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亲情,永不忘记
作者:周同生
初秋雨夜,不老河畔上细雨蒙蒙,节能路灯的照射下,路旁树丛低矮厚实,看不见近在咫尺的河面,脚下的水泥路面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风吹落下的片只树叶惬意地躺在上面。
我放心不下年迈的父亲在老院子里是否睡妥,便由村后
东头入村,沿着河边新修好的“户户通”道路往村西头走去。离家尚有三百来米的时候,我绕走了一段路,不是径直在河边的水泥路上前行,而是向南拐进村中一段,再右拐进入老家门前的巷口里,尽头那便是老院子了。
若是小时候,深夜的河边路上会莫名的令人头皮发麻,而此时正是心情最熨平的时候,没有了白天的喧闹,褪去了人情世故间的隐涩,该是自己对自己的心灵对话时间,任由细雨成线落地成滴。五百来人的自然村里,有的人家随孩子去了大城市生活,有的人家为了孩子结婚成家在周边贾汪、大吴或甚徐州城里安家,有的人家奋斗多年后有了富余也在周边中心城镇购房置业,村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着,住家户零星地散落在村四周敞快的地方。
拐进村第一户人家离河岸最近,院落里外全是收购来的瓶瓶罐罐、旧家电、废栅栏等等,分不清墩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占了南北水泥路面,岸下的老渡口遗址就在十来米开外的地方。在不老河流域上,老渡口被我们几代人记忆着。河南岸的大片土地是我们村的,也是徐州地区引种南方水稻最早的实验地之一。每到丰收季节,生产队上分配稻谷后,我父亲都要一大早用平板车推上大半袋辗轧好的大米,过渡口,经鹿庄,傍段庄,穿过韩场,走向贾汪窑上兑换白干子,充作长点时间的主粮。半拉晌午我就在渡口坝上这里等着父亲归来,不是我多么懂事,是我想着父亲捎来好吃的烧饼味道。过了晌午时分,我透过二百来米宽的河面,远远地看到了父亲的身影,立马起身,拍拍腚上的薄土,跑到渡口边上,踮起脚,用目观眺父亲停下来了,先把车轱辘卸下,再趁着渡口坡度滑下装有大半车想必是白干子的平板车,最后折回去把车轱辘扛上肩,径直地走下来准备上船。我嘴巴上下砸吧着,心中的高兴劲是那小兔子似的不断响击。船由河北向河南摆来,偌大的船体全是木板拼成,前头宽大平泛,后头高大上翘。摆船人的吆喝声,乘船人的说笑声,河两岸等船人的应和声,在河面上流淌着。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随着不远处徐台大桥的建成,它像孱弱的老人一样走向了暮年,只是河水拍打岸边的波涛声犹在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回过神来,已是来到该拐往老家巷口子的十字路口了。 房前屋后收拾的很洁净,花草茁壮桂树臻荣,水泥路连同架设在上面的电力线、通讯网络线、有线电视线等四通八达,稀疏亮着的路灯在细雨中添了诗意,间或间,突然亮起的监控灯告诉着人们它在坚守使命。
向东望望,向南望望,那熟悉的记忆忽闪忽闪的在眼前飞驰而过,想捕捉一下哪个又不想捕捉它来,任由眼光移向巷子里。把守巷口第一户人家,是我爷爷的爷爷辈上,把上首房子分给长房而传下来的,我称为东院二婶子的家。我二婶一路走来也是艰辛的,先是我二叔婶抱养一个闺女,后又收养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东院的大老爷在世时曾是位先生,给这个男孩子起个有含义的名字叫“生根”。没几年,东院子二叔病逝,家里上上下下全凭二婶打理,困难年月,曾收破烂贴补家用。生根兄弟能干苦干,娶妻生子,大孩子已大专毕业后留守南方城市打工,他们家近几年才算过上好日子,翻盖了眼前的高楼房。平时我走过门前,生根两口子见面“大哥,大哥”喊着,两个孩子也是一口一个"大爷" 叫着,我们俩家子相处的可以。
再往前走去,便是相对上首房子而言的下首房子了,传到我父亲辈上兄弟三人,房子便是东西三家,到了我这辈上,巷子再添新房已是不可能,方有我和二弟在新建的大桥和河对岸集市等处安了新家。在老家记忆犹新的一处“新宅子”是我父亲为我爷爷奶奶建的“老年房”,屋基靠近河边也就十来米远,几经岁月变迁,翻建了两次的“老年房”留给了父亲独自居住,而父亲原先分得的那处宅子留给了我三弟一家。这样一来,生根他们家往西依次是我三弟家、我二叔家、我三叔家、我父亲家了。
人生无常。我三弟三十岁那年因病早逝,弟媳带着孩子们迁到娘家去住了,空留下四间瓦房,偶而过来看望我父亲时才顺便到自己老家看看。个中滋味,唯有她和她的孩子们知道,愿上天护佑孩子们健康成长。
我二叔家的堂弟结婚后,把我二叔二婶安置到村前头一处老年房里生活,自己继承了所谓二层小楼的房产。前几年做生意时搬到矿区上住了,也是偶有人前来看看。
思绪的大门一旦打开,怎样的拉扯都难拉扯回来,在有雨的夜晚,更是。
走到三叔家门前,本能地把手机灯晃了一下,破败的大铁门锈迹斑斑,锁眼处亦撑不起岁月的累痕,洞开了大大的洞,家里早已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了被偷的价值,我平时用铁丝拧死的门在风的吹动下哗哗作响。我三叔在外人眼里是一个失败者,在我看来则是一个铜钱的两面,还有他不被人所记住的东西。
那是生产队挣工分的年代,年轻的三叔是村队里唯一一支建筑队伍的队长。他带着队里二、三十个岁数不一的男劳力、壮姑娘们,早早起来吃罢早饭带上午饭,蹬上自行车,去贾汪周边各大小工地干建筑,晚上再骑着自行车回家,个别没有自行车的人家还要坐在他人的后座上。早上鱼贯而出穿过马路一同相约的铃声,晚上回到家门口报平安的欢笑声,清脆而祥和。我那时年岁小还是个孩子,却也清楚地记得他跟我讲故事说过:站在几十米高的烟囱上垒墙砌砖,整个烟囱是摇动的。他说这话时也是自豪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建筑业不景气。我三叔在队里汪塘边建了个养殖场,养过鸡,养过猪。苦于没有经验,养鸡鸡死养猪猪死,再加上天灾人祸,债务筑地一腚两肋骨都是的,无奈之下,以失败告终,空留下至今还能在村庄西南角看到的残垣断壁。
在他外出躲债的十来年里,正是两个孩子成长的关键时候,好在我三婶子用一盘鏊子烙煎饼养活了他(她)们,供他(她)们上了大学。我那堂妹还公费出国读博,回来后在大学里执教已是名副教授了,姐弟俩都有出息,定居在城里了。前几年我三婶子跟过去算是享福去了,我三叔就没有这个命,回家没几年过世了。
大多人都埋汰我三叔,唯有我不这样。我父亲那时候的态度很暧昧:这个三贼殃子,好好的日子不过,拿枪囊牛。也许有恨,也许有爱,也许都有。
巷子最尽头,挨着河边的那户便是我父亲居住的老院子了。打开大门,屋檐下的灯一直亮着,母亲在世的时候腌制咸菜的缸罐被我放置在这接着屋檐落下的雨水,“滴答,滴——答”着,空寂而落寞,远没有了儿时母亲也曾放置那儿空坛子接雨水的“叮咚,叮——咚”声那么悦耳而悠远。东墙角的那棵柿子树被风摇曳的枝叶摆动,像是在我跟前舞蹈,院子内四周是父亲生活的痕迹,很乱很熟悉。我紧赶几步,把雨伞后倾,推开堂屋门,丢下湿漉漉的伞,抹一抹似湿未湿的额头,转脸瞧见东间屋床板上倦缩着的父亲。父亲一辈子出苦力,年轻时候是村上能用泥叉子上墙到土屋脊的不二人选,壮年时候拉平板车运输货物,想想我也曾给他助力拉过梢子。平时对我们的教育也不上“道”,除了帮着我们亲力亲为地干,就是有时候对着我们“吼”,有一次嫌我人已中年,生活平庸,孩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便对着我吼:“你看看你混的,你十个家底子也抵不上老二家!”话糙理不糙,这却成了我后来不敢懈怠的动力。这两年,独居的父亲已近乎老年痴呆,生活自理能力受限,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屋里的桌椅沙发被他挪出到巷子里是常有的事,伟岸的身躯劳累成了步履姗姗的老人了。
邻里们看到我一天三四遍地跑来跑去,念叨着:这哪天是个头呢?我只是敷衍地笑一笑不愿意搭理。我知道,父亲在他指认不清周边人的时候却独认得我:这是我家大孩子。我是他的心安,他更是我的牵挂,愿天下老人长命百岁!
雨夜,彼时坐在父亲床头边,久久不肯离去。恰有一片温暖撞入眼眸,任由在此处徜徉。时光有痕,我想用笔勾勒出坎坷,我想用蜡涂画出彩虹,我想用墨泼泻出云海,然后在卷首文后用朱红封印,完了再驻足,再回眸,再领会这份人间最可贵的经历。
(成于2023年8月10日夜间,周大鹿又及。)
作者:周同生,江苏徐州人,中共党员,工作之暇舞文弄墨,热爱家乡,是打造“不老河农文旅文化”倡导者之一,曾以原名和周大鹿等笔名发表不同类型的文章若干篇,发表在《徐州日报》上《记忆里的徐台条编》一文助推了徐台条编申遗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