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育秦:我的甲班
前不久,回村参加一位老人的葬礼,碰到几个我的学生,见面就喊“邓老师好!”我高兴地说,我不当老师都快五十年了,你们还叫我老师。他们认真地说,您老了也是我们的老师,永远都是。师生们无拘无束地拉着家常,其中一位还向身边的乡亲自豪地说:“这是我们的邓老师。”一句话让我热泪盈眶。我暗自默念,四年多的教师当得值呀!
我的教师生涯是从接替一位歇产假的老师开始的。站在讲台上,面对几十个稚嫩的脸庞,忽然特别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对我进行了一番指点,我才匆匆忙忙地安排学生。
那时的我,风华正茂,热情满怀,一天就记住了大部分学生的名字。给他们讲完本学期最后几篇课文,接着就复习考试、批卷子,然后就放假了,从此我成了一名民办教师,报酬是每月300个工分加6元补贴。
上世纪七十年代,教师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与现在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刚参加工作时,有不懂的地方就虚心向老教师请教,哪一科都学,什么课都听,做笔记、学经验、看参考书……反正拾到篮篮都是菜。与此同时,还带着全校的音乐课和七年级的农业基础课,有时备课熬到深夜,直到满意才休息,大家都说我憨胆大。
那一年,招收的一年级学生特别多,分了两个班,校长让我代甲班的语文兼班主任,我答应了。一位同事看了学生花名册,头摇得像拨浪鼓,我问怎么了?他说:“这里头有几个孩子,淘气是出了名的,上树掏鸟蛋,下池捞青蛙,还有一个孩子,把他妈都气哭了好几回,你呀,就多准备几根教鞭棍吧。”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踏进甲班的大门。开学第一天,在历经如同打仗般的报到后,为学生排座位,发放课本。孩子们稚嫩的脸蛋惊讶极了,小眼睛一个个盯着我。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点名、分组,叮嘱相关事宜。看着自己的学生一个个排队走出校门,绷紧的心才放了下来。
果然没过几天,蹄蹄爪爪就露出来了。有个男孩每次上课总爱做小动作,不是玩橡皮,就是削铅笔,要不就是抓只蜗牛玩,好像不这样他就受不了。还有一个男孩上课时总是东张西望,不是摇头就是噘嘴,要不就是发出奇怪的声音,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有个孩子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绊倒同学。他的技术很熟练,像变魔术一样,你还没看清楚,一个孩子就被他放倒了。这样的恶作剧常常上演,不时会听到同学们的哭声,他就像是孙悟空,只要不淘气就难受,让人没法降住。
班上有这么几个捣蛋鬼,我的精力几乎全放在维持纪律上了。刚哄完这个,那个又开始了,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让人哭笑不得。而乙班被经验丰富的张老师管得顺顺当当。大院里只要有人捣乱,不用问,肯定是甲班的,渐渐地,整个校园都知道,不管是成绩还是纪律,甲班都比其他班级差很多。一学期到底,别的班级大大小小、多多少少总归有那么一两张奖状,而我们班的墙壁是清一色的白。
孩子再小也有自尊心,看到别的班级领奖,他们傻眼了。借此机会,我培养他们的集体意识。我说:“咱们班就是一个大家庭,如果你在外边惹了事,别人找上门来,你的爸爸妈妈不但没面子,还要给人家赔礼道歉呢?差没关系,只要我们努力,甲班也会有奖状的。”
我在想,除了教鞭棍,难道再没有别的管理工具可用了吗?教养孩子绝不仅仅只是修正他的缺点,同时还要发掘他们的优点与美德,教师应该把关注的焦点放在发现和培养孩子的优势上,让这些优势成为帮助他们对抗自己缺点和抵挡人生挫折与不幸的缓冲器。
我像姜子牙封神一样给孩子们封了几个官,让不守纪律的管纪律,爱做小动作的管劳动,让那个流鼻涕的孩子管卫生。每天早中晚都要检查,在班级大声喧哗要扣分,跑来跑去要扣分,排队不整齐要扣分,不讲卫生要扣分,一个月综合没扣分的奖励一朵小红花。小家伙们不容易,得一朵小红花,比摘天上的星星还难,这样班里的风气一下得到了好转。而我也抽出更多的精力扑在工作上——制作汉语拼音教学游戏卡片,给孩子们的石板上刻上四线三格和田字格,让他们做到写字规范,编写汉语拼音顺口溜和声调歌,寓教于乐,给45分钟要效益,让孩子们轻轻松松完成本节课的任务。
孩子们都有一颗上进的心,大家铆足了劲儿,你追我赶,不甘落后。有付出就有收获,我们班的教学成绩直线上升,期末考试平均分数居然超过了乙班。那一年,我们班破天荒得了奖,孩子们激动极了,一张张小脸在阳光的照耀下笑得合不拢嘴,连蹦带跳。有了鼓励,孩子们再接再厉,两年下来,我们甲班的墙壁上也变得花花绿绿了。
我开始挑大梁,坚持用普通话教学,承担起公开教学和观摩教学的重任,得到了县教育局、联区领导和校领导的充分肯定,我写的汉语拼音教学小论文还刊登在1974年的《山西教育》杂志上,我和学生朗诵的《红灯记》选段竟然在全县得了一等奖,甚至教育局(当时叫教革组)抽调我两次去西苏冯学校帮特级教师刘时成整理汇报材料,同事们戏称我是“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某某君。”
我们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记得有一次,下暴雨了,我把孩子们一个一个抱过大水坑;预防地震,我陪孩子们在教室演练。一个同学在作文里写道“我的老师像妈妈”,几个小女生每人手里攥着一颗鸡蛋,怯怯地来家里看望小产的我。
开心、喜悦、激励伴随着我们,大家斗志昂扬,满以为能跟孩子们一起升到高年级,可是,公社党委的一纸调令让我离开了校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和孩子们要说再见了,分别那天,我说:“我要走了,你们要继续努力、加油。”几个女孩子哭了,男孩子也呆坐在教室里一脸的不高兴。我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不想让他们看见。在他们眼里,邓老师上课风风火火,下课风风火火,和柔弱没有半点关系,纯纯的一枚女汉子!
枫红菊黄,往事如烟。那段激情岁月就如一本翻阅过的书,随风而去,但那些精美的篇章永远镌刻在内心深处。教书路上,不知跨过多少坎坷,流过多少汗水,但当教师的成就感让我终生难忘。那满屋流溢的真诚,那一张张纯洁的笑脸,都成为我职业生涯里最美好的回忆。感谢我的甲班,感谢我的学生,致敬我的教书岁月。
2023年9月10日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