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佩锋 (乐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
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父亲,想起月光下父亲的琴声。
今年的中秋节,再也听不到父亲那悠扬的琴声了,看不到他在月光下拉琴的身影了。父亲的琴声成为了一种思念,一种记忆,一种岁月。
父亲曾经在县文公团工作过,年轻时担任过大队的宣传队长,吹拉弹唱样样都会,手风琴、琵琶、二胡、笛子都会,是当时的“文艺青年”,很有文艺范儿。当然最擅长的是他用左手拉的二胡,那动作挥洒自如,当时还有很多“粉丝”。
每当有月亮的夜晚,尤其是中秋节前后,星空璀璨,天气凉爽,吃过晚饭,父亲就会拿起他那些玩意到家门前的晒谷坪上,开启月光下的音乐会。我们姐妹几个就围在父亲身边唱歌跳舞,母亲则借着月光切猪菜。母亲常常笑着说父亲是穷开心,父亲却总是乐呵呵的,也不生气。村子里的孩子们听到琴声也过来了,和我们一起唱歌跳舞,一些文艺爱好者也过来了。他们拨弄着父亲的那些乐器,父亲由得他们玩,他们一会问这个怎么玩,那个怎么玩,父亲都会一一教他们。母亲就会进去屋子里用瓢勺端一些花生出来(以前我们用的勺子是用老了的葫芦瓜做的,很原生态的那种,现在几乎见不到了),大家一边吃花生一边弹唱,来的人多了,不够凳子,就坐在石板上,大家无拘无束,谈笑风生,白天劳作的辛苦顿时硝烟云散了。我们唱《北京的金山上》、《唱支山歌给党听》、《洪湖水,浪打浪》等革命歌曲。三姐的歌唱得最好,她的音准,声音洪亮圆润,她曾经通过了中央音乐学院的初试,中央音乐学院给她发来复试通知,叫她去北京参加复试,但是因为去北京要50元的火车票,那时家里穷的连50元都拿不出来,她的音乐梦想就此破灭了,还好,她现在成为了一名律师。有时,父亲又当起“指挥家”,我们姐妹几个和村里的孩子排成两排,我们一起演唱《黄河大合唱》,有的孩子不会唱,父亲就一字一句的教,不厌其烦,直到这些孩子学会。父亲一边打着拍子一边教,那动作颇象个“指挥家”。我们唱啊跳啊,直到大人们催孩子们回家,直到星星睡了,月亮睡了。
父亲拉的《二泉映月》特别好听,那琴声时而宁静,时而忧伤,如泣如诉,每当父亲拉这首曲子时,我好象总能看到父亲眼中饱含着泪水,我如痴如醉的听着。他拉的《赛马》与《二泉映月》又完全不同的风格,琴声时而低回,时而欢快,每次听他拉这首曲子,我的眼前好象有成群的骏马在奔驰,还有蓝天白云,我陶醉在这优美的琴声中。
父亲的琴声伴我度过了欢乐的童年、少年,也给村里的孩子们带来欢乐。在七八时年代的农村,父亲的琴声是最好的精神食粮。父亲的琴声是冬天里的一团火。我家屋子后面是一棵几百年的“苦锥树”,树上好多种鸟都在那安家,冬天到了,北风呼啸,晚上经常能听到那“寒号鸟”的叫声,令人心生恐惧,但因为有父亲的琴声,我一点都不害怕。吃过晚饭,父亲总会围在火炉旁拉上几曲,我们在他的琴声中慢慢地入睡。第二天去上学,村里同伴就会说昨晚听到那些鸟的叫声好害怕,问我听到没有,怕不怕,我说不怕,因为我父亲的琴声把那声音掩盖了。是啊,父亲的琴声温暖了寒冬,让冬天不在寒冷。
父亲特别珍惜他那把旧的二胡,每次拉二胡,父亲都要调好音律,只见父亲把二胡上的那两个“耳朵”拧一拧,我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这叫做“运弓”、“揉弦”,他告诉我弦不要拧的太紧,太紧了容易断。接着他又说,人生也是如此,要张弛有度。父亲的一翻话给了我很大的启示,一把琴弦竟然蕴含着这么丰富的人生哲理。每次拉完琴,父亲就会用松香油非常细心地把琴弦擦拭干净,用袋子装好,放在架子上。琴弦断了,他就去新华书店买来新的琴弦换上。我们叫他换把新的,他就是不肯。后来我外甥女丹丹去上海出差特意买了一把贵重的二胡给他,他高兴的看了又看,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柜子上面。我以为他会用这把新的二胡,但每次他都用他那把旧琴,他说这把琴从大姐出生就有了,他就是喜欢这把旧琴。
是啊,父亲的这把旧琴陪伴了几代人,从我们姐妹到我的那些外甥们和我的女儿,再到外甥们的孩子们,都是在他的琴声中长大的,父亲的琴声就是优美的摇篮曲。每次这些孩子哭闹,父亲就拿出他那把旧琴弹起来,父亲的琴声就象施了魔法一样,一听到琴声,孩子们就不哭了,乖乖的听着,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
父亲的琴声是我的精神家园,长大后我去外地上大学,后来到广东参加工作,每当我遇到挫折时,就会想起父亲的琴声。每年冬天,干完农活,父亲就会来我这住上一小段时间,每天他都会在阳台拉上几曲。随着时代的变化,父亲的琴声里除了经典名曲外,还多了一些现代元素,比如《草原夜色美》、《贝加尔湖畔》、《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等歌曲。

“月到中秋分外明”,明月当空,月光如水,苏东坡在《点绛唇》中写到:“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如果此时父亲还在,他的琴声一定能响起,月光下的音乐会也能如期举行,此刻,我只能“举杯邀明月”,谁与我对饮?唯有在月光中思念父亲。
父亲走了,带走了他那把心爱的二胡,但是父亲的琴声仍然在我耳边回荡。
2023.9.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