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九 《布尔津的孤独与忧伤》
挖蒲公英的清晨
巨幅广告,立着四条铁锈腿
桃花,果断飘过香山路土崖
叠压出晶清与粉色的距离
我静望蒲公英坚卓的弱影
褐桃枝上镶着五瓣粉花
绒毛花蕊,在春风的电流里颤抖
偶尔几片纤短小嫩叶,落在枝上
还未明,先有叶,还是先有花?
桃花悬浮路边,引你深入其中
林中仰视,发现桃花变得稀少……
桃林旁,几个小丘储蓄有另种惊叹
丘上种满枝条,有被拉弯的桃花
谁的坟,静死那里,儿时恐惧的
现象,此时变得生动,没有墓碑
丘内人,生前也许爱慕桃花,这里
成了他最后的家。隔壁小丘,许是
他的亲人。大地心胸宽广
什么植物都能成为自己的注脚
荠荠菜,弹唱出涡旋天空的小白花
蒲公英,摇着野性小太阳
取出螺丝刀,我把它们的褐色长根
轻轻挖出。地下墓主,感测到我的闯入
周围,居然陪伴了众多的蒲公英
褐根渗出黏液,与泥土,抹花了
沉默采集的双手。散落的油菜花
摇晃的魔法扫帚,正在地头散步
我的鞋带,偶尔捉下两粒浑身带刺
椭圆的苍耳子,枯黄种子是两颗小地雷
去年就已埋下相遇。带刺七角芽
浮出小时,被我游戏中扔出的苍耳子
击中,扯乱头发的小童伴,恼怒的小脸……
春天放映着不可拷贝的记忆,也牵拉着
我随风而去的表兄,他是否也有一片
开满热闹野花,且无声移动清晨的家
2015.3.27 平顶山香山
剥葱女工
她在剥葱,弯腰坐在小马扎
仿佛系着围裙,缩小的摆钟
带袖紫色围裙,套在黑棉衣外
她弯腰,直起,无声敲响了某个世界
夹着白发的黑发和脸,被尘土和风搅拌,凿刻
酷似铜像,她的眼神向下直射
焊接住一大捆被抱来的葱
长长,粗粗葱白,望不到她眼神
她的手,混着葱须泥土,粗糙黑色金属
机械工作在葱皮粘液中
黄色旧外衣被剥掉,破碎的绿葱
触角被摘断,一棵棵码好
她重复着,重复剥着自己
剥出家中的晚餐:一斤葱代表一
站在穿着透明外套的一垛芥菜前
指针上有指针,暗自观察,浇铸着
2015.3.31 平顶山
给母亲讲故事
午夜,报纸覆盖的床头灯,
透过油墨的暗光。
母亲毫无睡意,晃动羸弱的手,
宣告着她的醒来。
我凝视着她,想起小时的我,
和小时候我的女儿。
的确,她毫无睡意。
为她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我说。
有一个老太太,她有五个孩子。
母亲平静地看着我。今天,
她终于不用在这个点,打点滴了。
我慢说出,这五个孩子的名字。
母亲依然安静看着我。
我继续数着孩子们的名字以及故事。
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那个老太太,她信基督。
某个周六上午,她会和一群老太太,
结伴去教堂。春天,这个老太太
在花盆里,精心种上藿香。
老太太院外的桂花香气,顺着气流,
在这个季节,溢进院子。
她会收集落在地上,淡黄的桂花。
偶尔,她会抬头细数丝瓜架上,剩余的
丝瓜。她会骄傲地站在院中,听别人
称赞,院子里那半分菜地。
倦意,慢慢布满母亲的双眼。
我,停止了故事。
我找到了,我故事的目的地。
2015.10
我看见的那几只公鸡
我看见的那几只公鸡,
住在两层鸡舍的上层。
公鸡们异常安静。偶尔有只
白色公鸡,低下头啄食着
铁盆中的剩饭。它们油亮、
花色的羽毛,让我想起
幼年飞来飞去的鸡毛毽。
铁制鸡舍下,装着四个滚轮,
仿佛一辆小型战车,停滞不前。
黄色的下斜琉璃屋顶,略带浮华。
红色的鸡冠,年轻地挺立着。
我的靠近,没有惊扰它们圆圆的
小眼睛。铁皮盒子内
留着它们见底的午餐。
那只白公鸡用尖利的喙,啄食着
盆底稀少的食物,却并没
发出太大的声响,它怕打扰
新来的舍友。鸡舍的一层,灰色
铁皮桶,被红布条拴在竹片上,
散落的烧饼,被撕成不规则形状。
一层的鸡,不知去了哪里,
仍有朵黄丝瓜花,小喇叭似的
遗留在笼里。鸡舍被推放在
农家院大门旁边,院门
敞开,迎着往来的游人。
阳光摩擦着门边瓷片,似乎
要破墙而入。光,掠过门口
鸡冠花,洒在继续在院墙上
攀爬的安静丝瓜叶上,有一刻
鸡冠花和公鸡在我眼前对话,
我们是不是同类?这会儿,
已是午后,公鸡好似在午休,
一切静悄悄。它们在回忆
刚发生的一件事,昨天
和它们一起住进来的伙伴,
挣扎着被满脸笑容的主人带走。
银灰铁皮抽油烟机,外置的长烟囱,
风筒轰鸣,顺院墙向上延伸着庖厨
气味。我幻想公鸡飞起来的样子,
在很冷冬夜里对着黑暗打鸣的
模样。我在暖和被窝里,它在
室外寒风中,叫醒我不同的
每一天,我似乎听到了公鸡的
歌唱。傍晚的鸡舍里,已
空无一物,而新的公鸡又要来了。
2014.10
香山寺
那天,鸽子,白色鸽子飞过寺庙
香柱上的气流,对天马的追逐
和乡野的玉矿,都立在蓝色佛塔尖
只有塔,灰色塔,倾听着圣地
大剑戟梵音里的魔音,那天
香雾漫射这座馒丘上的寺院
穿黄褐袍子的年轻修行者
唱诵着我不懂的经语降示
新修寺门,是寥落蓝天的天赐
其实高处还有一个门
那少年时来过的山门,石磴
在涣散迷离光线里缓缓回放了昨日
2013.4平顶山
我为内心的蓝色知更鸟包扎了伤口
清晨,太阳开始旋转光线的魔方;
清冷,默藏着最高希冀。
浑浊河水在这个城生根,
落寞犹如有纹理的锰矿石。
游船,是否做过行驶在
大西洋上的蔚蓝之梦——
那年轻的群楼景观,是否
知道意大利的凌空存在。
逐渐抬升的塔吊,机关枪似的
伸出枪管,凛然于避雷针之上……
我被疼痛袭击,在桥上浮起,
身后是车辆飞过地坑的轰响。
此刻,忘忧花站在叶子上涌来。
我为内心的蓝色知更鸟包扎了伤口。
2013.10 平顶山
被热闹贩卖的路
这是一条滚涌各种人的路,
但此时它却不能算作路。
这是平原一个小城的早市,
天未亮,你就能听到嘈杂嗡鸣。
机动和电动三轮车驶来了,
满车的萝卜想把车压弯,
卖萝卜的老汉把刚出土的
绿萝卜铺摆在路边。
卖肉的女人捡起半截砖块,
把她卖肉的摊子架的更稳。
一个面容姣巧的女孩子,
站在黑幽幽矮板凳上,
在她简易的高铁架小药摊后
喊着甲沟炎,灰指甲,
年轻的喇叭声
震扰着行人的耳膜。
大桥下,传来发动机研磨黑豆、
黑芝麻,轰隆的机械声。
远方的人在想家,这是
一个残疾人在秋鸣——
嘴边的麦,透着时尚,
他坐在自制的简陋滑动木板上,
我却找不到他的双脚。他沉缓的歌,
换来路人丢下的一元纸币。
卖韭菜的老人依旧捆好韭菜,
码在台阶上;卖包子的女人穿着
黑短裙,对着自己男人呵斥着;
卖苹果的男人喊着苹果便宜了……
沉甸甸人群不断从晨路冒出,
邻居们偶尔也会打个招呼。
这只是这条路的某个小段,
九点之后,车辆会一辆辆快速驶过。
早市的凉气,被热闹贩卖的路置换,
我走在人群中犹如走在一个人的海底。
这些小贩会被城管和环卫工清扫
消失,连片菜叶都没留下。
2013.10 平顶山
八月初秋与冯新伟、张杰、北渡在鲁山下洼村,冯新伟家一聚
你的院里,住着年长的榆树,
榆钱香气,绿进夏天的树荫。
某个知了,某日歌罢时,
会从枝头,带着透明翅膀跌落。
瓦盆,开着你并不关心的白海棠,
还有几株兰草,根的两侧浮出嫩芽。
回忆坐着木质秋千,现实中荡来荡去。
小孙女塞进老诗人手中一把秋山楂。
韭菜,在铁水桶陪伴下,不断长大。
淘气的小黑狗,暂时在两米外,
失去了自由。雪后的某天,你会在
家的屋顶,借着铲雪的理由远眺——
年轻时,看到屋后那列焦枝线上的火车,
已变成天空的一朵火烧云。你年迈父亲
客厅内泡的热情茶,随阳光穿过竹篾,画亮
银灰桌面,并小心涂上,竹帘的透明阴影。
三个中空,蓝白矿泉水瓶,正寂然,
听你朗读《一个少年在奔跑》。
众人说你过的异常贫苦,殊不知,
你可经常拥有深潭绿水般,安静的下午。
床上码堆整齐的文学书籍,和你从不肯
丢弃的红皮手稿日记,为你装上诗的马达。
此刻,灰尘溜进你的室内,悄悄打盹儿,
白墙上,正滚过你迫不及待的铅语。
2014.9 平顶山
独白
满月把石渠清水,倾注下来,
落入人间纷杂,迷茫的泥塘。
昨晚的铁桥,骑着夜河的黑马,
在六月,遭遇盲人般的闷热,烦杂。
为了生活而生活,多少人失去了生活。
命运之中,我们的透明蝉翼,彷徨又彷徨,
中年,不允许合理的休憩。
信仰是文字,自己把丢失的自己,捡起。
植物,植物,始终走不出自己的枝影——
除非高大的死亡后,亦可重生,改变了名。
你看没有翅膀的蜗牛,螺旋的小房,
缓缓爬上榆树干,它渴望夏风翻滚绿叶的自由。
年老的歌唱者,在自由一颤的湛河边,清唱着。
戴墨镜的夏夜,抱着月亮,站在台阶上。
2016.6
秋,回忆,太行山读诗夜
——与一起游历太行山的诗人
一、
逃离城市,假借秋日来信
在高铁站,地铁车厢中,找回丢失的自己
异乡小酒馆门口,一口啤酒
一首诗的诵读,让我清醒
我开始认真听取这个时节,听诗、读诗
午夜,我拦了一辆蓝色出租奔驰在郑州街头
想要找回我丢失的梦
见到梦时,发现梦有点破旧,且面色慌张
叹息中,我把梦丢在东三街的路口
二、
我在享受月亮,黑山体前的月亮
谁有它明亮呢,它的银色眼睛让我羞愧
夜风讲着我的故事,我望着被涂黑的山体
读诗吧,否则对不起云台山山风
山西的一个声音在读,行走的鱼也在读
河南和上海的声音也在读
读不同地域的秋日
直到夜风,把我吹进室内
三、
独坐璞澜民宿,前厅,阳光照在南极人布椅上
照在夏威夷竹叶面
我幻想自己是一株水杉
或者是那个开着天窗的石头
最好在我内里撒上几粒太阳花的种子
明年爆发出太阳的离子
或者让我化作一颗褶皱的褐衣松果
落在云台山一棵母松的脚下
四、
璞澜民宿,对面,有安静的矢车菊
山体,开始褪去白天的光芒
一切,模糊,也包括我的心情
一只归巢的野蜂与矢车菊
在暮色的金刚石中短暂作别
隐匿的蟋蟀开启夜的剧场
你却无法追踪它们在何处
而我又在何处
前街LED的光区
另一个割裂的世界
你独享这暮色中的孤独
流浪者到来,思绪突然短路
五
太行山叠彩洞,隧道没有蝴蝶
却有着弯道驾驶的危险
我们波浪行进在峻秀的太行山悬崖间
眼睛后的眼睛,看到了十年前
在红石峡人群中移动的我
丢失的车轮项链,我留在云台山十年的遗憾
云台上,拍照的女儿,此刻已到达上海地铁入口
滑翔者忘记了,他在进行着征服的游戏
我们都在自以为是的世界上滑翔着
巨岩,狭长的沟壑,我们的微小
我们可以移动轻巧的自己
你带走红豆杉大峡谷一块
白色飘带的石头
你大声说想要唱歌,在太行山中
一只前世的蜂,找到了她的前世情
赠他一枚毒针,在红豆杉大峡谷
六
我切下待客的,石塑样的瓜,与夜山,与诗人品尝
小马灯发出陶瓷般的微光,进入烛光谈话
归璞民宿露台上,空中星星,读着创造的诗
红灯笼是沉默的中国
云台山顶发出激光,摇晃触角,静静参与诗的内容
读诗,摇晃着太行山,摇晃着夜秋千上的上海诗人
2023.9.20
与友饮,夜走湛河堤
停泊在夜十点的湛河草地,累。
这时,柳树陷入静止,减轻了世界。
柳枝的长发隐藏我们,与黑夜重合。
青蛙家族,年轻青蛙在“滚瓜”中取乐,
我们做了他们的听众,
大合唱在夜城的河流上拍打行进。
蒿草在暗影中,失去原始的色彩,
我们依然知道它们秉承古老的绿。
视觉,瞬间被醉意的判断改写。
对面河堤路灯,敢于把影子投入水中,
复制另一个燃烧的我。
只是在夜里,大自然的心理气味
包围了深深呼吸的黑暗河堤。
蒸腾的酒伸出双手,触动了
异乡女儿的长发,传递,
长夜有长夜的永恒睡意。
你们飘过来,不停重复一个话题,
甚至同一句话,你们到底在辩论,
还是因为泸州老窖,导致蛙鸣般的兴奋。
某个路人飞过,拖着无形的翅膀回家。
前方,灯光装饰的桥,一个明亮的幻梦
将我们风景般覆盖。
2016
欧阳关雪, 70后诗人,毕业于郑州工学院。河南平顶山市人。2015年与友人创编《静电》诗刊。有作品在《翼》《罗曼司重演》等发表。现居河南平顶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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