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一顿年夜饭,繁琐复杂程度不亚于操办一场国际会议。就这,未必人人满意,未必要啥手边就有啥。比如今年除夕饭后,咋也找不见牙签了!
家人看晚会打扑克时,我溜出门去找牙签。吃得就算比王妃还好,但其中的局部的“好”卡在牙缝里,一如隐形窃贼潜入卧室,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心想店门大概全关了,未必买到。街上偶尔驰过一辆车,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烧过纸钱的灰圆圈。路过一片竹林,就抬手掐取一节竹枝儿,替代牙签剔而旋挖了几个回合,顿时齿爽神清,觉得中国确实好,处处正能量,想不爱国都不行。
出门右行第三家店,门居然开着,不由感叹总有一些高尚人士为了大家不顾小家。进门问一声新年好,对曰新年好满脸喜悦。说牙签有两种款式的,袋装的三元,瓶装的四元。脑子迅速决断以我这年齿、我这身价,配享四元的牙签呢。
就买了四元的高端牙签。
二十多年前上帕米尔高原,同行中一个四方脸人物印象深刻。南疆零公里,地在叶城县,是上西藏阿里、去巴基斯坦的起始点。南疆大米是来自雪山之水养生的,香冠天下,做的手抓饭特别可口悦胃。叶城饭罢,都拿了桌上牙签,手捂嘴巴,剔扫牙缝里的羊肉丝,转脸垂首冲着地面,噗噗个干净。
四方脸当然也捏起一根牙签,却未剔牙,而是指间把玩着,又竖起眼前,横看看竖瞧瞧,研判着欲穿线绣花针似的。末了,将牙签捋捋抹抹一番,装进上衣内口袋。我说你是准备脚板打起了泡,拿牙签挑破吧?四方脸诡秘一笑,不置可否。
想起少时山里步行,七八十里路下来,脚板就起了泡,疼得没法走了。同行的长者说年轻人走路有限,多走些路,脚上磨了茧子就习惯了。长者让我席地就坐,只见他从路边折截枯草枝,要我脱了鞋,闭上眼睛。感觉一刺、眼一睁,就见草枝戳破了血泡。长者以拇指挤压血泡,放了污渍。起身继续走路,疼感慢慢消失。
车队爬山,道路回旋陡峭,海拔急速攀升。不时见塌方水毁路段,车轮小脚老太般挪过去,心里满是惊骇。一个多小时过去,就缺氧喘气了……给养卡车落后老远,步话机的通联声忽强忽弱。盘上五千米,彻底失联了后车。驻候吧,乌云顶盖,高原荒凉辽阔。
肚里有点饥,有人摸出零食。四方脸吧唧着嘴巴,手塞内衣摸出牙签,嘴里踢出一蛋儿羊肉来,半粒黄豆大小。此时的乌云裂开一个窟窿,阳光从窟窿里泼下来宛若金色瀑布。四方脸将牙签肉顶上鼻尖,仿佛要拿阳光再烤烤。然后塞进嘴巴,一抿,拔出牙签——
跟前的那位女记者,一直手捂胸口,高原反应欲呕而不能。此时见了四方脸行为,立即转身离开几步远,蹲下,呕了。
四方脸五十出头,企业家,赞助了此次新藏公路探险活动。他是地主出身,解放时家产被分光。与许多人一样,童年挨了很多饿,所以特别心疼食物。
他说地主里确实有恶霸剥削者;但多数地主是勤俭节约成了地主的,并且知书达理。
龙年正月初三

原载《小小说月刊》2024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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