用每天的走步锻炼,从微信读书中听完了出生陕北,足迹遍布全国各地推广陕北方言的国家级非遗项目“陕北民谚”传承人王建领先生写的《了不起的陕北话》,把我一颗曾经卑微的心彻底征服,瞬间为我有幸出生陕北而感到自豪并骄傲着。说骄傲有点浮,但《了不起的陕北话》这本书,不仅能使所有陕北人找到陕北这些笨笨的沉沉的土话里浸润着深奥的历史典故,同时也积淀着我们老祖宗的大智慧大情怀。

读后让我明白了爱家爱国爱陕北的情怀对于我们陕北出生的孩子一直都有,只因我们在努力迎合所谓的世俗与偏见,却忽略了我们的根一直支撑着枝繁叶茂,我们的老家及祖先已经给我们无限容量,有待我们去发扬广大。
《了不起的陕北话》同时拍成了6集纪录片《陕北话》,其中浸渗着作者王建领先生几十年在政界工作外的艰辛劳动,他在岗期间既要忙于政界事务,又要兼顾自已热衷的母语事业。一有时间就投入到民间劳动人民中去,专门搜集陕北独有的口语词汇。他平日里最喜欢与不同地域的陕北人攀谈,见对方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方言,便会如获至宝般要求对方再说一遍,然后记录在手机上,以供编辑成书时写全写实。“王局长平易近人,没有官架子。”是他的下属及乡党们对他的中肯评价。有时为了一个方言词汇,他不惜与多名陕北不同地域的人切磋推敲,越琢磨越感兴趣,这些词汇跳出来与他的博览群书对接,引经据典,找寻历史人物与故事里的精华,从中发现了关于陕北方言博大精深的一面。这是关于语言文字的新大陆,这是天天说陕北话却未曾思量过这些语言背后的文化意蕴的一大群陕北人不曾发现的。他的大名是王建领,但陕北人更愿意亲切地像亲人一样喊他乳名“王六”,这就像王建领先生热爱陕北这块土地一样,本身就凝结着一种陕北情结,也递进一种关于陕北文明的深化和进步。

这本书是王建领先生利用田园视角、草根思路、民间认知,从天、地、时、空、人、情6个角度,6个篇章完成的。其中囊括有11项与陕北民谚俗语、曲艺民歌、民俗民风相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方言故事,以及27位陕北人的生活日常为线索,将枯燥的语言研究融入到有趣的生活中去,为200余处“土”的陕北方言找到“雅”的历史出处,我们嘴上常吊着的口头禅正和许多古汉语神如一辙。在《尚书》《左传》《史记》等典籍中微探,为陕北民俗在传统文化里找到历史依据,从而见证3000年农耕、游牧文化相互渗透的历史,诠释中华文明的演变历程,读者可以驾着陕北话这台时光穿梭机,聆听祖先的声音,鸟瞰中华文明的全景图。
本书能得到同是陕北出生的牛津大学博士、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张维迎教授的长文力荐 ,足以说明陕北话作为陕北人精神纽带的力量之大,羁绊之深,只要是说着陕北话,吃着小米饭长大,无论天涯海角,都阻挡不了乡音的奇特亲情。读完《了不起的陕北话》,再看相关的6集陕北方言的纪录片《陕北话》,我们顿时觉得我们原来是多么富有,历史的宝藏居然就在我们身边,人类文明的进步一直都在我们代代陕北人的身上存在着。用一种近乎粗俗的语言表现出来的词汇并不是那么污秽与肮脏,相反,她正是从一个历史典故中信手拈来的精华,只不过随着历史车轮的碾压,不同层次不同地域人们的认知不同,转达话意历史久远,从而逐渐走弯带偏跑远了,慢慢的,就变了味,形成了人们的误解或误会。

叠词是陕北人温润可爱的一面,陕北人豪爽起来就像梁山一百零八条汉子一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从不拐弯。一旦温柔起来,滋润得被听者会羞红了脸,低下了头,那种臊辣辣的感觉犹如沉浸在情窦初开的恋爱中。比如在这本书里谈到的叠词。把一种开在陕北的类似百合花种称山丹丹花,比喻颜色的鲜艳用红艳艳,吃小米黄豆熬成的粥称钱钱饭,说这块地敞亮用平展展……
王建领先生在这本书里详解关于叠词用法的类别,我这里就不一一剖析,希望每一位陕北人最好自已亲临我们的母语,读一读这本书,回忆一下我们的成长史,说话史。把你白个生生嫩脸脸那个年代的生活因这本书激发,一度回到那个儿时的温馨家园中。你妈妈亲吻你时,有没有说过“我娃可亲亲嘞!”在你因夏天没啥衣服可穿,你妈妈有没有摸着你的脊背说:“看数伏天把我娃晒得黑卜溜溜节。”你结婚时,你害羞的新囚子(媳妇)有没有穿一件红个艳艳的衣服骑着毛驴进到你家院子,然后你在帐房(洞房)窑里顾不了外面听门的直叫喊,就亲热得圪羝羝母羊羊,让听门的第二天全村宣传,你心里却美滋滋的,似乎这些话都充满了诗意。
当然,我只是套用了作者在这本书里的几个叠词,真正有趣的有劲的有味的还在后头呢。
第一篇“时”:陕北话是古汉语在方言中的留存,是中国语言的活化石。陕北方言折射出的语言流变轨迹让我们打通时空隧道,听到古代。以佳县船工李思命的一首《黄河船夫曲》引进了古代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这两者本来毫无关系,但你读着听着看着就觉得有了味,有了关于陕北方言文化的意味。后来列举了大量文人墨客的诗作,让我们引以为荣的是,作者说,在陕北的文盲嘴里往往能听出关于这些大文豪笔下的陕北方言词汇,若不信,就去读此书,或看《陕北话》六集篇吧。
第二篇“空”里,作者对方言的诠释就是:方言就是四方之言。是的,这一点从普通话和方言的本质区别即知。普通话是为了全民族交流沟通一再强调普及运用的,而方言是一代一代自生带来的,每一个地域都有自已独有的方言词汇。最近风靡全网的佳县坑镇赤牛坬村,由一个贫穷封闭的小山村,到现在发展成重点旅游示范存,无论孩童还是八十老人都扮演双重角色,上午还在山里劳动,下午就牵着自家的牲口一起做演员,这样粮食产业上去了,经济收入也比较稳定,还经常被各路媒体报道,快手、抖音也常有主播在娱乐时用一口浓重的佳县方言在快手上直播拉人气。这段喜庆的画面自然适合看纪录片。关于“赫连”倒阵,“胡搅胡,汉搅汉”这些词汇牵涉到的从古到今各民族的风貌特色,让我们这些后来的陕北人瞬间觉得我们的母语方言音韵无穷。这里面穿插了《走西口》等多首陕北民歌的经典与精华,来见证陕北民歌民俗与陕北方言的文明进步与文化升华。
第三篇“天”,详尽介绍了“龙潭”祈雨调,是中华民族的招魂曲。介绍了人们在自然灾害侵袭时,面对干旱得快裂开缝的土地,抬楼子祈雨,祈求龙王爷能“救万民”降甘霖的详细片段。庙会扭秧歌少不了陕北民歌与陕北方言,那些对壮实小伙的方言用词形象又亲切:虎卜楞腾,虎背熊腰,常是观众对阳歌场子里舞者英俊的赞扬。
第四篇“地”里介绍的是“人人皆天子”,这个称呼可有点让陕北人“二百五成神”的担不住哦。王建领先生着重详解了陕北方言的帝王作派:“二月二,龙抬头”,“打龙眼泉”“天子为耤千亩”里的“耤”被陕北人称“耤地”,这不是在使用帝王专用词么。耤地也是犁地的意思,但陕北人没人用犁地这个词。再还有“幸”,陕北人把惯和宠称“幸”,把娃惯的就会说“把娃娃幸坏了”,而古代宫庭,帝王宠幸妃子才用到这个词。这样,陕北人就该骄傲了,原来我们说的话和皇帝差不多也。
第五篇“人”,这个篇里,王建领先生总结的非常到位,他说:“陕北人是把时间酿成酒,把苦乐唱成歌,把生活打理成艺术。”在这个篇章里为大家带来的是米脂城里花轿迎亲的场景,米脂迎亲出发前有熬一锅红豆小米粥的讲究,意寓红火热闹的喜庆包裹着富贵吉祥。介绍了米脂有名的喜婆赵宝抬花轿,吸引四方游客驻步观望入神的画面。赵宝成立花轿队受电影《红高粱》抬花轿那豪壮雄浑的场面所影响,他觉得陕北迎亲这种传统文化值得传扬,里面关于“压门”、“接碟”、“拴鱼”、“围儿女”等传统婚礼仪式真正体现了陕北地域特色文化,他愿意把老祖先留传下来的这些非物质文化传承下去。在这个篇章里,作者强调说:“方言与文明发展同向但不同步,从陕北方言的“阳歌”“毬”“婆姨”“耤”等这些语言图腾式的词汇,我们可以清晰勾勒出,人类文明从自然崇拜,到生殖崇拜、宗教崇拜、皇权崇拜的进化线路图。方言和民俗一样,传承的是文化,寄托的是一份乡愁。陕北人对于“毬”字,说得多,却有一种别样的看法,好像此字不登大雅之堂,但在这个篇章里有这样一段话,把这个字真正放到了高桌上,这还得从《七笔勾》说起。
清光绪皇帝的老师王培棻巡视陕北的三边后,写了一篇逸文,将陕北描绘得一团漆黑,从吃、穿、住、行、人文、地理七个方面,把陕北万紫千红、雕梁画栋、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金榜题名、粉黛佳人、礼义廉耻一笔勾。其中有一节为:“塞外沙丘,胡人色目族类稠,形容似猪狗,心性似马牛,语出不离毬,礼貌何谈周,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义廉耻一笔勾。”“语出不离毬”,老先生说准了,陕北人高兴、扫兴均一个“毬”字,讲精气神不佳曰“毬色气”,讲生气曰“毬心气”,形容无所谓曰“惮毬事”,表你奈我何曰“毬不惮”。其实“毬”字本是一个神圣的生殖崇拜语言图腾,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种文化现象,与粗口脏话无关!

在这里还穿插了关于这个字的精彩段子,我就不一一赘述。但是从中可以看出关于字词的释义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已对方言认知的态度,就像我开头说到的,可能自已卑微的认为,我们说出的话是粗的土的,那么,即便是一句妙趣横生的精辟词汇也能想像到不雅的一面,也许是陕北人生性豪爽,实质内心极爱面子的原因,总是会将关于生殖方面的事想到羞与怯。
第六篇章“情”,主要讲解陕北民歌“老歌新唱,古树开新花”,传承陕北民歌,传承陕北独特的语言。因为最强的生命力,是情感寄托的家园。篇章中介绍了出生米脂的陕北民歌新秀杜朋朋,杜朋朋为榆林市新聘任的旅游形象大使,他曾在“2017年西安丝绸之路国际旅游博览会”的推介会上演唱陕北民歌《黄河船夫曲》。2014年,杜朋朋参加全国政协“迎春茶话会”演出,把这首歌带给了党和国家领导人;时隔不久,他又和陕北歌王王向荣一起带着这首歌登上了春晚的舞台。两代民歌手的共同演绎,令他迅速蹿红。这个片段在纪录片里欣赏,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唱的《大红果子剥皮皮》不知经历多少代陕北民间艺人的传唱,经久不衰,杜朋朋一个地道的米脂山里娃,把陕北话唱到了北京,唱出了国门,从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走出,他是何等不容易!
在这个篇章,对《咱们的领袖毛泽东》这首歌曲的来源,也就是六七十年代人人会唱的第一句“高楼万丈平地起”的那首歌,当时孙万福怀着激动而热烈的心情唱出这首歌,是引用了陕北民歌《光棍哭妻》的曲调,按理说,这两者离题万里,但因为他用与之相反的心态,感恩加激情,把这首歌演绎成一首全国人民都在传唱的经典红歌。这也应证了“高手在民间”的大胆创新值得发扬推广,充分说明了“声随心生,声发于心”的重要性。从而引进了陕北婚俗,陕北剪纸,陕北窗花等一系列关于陕北民俗民情,这些关于陕北独特的习俗也好,技艺也好,都来自陕北古老的语言特色。
这部书,开启了我们对陕北话悠久的、深远的、文化底蕴的探索之路,也奠定了我们对陕北话的发展与进步的推广之途。了解陕北,了解陕北人,《了不起的陕北话》无论书本还是纪录片,都将为我们起到导航作用。
最后,我想用张维迎教授在序言中说的话结束全文,他说:这本书激活了我的记忆,让我重新认识了我熟悉的陕北方言。我想,这话对我们每一位陕北人,一样管用。

申小平,1972年生,陕西省米脂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化厅“百人计划”扶持人才、榆林市首批“青优”艺术人才、榆林市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谊会副会长、米脂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陕北女人》(原名《深山女儿魂)、《贞节》,中短小说集《梦醒黄河》,散文集《这样活》。不同体裁作品散见全国各地不同刊物,并获得奖项二十余次。现供职于米脂县文化馆陕北民谚传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