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老师是怎样炼成的(小说)
文/刘正双(湖北)
当我找到他时候，他一个人正坐在枫林酒家自斟自酌，生闷气喝闷酒，醉眼迷离，脸颊微红。一盘炒花生，一盘猪头肉已快见底。位于太湖桥西的枫林酒家，此时客人寥寥，略显冷清。中秋的蒙蒙细雨，微微凉风更使得凉意一时渐胜一时的了。
他努力睁开迷蒙的红眼睛，望我一眼，示意我坐下，摇摇晃晃地为我满上一杯酒。
主任，你说，我……错在哪儿了？他嚼过一口菜，满嘴流油，吧唧着嘴，问道。嘴里嘟嘟囔囔，语无伦次。
你没错。我肯定道:学生家长也没错。你是站在教师的角度教育孩子，是爱的一种表现形式，家长宠溺护犊，也是一种爱的形式。你们站的角度不同，立场不同，表述的效果不同，所以才会产生矛盾。
咦！……，他疑惑我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显然有些不满意。那……，谁有错？他反问道。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盯着他，反问道:你当老师也有些时日了，听没听说过现在教育界有条不成文但十分流行的"七条保命法则″？
他满眼好奇，使劲地摇头。
你呀！我用手指头点着他。教书教憨了！知道吗？这是多少教师的惨痛经历，血的教训哟。我叹了一口气，望望他惊愕成"O″型的大嘴巴，喝了一口水，慢慢说道:
第一条、绝对不能打骂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再调皮捣蛋，再不完成任务。不然，一不小心被人举报，有理没理都要罚你2000元，档案上记有污点，升职、加薪、评职称，统统完蛋，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像你这次因为学生上课不认真听讲，你用戒尺打了学生手掌，家长不依不饶，跑学校大吵大闹，闹得满城风雨，惊动了教管会，惊动了派出所。你看，捅了多大的漏子，影响多不好，对学校负面影响多大，也别怪校领导给你脸色看。你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你只是一个代课老师，操那么多心管那么多事干啥？看人家有"红本″的正式编制老师，一个月大几千上万的工资，也是得过且过，哪个像你这么认真，这么负责，这么拼命？吃力不讨好，搞不好，饭碗就砸了。在这个吃糖都不甜的年纪，生养你的还没送走，你生养的还没长大，房贷车贷，哪一样不能压垮你，怎么能轻易失去这份工作？
他哭了，他哭得很伤心。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我说到了他的痛点。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看起来，他这次伤的不轻。
我起身拍拍他的肩，等他稍微缓和些，我递给他几张纸巾，他连鼻涕带眼泪擦了一张又一张。
二、佛系教书，拒绝内卷。尽管现在教育内部内卷内耗很严重，咱自己只做到按时上下班，认真备课批改作业，完成自己份内之事就行了。辅导学生，绝不单独找女生。
三、不要涉及金钱关系，不接受家长任何礼物和现金，也不接受请吃饭。以免留下隐患。
四、学生出现问题及时上报，通知家长，自己先准备解决方案。别指望校领导会管这事。提到这，你看看邻校的小李校长，尽管人家各个方面都很那个，却能在校长的岗位上混得风生水起。靠的什么？除了上面有关系罩着外，他本人也对保命七条熟稔掌握，运用得得心应手，特别是这一条。校内出现屁大点事就上报给派出所，让警察解决，自己不承担一分一厘的责任，既维护了校园和谐稳定，又没有状况发生，上面对他的看法就不一样。正所谓，驴屎疙瘩外面光，哪管内部一包糠。
五、不要试图改变学生本质，学生出问题可管一下，如果不听，随他去。将来，由社会管教他。
六、…………
七、…………
他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可是……，我刚讲完，他就反驳道:教师不该是塑造人类灵……灵魂的、传递爱与知识的工程……工程师吗？如果不能恪尽职守，教书育人，那不是失职？是犯罪！这时的他，说话也不磕巴了。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串炸弹，轰得我脑袋嗡嗡的。这家伙，书生气又犯了！
0UT了，老弟！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听明白？真是个普信男！我笑着直点他的头。
郑强教授说过，最好的教育是培养出积极向上，阳光开朗，身心健康，爱国爱家爱父母的孩子。我敢说，以前所有的教师都是奔着这个目标再教的。可是，现在呢？我顿了顿，看他的反应。
现在呢……，洗耳恭听。他说，态度够诚恳。
我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教:你也学过《教育学》《心理学》，可知道现在的孩子大致分为几种性格？
没等他接腔，我继续往下讲。
第一种，沉默寡言型。这种性格的孩子情绪不稳定，喜欢独处，内心脆弱自卑，很再意别人的看法。对待这种，不严厉责备，用温和语气与之交谈。安排他们多参加群体运动文娱活动。
第二种，疯狂捣蛋型。这种性格的人，活泼，屁股下面长有刺，爱动坐不住，不服管教，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是大人眼中的野孩子″，对待这种人，多表扬鼓励，少批评，培养他们做事有始有终，负责任的态度。这样的野孩子，其实可塑性极大，如果放任不管，将来走上社会，不是干警察就是"干警察″，不是吃国家饭就是吃"国家饭″。必须加以正确的引导。俗话说:小树不修不直溜。要想成材，必须精心修剪。同理，教育这样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心智什么的还不成熟，从爱护孩子的角度出发，不能简单粗暴一刀切，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然会适得其反，起不到应有的教育的结果。
三，积极外向型。这种性格的人活泼，富有想像和创造力。对待这种人，要循循善诱，软硬兼施，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
我连喝几口水，润润喉咙。自己又绪上一壶。
都说现在的学生难教，家长也不配合，作业布置多了，说你加重学生负担，作业少了，说你不负责任，管得松了，说因为没给老师送礼，管理严了，又说你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说的老师一无是处，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以至于有些老师说，不会教了，孩子不懂事，家长还专挑事，校长又不扛事。不是老师变佛系了，而是老师寒了心了！
我愈讲我也生气，说真的，只要家长学生来告状，都是老师的错。好像老师管教学生就是在给学校添麻烦，影响了学校综合评估。不分青红皂白处分老师，罚款，训话以至于调岗，至于教学，他才不管你教学质量不质量的。怪不得现在90%的老师不是选择躺平就是选择摆烂，当天和尚撞天钟，混一天少一曰。直混到光荣退休，功德圆满，直至呜呼哀哉！
不可否认，老师中确有一些"害群之马″，不深研业务，不探讨教法，敷衍了事，得过且过，方法简单粗暴，严重影响了教师队伍的形象。但，也不能迁怒于大家，而一棒子都打死哟！
沉默，沉默……我们两个都不再说话，内心五味杂陈，翻江倒海。社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岂是我等弱小的个体所能左右？
我俩默默地喝着，吃着，拉呱些闲言逸事。
屋外凉风习习，细雨蒙蒙，天地间漆黑一片。
一阵冷风吹进，我们瞬间清醒了不少。老板又序上两个菜，我俩互相碰杯，连干三杯。酒一入肚，本就社牛的我，又打开了话匣子，便如同滔滔之江水，川流不息。
我前几天在网上看了一篇一个小学生写的作文《代沟》很搞笑，笑过之后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和家长之间的代沟有多大。我边说边从手机上翻找出那篇作文。他醉眼看不清，让我念给他听。
题目:代沟
我换上新衣服在老妈面前转个圈，说:妈，有范吗？老妈看了一眼说:有，在锅里，自己盛去。
我问爷爷:你有微信吗？爷爷说:我有屁威性，都是你奶奶说了算。
我问奶奶:你会下载吗？奶奶火了:废话，我不会下崽，你爸爸从哪里来的？……
他"呵呵呵″憨笑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得有点勉强。
老弟，你说说，这哪是代沟，这是代了一座山哟！这个沟代的有点大了吧，代成了太平洋、大西洋，代成了均宽约70千米的马里亚那海沟哟！
这次他连憨笑也懒得憨笑了，他凝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
对于那些调皮捣蛋，不认真听讲的学生，你教育他，出发点是好的，完全正确。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的孩子可不比我们那代人。我们那代人，在校受了罚挨了批，谁敢回家说？说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胖揍！这，就是代沟哟！这条沟，存在于教师和家长之间，家长和学生之间，教师和领导之间……，处处有代沟，沟沟大不同！
他静静地听着，似乎酒己醒了大半。但愿，他能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跪着的老师怎能教……教出站着的学生？他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的。
我笑着望他:兄弟，能活到退休才是赢家，改变不了社会现状，就只有自己保护自己了。
稍顿，我继续问他:你觉得门卫老李头怎么样？
他点点头:挺好的一个人呀，整天笑咪咪的，说话轻风细雨，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嗯，还有，还有……他挖空心思，思考着。你是说？……他似乎明白过来。
我不再遮掩，直接说开了:想当初，他也和现在的你一样，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总想在教学上崭露头脚，有所作为……。学生上课打盹，他罚学生在操场跑圈，被家长投诉，说是变相体罚学生，被教导主任训斥；晚自习拖堂，被家长吵骂，说是农忙季节，还让家长等这么久，怨他教学准备不充分，又被教导主任训斥……久而久之地，领导说他不适合教学工作，先调岗去帮厨，烧锅炉，后又调到门卫，再调，就下岗了。那可是我校唯一的县级优质课老师，27年教龄，副高职称，给校领导"抹了黑″，照样整你。现在的他，疲惫了，心累了，便也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了！
兄弟，我今天所讲的这些信息，你懂也好，不懂也好，一定要自我思考，自己先行判断，这背后的故事，更值得你去思考和揣摩，今后路怎么走，那要看你怎么预防和决断。声明一点，今儿个不是代表校方，而是代表我个人的一些见地，谁让咱俩是兄弟呢？
他紧握我的手，摇晃着，使劲点头。嘴里嘟囔着感激的词句: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句话啊！今儿个话说……说通透了，满天都……都是云彩，眼前尽是光……光明大道哟，我的主任老哥！他的醉眼中泛着感激的泪花。
窗外，秋雨如烟如雾，无声地飘洒在遍地的枯枝黄叶上，淋湿了地，淋湿了树，淋湿了醉酒人的心房。雨色秋来寒，夜深更己重，微微的困意袭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你，你……走吧，你走吧……，我……我没事。他推开我，踉踉跄跄地走到路灯下，倚靠着路灯杆子，向我直摆手:你走……走，我没……没事！嫂子在……在家等着你呢……
看看天色，定交三更，四周一片静寂，秋雨在昏暗的灯光里晃晃悠悠地洒下密密的细线。凉风一吹，我紧缩脖子，把衬衫狠狠地拽裹身躯。我不再坚持，夜已很深了，家人还在家等着我呢。
今天是2023年的中秋节，本该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我还是不放心，再四交待他，又给他老婆打了电话，发了定位，然后才放心离去。
嗷——嗷嗷……嗷——嗷嗷……突然，身后传来他鬼哭神嚎的号啕声，伴随着哇喇哇喇的呕吐声。回头看去，他如同烂泥般瘫卧在路灯下，昏暗的路灯光照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肉影。刺入鼻腔的浓浓的酸腐味，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号啕声，在中秋的深夜里传得老远老远……
2023.9.29(中秋节)，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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