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为了语言而对语言的创造，但诗歌不是对现实的抽离，它是将不同的意义汇聚成一个整体的现实。
——安东尼奥.拉莫斯.罗萨
海 边（一）
他把小屋搭在海边
顺便种下一张椅子的从前
而后收获潮湿的日落
塞满蓝色封皮的小本
有时他会在礁石上躺一阵
嗮嗮她想看的那些晨昏
偶尔会飞来一只海鸟
一目十行地跟他一起看云
海 边（二）
她想看的海还是这样
一片无人驾驶的蓝
盯着海水看久了
周围一圈宇宙的窗
风屏蔽了平行之海的入口
自动生成的诗骑着翻飞的键盘
云上那只鸟转过头告诉他
没有能追上的浪
梦
夜的残值
滑入另一个网格
黑白的表情
淡得能飘起来
连名字也减了笔画
平行的去处
在三维和二维间游走
一半的阴影隐藏了角色
另一半公摊的苦涩
以不同重量的雾填充
多停留一阵也好
不免除债务
起码免除了乡愁
也不拖欠谁的死亡
追究游戏真相
这短暂的涅槃
定期的流放
从前有座山
从从前坐到现在的小城边
悠哉等我
刻满了石头对石头的情书
你来讲解一座庙
像突然降临的飞天
刚刚恢复北魏的记忆
五米外的画工
摆弄着镜头的焦段
笛声淡入你眼里的湖
雨中牌楼前
你讲两只蝴蝶的故事
一只讲给游人‘
一只讲给五米外的石头
遗忘的那一段
在侧身的裙裾翻飞
连同你黛色的背影
隐入从前这座山
放 牧
骑在马上她更好看些
她的脸和枣红马成色一致
一颤一颤地跟朝阳重叠着又分开
这温热的时时想按倒的颜色
跟小时候没有区别
喝一点酒的话
牛羊会把这一天荡起浪来
他给每只羊都取了带云的名字
红云、喜云、巧云、翻云、、、
叫一个就咩一声
马鞭指向火烧的晚年
儿子牵着他的白马
在风船中移动
沉默期酝酿着另一片草原
苟 且
在书桌斜上方，写下第五条规矩：不苟且
说明至少有六个隐者在一间房里密谋
如何共享一件外衣，并编织同一种腔调
为一首只有书法的诗摆弄描写，挪用过时的景物
为卡在虚词里的省略号不再夹生
为一张陌生的脸虚构情感，然后合上抽屉
为相互鄙视的熟人构建友谊之群
为傻子短暂的欢愉，熬五十个长寿的夜
也为时而在时而不在的诸神拼接一张麻将桌
加速这个夏天的皱纹
自 处
咆哮后，路断成几截
刹车失灵后的痉挛
拼凑死亡前不甘的平静
一阵笑从命书里传来：
演完剩下两个角色
山谷会飘来你的石头。
那么请告诉我
划船出海的那位父亲
在彼岸听到女儿的歌声了吗
只看见博尔赫斯在他的图书馆
绘制金黄老虎
穿过暗黑的忧伤
水 患
没有看水灾的消息
因为我也在水里很久了
打湿的脚
走湿了路
不关水的事
祂也是无路可走
才急着赶路
在自己的灾难中
为难了别人
可怜
无声地震
鬼故事还没展开，阴风就在窗户附体
冷颤掏空了后背的余温
失眠招来更糟的电影
洪水中失魂的人，向十层地下河赶去
那里有等待转世的先人
他们唱歌，唱给发水者
诅咒，咒那些施救的人
血红的蘑菇伸出乌黑的水面
风声在后半夜小了些，肾上腺也需要喘息
灯却突然晃了起来
又是哪里的黄土在配合魔君的癫痫
五百里外传来狗叫
德州从涿州分得了劫数
我的窗户也落下两道裂痕
与暗夜讨要安宁
会继续领受鞭笞
绝 交
不为什么
看的时间长了
花就是草
发酵的纤维会变换口音
没为什么
他吃的盐比她吃的饭多
还是雪比较白一些
那为什么
眼镜听到拐棍摔倒的声音
模糊了度数
楼和楼的距离被影子拉近
被绳子拉远
在艺术村
每个工作室都修在正确的路边
唯一认得自己的人
一天一个来回
在小迷宫的单色走廊
天色渐晚时，出来找太阳嗮嗮
尚有余温的针灸
扎黑了世界
一整天的胜利打翻在枕上
什么在消磨什么呢
石像和一注青烟
卷曲的鸢尾花和长着绿斑的铜人
都在听：耳边不死的蟋蟀
明年的今天会来得更早
又立秋了
闷热的脸一点准备都没有
蚊虫还在墙上捕猎
比空气大一点的食物
北边的天憋着
一场更要命的雨
一部分盛夏泡在水中
另一部分还没有消息
我躺在半边热风里
房子开到没有波浪的海
一条蛇长在肩上
生怕在缆绳中醒来
日头毒辣
海床转眼成了盆地
船屋现形为花螺
我是露出的触角
耷拉在开裂的地缝
灭霸的血管说浅就浅说深就深
水流向了该去的地方
巫师已准备了足够多的晴天
顺着缆绳逃吧
蛇有蛇道。梦可不是闹着玩的
七月半的请柬
张着大嘴看你如何缄默
不要卡在立秋日
一截卷坏的磁带
会收割更多的耳朵
就站在葡萄藤下等流星摔倒
长出冬天的盔甲
生于雁门（二）
那时芦苇黄了一半
晚稻还赖在田间
公社的红字在青霜中吐信
雁群撑开朝霞的睡眼
茅屋面朝大江
一声嚎哭接续雁鸣
这掉队的家伙换上多肉的手脚
幸好还保留着鼓凸的卤门
蜻蜓在麦尖上发报
白条鱼教青蛙潜行
老黑牛嚼着村子的暗语
那孩子和雪，飞一次就长一寸
铁匠铺预售翅膀
绿皮车拉走没长胡子的将军
江北忽冷忽热
岭南不承认冬天
香烟熏黑许多下午
那张底片一直没有显影
有人在星盘上作法
在水面投影累世的小名
一次性角色在梦游中被勒令下场
剧场内蒿草长出沉默灵魂
天空重复搬运云朵的游戏
秋天，停火的北方又裂开一道雁门
---2023阴历八月初一 叶朗
图片摄影：李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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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客叶朗， 70后纪录片导演、制片人，诗人，湖北洪湖人，现居北京，曾供职阳光卫视等影视制作机构。纪录片代表作品有《废都》、《两宋三百年》等；文章及诗歌作品发表于东京《华人文学》、《南方诗歌》、《北京诗歌网》等刊物及文化诗歌平台。诗集《野草拔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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