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贤”
杨永军
全国有将近七十万个行政村,那个村都有所谓的贤人。这所谓和标题引号并非有讽刺意的味,这些人比真正的贤者还差之千里。但他们,通国学,晓历史,尤其对《增广贤文》《菜根谭》这样的古籍,颇有心得,有着自己见解。
这类人,大多命运多舛,或年幼家贫,与那些光鲜亮丽的登堂入室无缘。随着蹉跎岁月,熬成了与世无争的村夫野老。
岁月中,一些事情,只能在不断的咀嚼回味中,才能成文成句。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巴掌的小山村二十年间,让人感慨的事情颇多,时光在酝酿普通人的命运,是悲是喜,是阻塞,还是顺畅,这些都是普通人难以驾驭的。
这个小山村,有个老评书艺人叫张晓,他生来瘦小,爹妈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年轻时跟着村里的长辈,去京西门头沟走窑儿,从几百米的深井下往上背煤,他背了两个多月,想学一门手艺糊口,旧时的天桥,有撂地说书的艺人,张晓心里琢磨,这个不错,省着卖死力气,往那儿一站,动动嘴皮子,就能挣下白花花的银元,他给了说书艺人几块银元,从此,跟着艺人学说评书,几年下来,师傅让他登台亮相,谁知,他提着膀子乍着肩,祖师爷不赏饭,被听众哄了下来,他偏不信这个邪,繁华的地方容不下咱,咱去乡下,从此,靠走江湖串村落糊口。
解放后,他回到老家,在生产队开始劳动,过起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闲暇之余或田间地头休息时,乡亲们鼓动他说一段,他才过过嘴瘾。
八十年代初期,日子好过了,邻居的儿子娶了媳妇。那时,评书艺人还想走街串巷,靠说书糊口,但,收音机里刘兰芳说的书早就家喻户晓了,谁还听他的,况且,十里八村,早都听烦了他会的几个有限的评书。
邻居家的儿子在山外工作,一个月回来不了几天。他一走,留下媳妇一个人在家。老爹老妈跟儿子媳妇合不来,天天打架。男人为此非常苦恼,他逢人就把憋屈在心里的苦恼倾倒而出。
张晓听了他诉说的一切,问他:"你觉得媳妇人怎样?"
男人说: "人倒是好人,没邪的歪的,心底还是善良的。"
“怎么能看的出呢,俗话说,万丈的大海好量,半尺的人心难测。”张晓说。
男人摇头且坚定地又说道:“自己的媳妇,自己能不了解吗?别看她老跟婆婆吵,该叫妈时,还是叫妈,做出饭来,还是喊我妈先吃。”
张晓望着男人,欲言又止。
男人看出他的心思,说:“有啥办法?你明说吧。这成天的干仗,也不像过日子的人家呀!”
“你把媳妇带出山外,给她找个活干干,离远了,日子一长,说不定你妈还想她呢。”
男人听了他出的主意,果真带着媳妇,去了山外。让媳妇跟着别人学理发的手艺,媳妇天性聪颖,半年的时间开了自己的店,忙里忙外,看着就喜兴。虽然挣不了多少钱,可总算有自己的营生。时间久了,她在婆婆眼里成了香饽饽,婆媳之间好的跟亲母女一般。
淳朴敦厚的庄稼人,遇事没有宽阔的眼界,目光自然短浅。男人解决了心中患忧,喜形于色,但凡村中婚丧嫁娶的热闹的场合上,他必然把自己舒心的日子,归功于张晓。
村里老张家娶了新媳妇,媳妇漂亮可人,个性张扬,在一般人眼里,外向热情快性。结婚没多少日子,她就求着张晓邻居家的媳妇,非要去她店里打工,张晓知道了,却阻拦起来。他对那两口子说:“万万不可,这女子是人中之凤,你看她长的多漂亮呀!你把她弄到花花世界,她禁不住诱惑,跟别人跑了,你会引火烧身的,再说,真要出了事儿,你还咋会村里呀?”
两口子不信,信誓旦旦地说:"她一个小女子,涉世尚浅,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尽管张晓说明了厉害关系,可两口子还是不管不顾,把女子带进了城里。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女子去了半年,真的跟人跑了。惹得这家人,天天去张晓邻居家骂街。非让他两口子,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那说的清楚呀?说新媳妇眼皮子浅,没见过男人。说新媳妇,天生就是水性杨花,不论在哪儿,早晚也的出这事儿。乡里乡亲,怎么说的出口呢!
张晓对那跑了媳妇的男人说:“你还想要她吗?要是真想,你就起诉她爹娘,告他们教女无方。”
“碍着人家父母什么了?她一个大活人,没脑子吗?”那男子说。
“你不是想找到她吗?不仅要打官司,还要造声势,这样她才能回来。”张晓说完。又接着说:
“你记着我的话,她要是过的好,会早早回来跟你离婚的,要是过的不舒心,你还能要她吗?”
男人没言语,但还是按着张晓的主意,起诉了岳父一家人。媳妇是回来了,两个人虽然又接着过日子,可男人心里有阴影,没多长时间,就曲终人散,离了婚。
这就是乡贤,普通人只看眼前,他们却能看的更远。对他们来说,一生中能给有头有脸的人,处理棘手的问题,这是他们赢得尊重和人生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所付出的结果。当他们赢得这一切时,并没有为此炫耀,相反,却因此事而更加谦逊低调了。
往事如烟云散去,那些颇有智慧的故事,却有滋有味的留在了坊间。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让农民迎来了,温暖的春天。我住的山村,是京西腹地。这里有丰厚的煤炭资源。
有人承包了村里的煤矿,改革初期,人们依旧秉承着固有的传统观念。无论谁承包,必须要用村里的乡亲。开始人们还顾及老乡亲的面子,时间久了,矛盾便锋芒毕露。尤其安全管理,说多了,招人烦。是疖子就得出头儿。
终于,矛盾弄的不可收拾了。承包人骏青跟大班长刘志闹翻了。
俊青对刘志说:“再在井下糊弄我,你们都别干了。这我要是找别的村里的人干,得少操多少心呀!我这儿不是养大爷的地方。”
刘志听见,愤怒不已。他心说,刚吃几天饱饭呀?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他亢奋中带着不屑,说:“谁上这儿养大爷来了,说这话不愧心吗?你也不想想,你挣的每一分钱,不都是哥们儿爷们儿,拼死拼活的替你挣的吗?你想轰走我们,小心我领着这伙人,上你家吃饭去。”
刘志以为说了这番话,俊青会被这话唬住,没想到,俊青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俊青冷笑着说:
“我现在就把你们的工停了,你领着人上我家吃饭去吧,我告诉你,我关得起,就怕你们吃不起。”
双方一闹僵,刘志真的领着村里二十多口人,去俊青家吃饭。为首的几个小班长,还拖家带口。
俊青媳妇不知到怎么回事儿,热情地招待了众乡亲。吃完饭,刘志才说出原由。俊青媳妇听了,马上急赤白脸地把人往出轰。
刘志领着人走了,走时撂下话儿,说:“明天早饭就不麻烦嫂子了。中午我还来,你不给做饭,我们自己做。”
俊青媳妇遇到这事儿愁坏了,俊青回来却说:“有啥愁的,你回娘家躲几天,我跟这伙子怂人说了,不就是吃饭吗?我管的起,就怕他吃不起。”
“除了你这样的傻子,才说这话。别人会怎么想。”俊青媳妇怒怼道。
骏青媳妇躲到娘家去了,俊青找来了,两个做饭的人,搭起炉灶,一天两顿饭,他以为这伙人吃几天也就散了。谁知,竞没有一点走的迹象。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报警,他说:"乡里乡亲的,咋报,再说,一辈官司三辈仇,你把谁弄进去,都不合适。"他寻思了几天,去找张晓,找他讨个主意。
张晓想了想,说:“这好办,但这伙人会恨你的。你能接受吗?”
“只要这伙子怂人,回去上班儿,还管球他恨不恨我。这伙子怂人,都是大爷。”俊青说。
早晨,阳光明媚,时令正是春分节气。各家各户的地也都种上了。只差最后一课庄稼,秋豆角还没“”满”上(满-种的意思)。张晓中午吃饭的时候,去了俊青家。
进门拱手作揖,说:“哥们儿爷们儿,我也凑个热闹。你们不嫌吧?”
张晓在村里,也是个人物。何况他还能白呼几段评书和酸倒牙的故事。这伙人开始起哄,非要他说段评书。
张晓也不客气,站在八仙桌子旁,气定神闲节奏铿锵地说了一段《李存孝打虎》。正说到精彩部分时,他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地同众乡亲说:“你们在俊青家吃饭,你知道俊青两口子,为什么没跟你们翻脸吗?”
“他心里有愧,愧对乡亲呗!”刘志有些亢奋地说。
“你说错了?俊青挣下多少钱,你们心里没数吗?我知道他跟你们说过,他管的起,你们未必吃的起?”张晓说。
“我就是要破破他那牛皮口袋,让他服软,再说,我好歹也是大班长,他离开我能转的开吗?”刘志说。
“唉。”张晓叹了口气说:“糊涂,你真以为他离开你不行吗?你跟他堵气干嘛还拉上别人?山上就那么多资源,你们不忙着想办法挣钱,还弄这事儿。”他指着刘志身边的孩子又说道:“你们不为别的想想,也要为孩子想想,你们谁家的儿子不娶媳妇,闺女不出嫁吗?会亲家的时候,人家问你,你跟人家怎么说,说你吃大户呢,那时你再看,谁家的姑娘敢嫁给你家,谁家的小伙子敢娶你家姑娘。”
一番话说的众人低下了头,目光聚集在了刘志身上。刘志欲言又止,正踌躇中,张晓说:“你刘志能带着这么多人来俊青家吃饭,就不能带着这伙人,重新开一口新窑呢?” 刘志不再言语,默默起身走出了俊青家。
过了几天,俊青找到张晓。开口埋怨道:“你跟他们说什么了,刘志不在我这儿干了,他弄了一伙人,在我的窑口儿下边,开始做口儿开窑呢。一千多米的落差,对我威胁太大了,这还不如让这伙子怂人,天天来我家吃饭呢?”
张晓听了,满脸的不高兴了。他气哼哼跟俊青说:"你不是让我说走他们吗?我把人给你弄走了,你到说这话,甘蔗没有两头甜,鱼不能和熊掌兼得。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两人吵了起来,吵架的消息一传开,刘志更加笃信张晓的话,他更加确信,俊青是误导他们不走正路,这样的心机何其毒也。从此,他更加记恨俊青了。
张晓知道了,跟俊青说:“刘志记恨你,你要化解这矛盾,要是让矛盾任其发展,必定会物极必反。再说,你这也是给孩子树个做人的榜样吗?”张晓说的语重心长,掏心掏肺。俊青却不以为然。他嘬牙花子满不在乎地对张晓说:“球,反什么,他刘志骑在我脖子上拉屎,你还让我吃了不成。孩子懂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两人弄的不欢而散。
从此,俊青的钱越挣越多,刘志虽然比俊青差些,他却没有忘记张晓当年对他的点拨之恩。年年春节都去给张晓拜年,拜年的礼物,着实丰厚。
又过了十几年,俊青的儿子,成了败家子。这个时候他终于响起了张晓对他说的话。他懊悔自己挖空心思挣下这么多钱。
【作者简介】杨永军,北京房山人,房山诗歌学会会员,房山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作品获奖,怀着对文学的敬畏之心,作品主要以家乡题材为主,有小说和散文发表在《京西文学》和网络媒体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