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光辉 画
需要警惕的事物
需要警惕的事物有很多
最让我警惕的是
我已乐于说:我们
我说:我们……仿佛无数的我就站在身旁
而你，是我的敌人
我已乐于回顾:那些宏大的场景
军训时拉歌，让嘶哑的嗓子汇入
声音的洪流。乐于回顾
奥运开幕式——那么多人，那么多我们！
我在我们中
无法抽身，无法呼救
只有你，在幽暗中
死一次，沉没一次
又一次。警惕地望着我——
我是你需要警惕的事物
祖国
幼小的女儿
说：我爱
但她不爱关坪
我一再诱导
这是老家、故土
如果你是一株植物
你的根就在这里
她摇头：我的根须
在阳光里
所以，我爱
哦，那个巨大的词
被她的小牙齿咬着
但，你从未真正见过它
我带着你
在一幅三维地图上
有限地划过几条线
不，考虑到旅程的潦草
仅仅是几个点
微尘般散落在大地上
哪怕在美丽的西湖
你也不耐暑热
急于回酒店午睡
但她固执地说
我爱，我爱
彷佛那个滚烫的词
烫着她的嘴唇
好吧，好吧
我也爱
但我的爱太细小
只能轻轻地托举你
让你能看到的祖国
远一点
再远一点
其实
其实，我不爱人类
俄乌战争打了一年
我不关心死亡的数字
也不曾关心某个叫伊万的战士
尸体是否腐烂
尽管我偏爱给弱者提供武器的人
甚于让弱者忍气吞声的人
但我知道自己的爱憎
毫无价值，不会改变
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在扑朔迷离的叙述中
其实，我只关心
一个乌克兰老妇人
她洒出的一把向日葵种子
在今年的春天发芽了吗？
轨迹
我一直以为
移动、电信
他们拥有一座星空
只要打开手机
就会成为其中的一颗星星
这座立体的星空
和人世完美重叠
如果你开机、关机
就会成为一只萤火虫
如果你变成红色的萤火虫
那么，你就是星星之火
它们会倒放、慢进
细细观测这朵火焰
如何点燃另一朵，又一朵
所以，每次公布行程轨迹时
我都能看到一片虚拟星河
每一颗星
都是人间的心跳
蓝色布卡
贞洁蓝也是忧郁蓝
全世界的天空都是布卡蓝
囚禁蓝也是自由蓝
每个人的身体都染得灰灰蓝
摇滚蓝也是锁喉蓝
嗓音里筛出涩涩的矿物蓝
个性蓝也是统一蓝
绿宝石的眼珠也要覆盖上苔藓
再温情的抚摸再深情的吻
再窒息的空气再折磨的心
蓝色布卡轻轻一罩
一个女人会碎成一潭破碎蓝
史塔西
史塔西，史塔西
你不必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俄语的弹音，锲入
精密的德语，史塔西
飘散在骨髓的深处，你
在睡梦中弹一弹
人性的弦就会共振出一曲
噩梦之音。史塔西
泄露出上百公里的秘卷
哦，上面有你我的碎语
人与人，原来可以如此！
没什么可惊奇的
历史，一再和人性共振
看吧，铺天盖地的恶
难道不是出自你我的自以为是？
馆长清醒得像一盏长明灯:
不要给我说善良！在博物馆
语言的万千碎片中
像“卫斯勒”那样蓦然回首的人
“对不起，一个都没有”
给萨赫热.卡米里的回信
我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给你回信
因为感怀于你的绝望，却无法回以希望
你所需要的我的声音如此微弱
几近于无。“唯一能够祈求的
不要被抛入那暗黑的环境”
祈求无用。这一切来得很突然
也很清晰——周围的人说
是这是阿富汗人民的选择
(更冷漠的说法，应该是AK4的选择
炮弹和多重势力错综的角力)
人民，明显并不包括你
(事实上，和你一样，许多人
被他们的选择捆绑与覆盖)
对，就是这种感觉:被世界抛弃了
至今，我无法直视你镜头中的女孩
绿宝石般的眼睛中透出的光
她们会再次熄灭
和你一样，我不了解这个世界
不知道如何在洪流中做一滴逆流的水
不要抱怨这个世界置之不理
当洪水来临，一滴水
要么随流消泯，要么
带着AK4重回溪流的源头
但我知道这样的回信
何其残酷！我只能以绝望
回以绝望，以破碎之心
扔进沉默——但愿你
和你电影中的那些女孩
能够活着，且安好
算法，致祖国
毫无疑问，首先是加法
从零到一，对于你
我是小小的小小的小不点
对于我，却是一个世界的诞生
哦，那时，我的世界还这么小
只占据祖国的一个床角
减法是最残酷的
我看着你减去我的父亲
减去奶奶——我知道你还会继续
直到减去我，而你会
一如既往地大，一如既往的重
乘法很难，因为我找不到一个支点
轻轻撬起月球。权力的支点
与金钱的支点，那些精通乘法的人
坐在乘号的顶端玩魔法
有人告诉我，乘号是倾斜的十字架
让它转动，就是时代的车轮
在算法的测试中，除法
令人如凉水浇头的清醒
祖国除以我（约等于一），祖国仍是祖国
而我除以祖国，数值会无穷小
直至趋近于零
算法还可以继续，平方，开根
微分、积分
现在，作为祖国无数算法中的
一个无穷小，感谢你
让我成为一个数据，从而告诉自己
你活着，你比现实更真实
田一坡，重庆彭水人。初习文学，继学哲学。现居自贡，任教于四川轻化工大学人文学院。曾在《诗刊》、《十月》、《天涯》、《山花》等杂志发表作品若干。诗歌写作就是平凡生活中的一场奇遇：坠入生活的悬崖，进入诗歌的洞府，修炼语词的秘籍——生活的种种可能性在想象力中打开分岔的小径。在写作的途中，我们与世界、与自己，既若初见，又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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