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后山行
赵水表
〈1〉 说来话长,大约还是在十多年以前,我的老家土左旗敕勒川镇只几梁村的大田里虽然也种别的庄禾,但那些年仍以种植玉米为主,在我们川底(大青山南麓),玉米从每年二十四节气的立夏左右播种,要到每年二十四节气的秋分跟前才收获,而大后山的山药(土豆)从每年的五一节前后开始下种,要到每年的白露前后就开始收获,山药的收获过程,也即当地的庄户人说的起山药,由于早些年,起山药的机械化水平不高,需要大量的人力和帮工。而在这中间,前川和后山同样是秋收,玉米和山药收获的时间是不同的,在这中间正好能兑出二十多天的空闲,我们川底还不到玉米的收获季节,所以当年我们村里大部分的青壮年劳力,就在白露前的十来天上后山,刁夺的给后山缺少劳力的农户起山药挣钱,做上二十多天的营生,多少也能打闹两个生活费回来补贴家用。那个时候,前川大部分的庄户人家,家里的生活条件还不是太好。
我是个没出过远门的人,尤其这是第一次坐班车从呼市上后山,加上大青山山势险峻、沟壑纵深,盘山公路时高时低蜿蜒曲折……猛地,班车在弯度不是太大的v形路段来了个急转弯,心里顿觉有点害怕,心像要蹦出来似的……就这样提心吊胆的一路总也不安。等到班车沿着盘山公路钻出大青山,驶入大后山较为平缓的路段时,我这颗悬着的心才又放回到肚子里去。此刻的斑车速度加快了许多,不一会儿工夫,已离武川县城可可以力更镇不甚远了。
在班车上从南向北第一眼远瞭武川县城可可以力更镇,才发现可可以力更镇原来坐落在一片洼地(盆地)里,看上去地势是越往北越低,三面环山,只有北面好像是稍微平缓开阔一些……
在每年的这个季节,也是可可以力更镇最红火的时候,特别是武川长途汽车站,更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们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起山药的季节来了,无论是武川县周边村子里聘出去的闺女,还是在外面打工的小伙,在这个繁忙而又硕果累累满怀喜悦的丰收时节,只要有机会,都回来帮助家人们起山药,这还不算,川底的农民,加上包头的、呼市的打工一族,大都在这个季节暂时放下原来干的老本行,齐聚武川,加入到大后山的起山药大军,这支队伍,操着不同的口音,穿着不同的服饰,几乎全国各地的打工一族都有,用浩浩荡荡来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起山药虽然苦点累点,但雇主(东家)供吃供住,做给一天的营生,吃晚饭的时候还供烧酒喝,每天还给雇工发一盒纸烟抽,有的雇主甚至还给贴来回的路费盘缠。起山药虽然说挣钱不是太多,但挣一毛就是一毛,更不像在城里工地上打工,吃饭要扣饭钱,烟火还得自己掏钱买。最主要的是起山药挣的都是现钱,即便是再贫困的雇主,只要是地里一码工,也会用皱巴巴的长满老茧的大手,从自己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放家里怕小偷偷了)再掏出汗水浸润过的皱巴巴的用红布或是手绢包了好几层层的大票票,给你结算工钱,从没有赊欠一说,大概,这也算是大后山人的一种厚道的品行了,他们自己的生活再怎么不济,也从来不拖欠受苦人的工钱。
〈2〉 我前面说过的,在武川起山药的季节,许许多多的帮工都到武川起山药挣钱,这时候所提到的武川,就不仅仅是隶属于武川县的辖区了,它代表着整个大后山(个人观点)。因为只要是从呼市坐班车到后山起山药,武川县城可镇是前站,后山的当地人谁家要是雇起山药的帮工,一般都得上武川来雇。在当时,由于武川特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后山早些年山药种植的规模一年比一年大,每到起山药的季节,在武川县城可镇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劳务输出市场。
后山,是相对于前川(大青山南麓)而言的,而前川的定义,又是众说纷纭的。据相关资料显示,从北朝时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到今天的土默川平原的版图,差异肯定是有的,而且说法也不那么一致,但我比较认同的一种说法是:敕勒川要比土默川平原大多了,这我们能从《敕勒歌》中了解到,也即:“敕勒川,阴山下……”你想想,阴山山脉横亘我国北方一千多公里,而大青山,仅仅是阴山山脉中段的一部分,而我们的土默川平原就在大青山南麓……既然前川敕勒川、土默川有了定论,那么后山就不难解释了,我的理解是:所有前川的(敕勒川、土默川)阴山山脉(广义)、大青山(狭意)山后边(包括山里人家),都叫后山,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点拙见罢了。
后山那么大,而我知道的后山又是这么的小。后山,我去过的地方不多,呼市武川县的西乌不浪镇、中后河乡;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的东八号乡;包头市达茂旗的百灵庙镇……那几年我们每年的秋天去后山起山药,早晨从村里坐班车出发到呼市长途汽车站,然后换乘去武川的班车,向北一路颠波,穿越大青山,中午正好到武川县城可可以力更镇。下了班车,也就中午十二点多一点的时候,找个小饭馆,当地的特产莜面是短不了要吃的,简单要上几个便宜凉菜,再喝上二两劣质散白酒(图便宜),就算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不怕读者朋友们笑话,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即头一回离家走这么远,而且还是迫于生计上后山起山药,在这以前,我出门最远就是西到包头,东至呼市,北到大青山脚下,往南最远也没去过黄河,我第一次去母亲河黄河边上,还是在我四十五岁那年……
我第一年上后山起山药那年是四十二岁,岁数也不算小了,在我们村里算是老后生了,我是和同村我的老姑舅哥(住在一个村的远方姑表亲)一起上的后山,我的老姑舅哥和我一个说相,岁数比我大一轮(十二岁),是庄禾地里的老把式,只是岁数稍微长了点。我们随着起山药的人流来到武川长途汽车站外,这个时候的这个季节,这里就成了一个雇人的流动劳务市场,来雇起山药的雇主挺多,前来起山药的帮工也不少……我通过进一步的观察发现,雇主个个都很精明,先挑人,后谈价,人声嘈杂,每一项交易的成功,都伴随着主雇双方长时间的讨假还价,这期间,许多的帮工陆陆续续地被雇主领走,而我和我的老姑舅哥却无人问津,当时我有点着急,便主动靠近雇主并和他们拉话,但和我们搭茬的雇主并不多,眼看到了大半后晌,长途汽车站外的人流已渐渐地稀少,看样子还是没有雇主要雇我们的意思,我不觉有点心灰意冷。
〈3〉 正当我们哥俩盘算着,要是阳婆落山前再没有雇主雇我们,我们就只好在镇里找个旅店住一黑夜,又住店又吃饭的,短不了又要花钱。不要笑话我们当年在乎那十块二十块的,而是穷怕了,再说那时的庄户人也确确实实没有钱,当年我上后山起山药的盘缠路费还是问别人借的。
我向西天瞭了瞭不高的阳婆,我看到,在离我们不远处,圪蹴着一位和我老姑舅哥岁数差不多的老人,手里拿一截像念书小娃娃们用的铅笔那么长的小树棍,在地上心不在焉地比比划划……我灵机一动,这位其貌不扬的人莫非……他也是雇主,我走近他。
我:雇人了不?
他:雇了。
我:一天能给多少钱?
他:三十五块钱。
我:四十雇了不?
他:不雇!
这下我为难了,其实这一下午被雇走的帮工雇主大都给四十块钱工钱,我向西天再瞭一眼快要落山的阳婆,又朝老姑舅哥看了看,只见他朝我点了点头,我就苦笑着答应了,一天比别人少挣五块钱,没办法,少挣就少挣哇。
我们的雇主姓张,小名叫二黑豆,生的瘦小,走起路来拉不直腰板,个头就显得不高,还不到一米六。他家在聚宝庄,离武川县城可可以力更镇大约四十来公里,归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东八号乡管辖,由于地方偏远,村村又不大,大班车是不跑的,人们交通出行主要靠私家的面包车来回接送人和货物,票价十元,不分远近,但非常方便。附近小村村里的村民们,谁要是出门到武川办事了,或者要从武川回家,一打电话,按时接送,服务到家,挺有人情味的……要是村里谁家给城里的亲戚捎个一两袋袋山药,只要打个电话,让亲戚去汽车站取就行了,都是免费捎送,这也是当年大后山人的一种出行模式和处事原则。从以上的文字我们能了解到,大后山人不仅勤劳吃苦,而且为人处事也非常的厚道。
坐上面包车,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聚宝庄老张家。这时的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但朦朦胧胧也能瞭出去一点,老张家三间低矮的土坯小正房,里外间间,很是老旧,一进门靠西是一盘顺山土炕(炕的一边紧贴西山墙,南北墙叫山墙),从东边中山墙中间从东留个进里间的门,里间靠后墙摆的个很旧的老式三人沙发,沙发前摆个木制的旧茶几。不用说,老张家的生活条件不怎么样。
老张的老婆个头要比老张高一点,看上去身体不太强壮,瘦瘦的身材总让人感觉有点弱不禁风,虽然额头爬满了绉纹,但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女人年轻时长得肯定不丑:瓜子脸,眉毛细长,虽然眼皮是单的,看上去还有点笨,但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嘴唇薄薄的……把我们迎进家门后,她看了看我们哥俩,又看了看我网兜提的那些简单的换洗衣服和上面的两本书。
她:平时在家做甚的了?
我:种地了。
她:不像个种地的。
我:啊?……
现在我有点明白了,我和我的老姑舅哥为什么一后晌没有雇主雇我们了,我哥看上去有点驼背老面,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而我虽然岁数不算大,一来是生的嫩面,二来是还戴副眼镜,再加上脸没被阳婆晒黑,最要命的是网兜里还放了两本书,让人一看就文不成武不就的,不伦不类的不像个庄户人,做不了多少营生,雇回去也是两个贴钱的货。
吃过晚饭后,我们就休息了,老张和我们睡外间的大土炕,而那可怜的老张的老婆就只能在里间的三人沙发上将就的睡了。
后山的天气不同于前川,遇上寒潮过早来袭,土地封冻早,个别年份把山药冻在地里也不在少数,那正是我们第一次上后山起山药的头一年。有了上一年教训,第二年后山人就把起山药的日期提前了一个礼拜左右,大多数人家,在处暑过后的七八天头上就起开了。
来老张家的第二天早晨,老张老婆早早就起来做早饭,我也再无睡意,早早起炕来到外面,通过观察,我发现聚宝庄村村不大:村前边三十米处有一条自东北向西南走向的河槽,足足有六米多宽,四米多深,靠河槽的北边和西北边不规整地坐落着近二十来户人家,此时,家家的烟囱里都冒着烟做早饭,吃过早饭就开始下地起山药,那时候起山药不像现在有这么好的机械来操作,都是人工起,用铁锹一窝一窝的来剜(挖),我们三个男人前面起,老张老婆在后面积堆,刚开始和老张老俩口不惯,只顾各做各的营生,也没有多少话说。但两天过后,老张老俩口放心了,看到我们哥俩营生做的不赖,又能吃苦,心里很高兴,有时起在半地,老张一手拄住铁锹,另一只手从上衣囗袋里掏出烟来,让我们各抽一支,喘囗气再做,又过了两天,我管老张叫二哥,管他老婆叫二嫂……
〈4〉 别看我的后山二哥貌不惊人,但说话快人快语挺有意思,几天下来,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老朋友了。一次,早起刚下地起山药,我们三个男人刚到地顶头,正准备拿起铁锹来做营生。
我:“ 二哥,你不是叫二黑豆吗?”
老张:“ 兄弟,是又咋的了?”
我:“ 我们川底有一句俗话叫一颗黑豆黑不死个人,可你叫二黑豆,两颗黑豆了?就冲你这名字叫的,谁还敢挨你做朋友了?”
老张:“ 你这家伙,尽想的歪的邪的,人家有文化的人,品行按说都挺好,我看你这个小兄弟的品行就不怎么地道了,哪壶不开提哪壶,闹了半天,在这儿等我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推了我一把,由于没小防,我差点跌倒。
“ 不能手轻点,小心闪了兄弟的腰,你不知道眼镜兄弟腰有毛病吗?” 嫂子剜了她男人一眼。
嫂子:“不咋哇兄弟?”
我笑笑:“没事的,嫂子。”
“快咋一不咋,都是庄户人,哪有那么憔悴?耐的了。”平时不爱作声的老姑舅哥也帮衬。
玩笑开完了,做营生还是老格局,我们三个男人拿起铁锹有说有笑在前面开始起山药,嫂子在后边一个人拣山药积堆,工夫不大,嫂子不干了:
“你们三个大男人在前头红火的要命,有说有笑,撂下我一个女人家在后头和山药叨拉话呀?我都忍了好几天了。”
我对老张二哥说:“二哥快过去,嫂子想和你说话了,我们姑舅俩前头起,你们老俩口后面积堆,顺便说说话也好。”
“我要眼镜兄弟过来。”嫂子说。
“ 我?……”我吱唔着。
“眼镜兄弟,你敢不过来?小心到码工时嫂子我不给你开工钱,这个家现在还是我当的了,你信不信?”嫂子有点急眼了。
“愣兄弟,还不过去?”后山二哥笑了笑,把我手里的铁锹刁下,扔在一边,向前推了我一把。
从这天开始,起山药的布局不一样了,但我发现,从我和嫂子开始一起积堆算起,我们起山药的进度明显加快了许多,由原来的四个人最多一天起三亩,到现在一个人每天起一亩,四个人一天起四亩多,凭空每天多起一亩多山药,我的天,嫂子这个女人太有主见了,真不简单,我心里盘算着,同时也开始细心地观察和思想起嫂子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来了……
老实说,起山药这营生并不轻闲,用铁锹光起(剜)倒无所谓,你看在后边积堆的人就麻烦多了,起起来的山药要分好几类,拳头以上大小的山药叫“精选”,下来还有“虎一”和“虎二”之分,再往下就是小山药和不小心用铁锹铲烂的半切山药了,这些最后都拉到粉丝厂卖钱,记得那年粉丝厂收购小山药的价钱是每公斤三毛二分钱……
在起山药积堆的过程中,也有的人家不分那么细致,看自家起起来的山药差不多大一点的能卖给山药贩子的装在一起,过于小的和用铁锹铲烂的拉到粉丝厂卖。给二哥家起山药积堆和装口袋就是用的后一种方法,不仅简单省事,还能多做出营生。
大前天我和后山的朋友通了个电话,他说去年大后山的山药又喜获丰收,可喜可贺!眼下那里的农人们大多是种的山药新品种226,都种水地山药,亩产大多都在七千斤到八千斤不等,最好的能上到每亩一万斤上下,而且起山药全是用的大型机械。山药大小的层次也和以前的叫法不一样了,现在是二两起步的,三两起步的,半斤起步的……
其实,当年在后山起山药的全过程都差不多,地要是离家近一点的,早起简单吃点早饭,到中午回家吃饭,但更多的时候是地离家太远,早起起来就得吃点扛硬的饭菜,比如烩菜米饭馒头之类的,但黑夜饭,基本上都是莜面煮山药,大多是冷盐汤调莜面,但有时,也熬些山药热汤……
晌午饭如果要在地里头吃,早起走的时候就得提上两温壶开水,带些饼子或者是馒头,在地里简单吃点,歇个一个来钟头,后晌接着起。等起到大半后晌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把积好堆的山药装好口袋,这时候后山嫂子就骑上自行车回家做饭,我们三个男人,再把装好的山药口袋搬到四轮车上,阳婆也就落山了。回家以后,天就完全黑下来了,我们再把四轮车上的山药码放到山药窖里,一天的营生才算做完,才能回家吃黑夜饭。当然,烧酒是短不了要喝个半斤六两的,解乏。
〈5〉在十几年以前,后山这地方,曾经在以呼市武川县的耗赖山(好赉山)乡、耗赖山村和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的东八号乡东八号村为中心,在每年秋天的山药上市旺季,形成过两个规模很大、生意也挺红火的山药收购发货市场。以这两个地区为中心的山药主产区,一来是山药种植面积大,山药货源充足;二来是以这两个地区为中心的山药主产区所处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特别是土壤好,种起来的山药不沾泥土:黄是黄的水淋,红是红的漂亮,长是长的好看,圆是圆的席人,像水洗过一般干净。
所以,每年到了收获山药的季节,大多数有经验的山药贩子都早早涌向这里,为的是收些皮毛鲜亮的新山药,拉到外地去销售,十有八九能卖上好价钱……
这两个山药市场我各去过一回,都是和老张二哥开上四轮车去卖山药的,收山药的大贩子外地人居多,但同时也有不少本地的山药贩子,这些个山药贩子又雇的帮工挑选山药装口袋,帮工们按装袋子的数量的多少挣钱。前来卖山药的四轮车车斗上拉的山药都是散装的了,货主先看对哪一车,双方商议好价钱,就叫上这些个帮工装口袋过秤,那时一般一口袋装55斤山药,装好就标包码放在旁边的大垛上,用大棉被盖好了,收的数量差不多够一大车了,就立马装车起程,运往外地出售……
我和后山二哥第一四轮车山药卖在了耗赖山山药市场,那天,我们紧赶慢赶过去就阳婆快落了,找了个山贩子搞好价钱,好像是每斤三毛六分钱。不一会儿,货主领来了六七个帮工,把车上的山药挑来拣去的装口袋,等装到车上还剩六七口袋山药的时候,这些个装袋子的帮工们纷纷跳下了四轮车……
我说:“车上还有这么多,咋不装了?”
老张二哥:“这些不合格。”
我:“……”原来如此。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装好满满一四轮车山药,我和后山二哥中午开着四轮车进了东八号山药市场,只是感觉到这个山药市场比耗赖山的山药市场人多了不少,好像市场面积也大一些,但买卖山药的套路是一样的。好像那天每斤山药还多卖了二分钱。虽然过去那么久了,但我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的,我活这么大,仅仅去过后山大一点的山药市场两回,而且还是绝版,现在有谁再要想去看看后山山药市场的繁荣,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当年的那些山药市场现在早已烟消云散了……
过去大后山的山药市场,只留下那时的繁荣并且伴随着那一个时代的印记,便离我们远去了。
那天,由于每斤山药比头一天每斤多卖了二分钱,尽管车上依旧剩了不少,但老张二哥很高兴,卖完山药算好钱后,又到东八号的市场里买了几个秋元菜,几块豆腐就往回赶,本来老张二哥还要买两只鸡架回家炖的吃,我拦着硬是没让买。当走到一个门面不大的小卖部前,我示意老张二哥停下四轮车等等我,我进店花了十块钱,买了四小桶洗涤灵。
等到那天做完营生,晚上收工回到家里,我把那四小桶洗涤灵悄悄地放到厨房,嫂子正在做饭,她看了看洗涤灵又看了看我,我看到,嫂子先是一怔,而后,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那大大的眼睛里溢了出来,她慌忙把脸扭向一边,不停地撩起做饭的围裙揩泪……
〈6〉 那天傍晚从东八号山药市场卖山药回来,由于从市场上买了几块豆腐,还有几个元菜,豆腐、山药、元菜一锅烩,后山二嫂蒸了一笼莜面,大烩菜就酒调莜面,算是改善了一回生活,那晚,我和我的老姑舅哥、后山二哥三个人喝了将近二斤散白酒,都有点醉意朦胧了,酒多了舌头就长了,话自然多了起来,也就扯的远了。
我:“二哥,你是怎样把二嫂骗到手的?"
二哥:“兄弟,不要灰说,是她先追的我。"
老姑舅哥:“想不到黑豆兄弟年轻的时候还有取贵的地方了,还是个有本事的后生了。"
我看了看挨我坐着的二哥,又扭过头去瞟了一眼坐在炕沿边上的二嫂:“是真的吗?嫂子。"
她点了点头,本来黄里掺白的缺乏营养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脸上顿时白一阵红一阵的,慢慢地低下了头……
和往常一样,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虽然说头天夜里喝了不少的酒,身上倒也不觉得不爽,我一个人来到院外,瞭了瞭微微泛红的东方,和在晨光点缀下的凸凹不平的田园,心里却沉沉的。
吃过早饭,阳婆才刚刚升起,我们便要早早下地了,二哥和我说,今天的山药地离家远,晌午饭在地里吃,我们带足干粮和两温壶滚水就出发了。二嫂的那辆旧自行车今天也就破例不骑了,山药地离家太远,骑着太费力。
聚宝庄的农田小路,大多是大梁大洼,就没有多少平坦的路段,而且还弯弯曲曲,很少有直的时候,给人一种忽上忽下、左右颠簸摇摇摆摆的感觉,有时,看着很近的地块,就这样七拐八弯地绕来转去,费上好大的功夫才能到达。二哥很小心地开着四轮车,攀上个圪梁又下到个圪洼,此时,又从一个不打眼的河槽边缘,来了个近似于九十度的急转弯……
我下意识地朝转弯处的河槽里看了一眼,河槽有两米多深,但傍路的一侧坡度虽大,并不陡峭,是属于那种缓坡,所以看上去也不怎么吓人,但我看到二哥的四轮车开得很认真,速度也不是很快,而和我们坐在车斗上的二嫂,却用手捂着半张脸,眼瞭着那条河槽,好像眼里还涌出了泪花,但我们都没在意。
来到地头,还是老格局,二哥、老姑舅哥拿两张铁锹在前面剜山药,我和后山二嫂在后面积堆……
好像夜来晚上我们都把话说完了,今天在地里头只顾各自做各自的营生,都像闷葫芦似的,谁也没有言语。
二嫂的脸色寡白寡白的,眼睛有点发潮,红红的好似哭过似的。
“嫂子是不是感冒了?"我问。
“唉!好我的兄弟了,家里穷成这个样子,光景都过成日月了,还敢生病?要是三天两头再闹出些不大不小的病来,就真的不叫我们活”她一边在地里刨挖着拣山药一边说,继而,她拣了一颗约摸有一斤来重的大山药,仔细地端详了半天,又缓缓地说:“我的好兄弟,你知道我们家咋就破败下这个相数的吗?”这回,她真的落泪了……
我先是一愣,继而听她一边干活儿一边给我讲她们家的不幸:
本来我是不想说的,看到你们哥俩个都是厚道人,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和你二哥是1978年结的婚,她比我大八岁,我娘家是东八号村的,刚结婚那会儿,生活虽然清苦,也还说得过去,不几年,我们就有了两个儿子,生活就更清贫了,但两个孩子都挺健壮活泼可爱,我和你二哥心里也很踏实,当年反正我们也年轻,在村里还包了些地,还养了几十只羊,生活也过得去。
你看到我们刚刚路过的那个急转弯的河槽了吧,我们家的恶梦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那一年,一场车祸改变了我们全家人的命运,你二哥把装满一车山药的四轮车开进了河槽里,人摔了个半死,腰部、头部严重骨折,现在你该知道你二哥的腰板为什么拉不直,走路老像是猫着腰了吧,其实,你二哥年轻的时候个头也不算太低,人样也说得过去。车祸不仅改变了你二哥的模样,也改变了我们家的生存环境,这些天你也看到了,近年来你见过我们这么穷的人家吗?不怕你兄弟笑话,穷遮不住,丑瞒不得,我们家快穷到骨髓里了。
那场车祸,你二哥住院花了十来万块钱,现在腰部还留着钢钉钢条了,大夫让一年以后取,但这么多年了,再没去医院复查过,实在是没有钱。这两年你二哥总算又能做营生了,但我们塌了一屁股的饥荒。只是苦了两个娃娃,小小年纪,别人家的娃娃这个岁数,都在学校念书了,而我们的娃娃却都在呼市打工的了,都沾了我们家穷的光……我思谋着,地里再好收上几年,加上两个小子年年也能挣得添巴点,借下的钱再有个三几年说不定就打完了,到那时,我们家应该就好过了……
嫂子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她们家庭的遭遇,我看了看她,爬满皱纹的那张瓜子儿脸上一洗刚才的愁容,露出了些许笑容,尽管这笑容不是那么灿烂,甚至还有点勉强;尽管她眼眸里仍然还涌着泪水,但已不再是刚刚单一的失落和忧郁,当这泪水落在大地上的时候,似乎又浇灌着她心中一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不尽的企盼和向往;一双眼皮仍然是厚厚的、笨笨的,但在这一刻倒给人一种诚实、大方、得体的美感……
〈7〉天气阴沉沉的,不一会儿又下起了小雨,面包车渐渐地驶离了城市的喧嚣,从南向北由繁华的闹市区,朝幽静的大青山腹地驶来,车在弯弯曲曲的抛物线般的盘山公路上匀速行进着,巍巍的大青山,时而陡峻,时而平缓,向车窗外望去,山体陡峭处,悬崖绝壁,心里虽然说没有第一次坐长途客车穿越大青山时那么紧张,但也并不轻松,仍然是紧绷绷的,心跳在随着盘山公路坡度的陡缓、弯度的大小时而加速,时而又趋于平稳,好在,正值盛夏,满山满山养眼的排山倒海般的绿色,给人增添了一种心旷神怡、生机勃发的舒适感,缓释了许多自己心中固有的那种好像是天生的对于乘车的莫名其妙的恐惧,再加上老天又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不大不小的雨点滴在车窗的玻璃上,车窗外,远近同绿,到处都是模糊不清、参差不齐但却是翠生生的绿色,倒让自己老是悬着的心,放平稳了许多。唉!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改掉这坐车就慌恐的赖毛病,我无奈地想……今天是朋友开车和我踏上这次旅行的,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后山的聚宝庄。
我还是第一次在盛夏上后山来,我想,这时也应该是大后山最风景最舒适的时候:天气暖洋洋的,但又让人不会感到闷热,每每阵阵热浪扑面涌来的瞬间,总会伴有一股股惬意的凉风和你相拥,再加上随处可见一眼瞭不到边的庄稼花……趁着山前山后庄禾人大田里都消闲的季节,顺便再来山后边走走,看一看这里夏日里美丽的田园秀色,想想都让人神往。但这还不是全部,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上后山眊一眊我的二哥二嫂,再一次体验大后山淳朴的风土人情……不知不觉又过去这么多年了,和后山二哥一家一直也没个联系,老实说,还真够想他们的,也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光景过得怎么样了?饥荒打完没有?新房盖好了没?俩个儿子娶过媳妇儿没有?老俩口可还记得我这个眼镜儿兄弟和我的老姑舅哥?……
看不清窗外的风景索性就不去管它,省的提心吊胆,面包车在山路上前行,我的脑海里,忽闪忽现的思想却和车行的方向背道而驰,逐渐后移,车轮碾的是大山里北上后山的柏油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逐步地接近我心中的目标;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第一次来后山打工的不太遥远的过去,往事如烟,历历在目,真让人怀恋……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刚到二哥家起山药的情景,心里还是沉沉的,老实说,在当时我还真没见有人把光景过的那样恓惶的人家,用我们川底下人的一句俗话叫:把光景过成日月了,尽管当年的我,光景也过得不怎么样……
那年上后山起山药,来到二哥家的第二天晚上,晚饭后,二哥和老姑舅哥在院里有点事做,二嫂在里间洗锅刷碗,我拿出一本书在看,但我无意间发现,这个女人在用洗衣裳的洗衣膏洗锅,我的心里一沉,脸立马就拉长了,当时就有点恶心……
“那玩意儿也能洗锅?……"我轻蔑地说。
她脸涨的彤红,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象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怯生生心不在焉地继续着她的营生,似乎手都有点抖了。
“明天我们哥俩要走了,你们再去雇别的人哇。”我轻蔑地说,在这一刻,我对她心生鄙夷,甚至有点恨她了……
她先是一惊,继而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眼里闪着泪花:
“你们能不能不走,来也来了……”她恳求着。
“洗衣膏是洗衣裳用的,你怎么能洗锅刷碗了?这不是瞎折腾吗?”我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说。
“就算我求你了,我再不用还不成?你们长圆不要走,我的好兄弟了,在你们来的两天前,我们家雇回来三个人,他们仅做了半天营生,只吃了一顿晌午饭,连工钱也没算就走了,大概是嫌我们家茶饭(饭菜)不好……你们再要走了,我们家这个穷酸相,今年怕是再雇不下起山药的人了,我们家的山药有可能要冻在地里了……”她伤心地抽泣着,我的心软了,刚刚还是火气十足的我,被这个女人的眼泪给浇灭了,从她挂满泪水的红红的脸盘上,和她那过早地打上岁月烙印的布满秋痕的额头上,我体会到了她的无奈、她的懊悔、和她作为穷家薄业的家庭主妇的艰难与辛酸……我低下了头,慢慢地推开门朝院里走去,眼睛潮潮的,差点也涌出泪来,倒好像我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只是这件事,我却一直瞒着我的老姑舅哥,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告诉过他……
都是因为贫穷闹的,后来她跟我说,那一天她洗锅的时候,锅碗上挂着的油泥怎么也洗不下去,就出此下策,也是一时糊涂,把儿子回家时洗衣裳剩下的洗衣膏挤到了做饭锅里去油腥洗锅……
不过,总的回想起来,后山二嫂的性格还是乐观的,她是一个开朗的人,等过了几天我们相处惯了的时候,她就讲了她们家的故事,也讲她知道的五村十舍的有趣故事给我们听,高兴时,会让人无忧无虑忘掉疲劳;伤情处,又使你潸然泪下,忍不住对她们家的遭遇和现状报以深深的同情……
我甚至对她产生过错觉,无奈她文化程度不是太高,要不,凭借着她丰富的想象力和自身的灵醒,再加上她对美好生活不懈的向往和追求,以及在逆境中不屈不挠的乐观大度的生活态度,她很可能会成为一名很优秀的诗人或者作家。我在想……
等车从大青山里钻出来,穿过可镇繁华的街道,一路向聚宝庄方向行进,离聚宝庄村不甚远时,我才慢慢地缓过神来,我在猜想着二哥和二嫂现在的处境和他们的样子……
〈8〉 生活往往就是能这样摆调(捉弄)人,当一段活生生的人生故事原卯原鞘、毫不夸张地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往往能让我们目瞪口呆,有时候,即便是我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能发生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也就是说生活中给我们造成的诸多不便,是人们无法预先想到的,当然,这种现象,有时是我们没有办法避免的,但它确确实实就在我们的生活中,甚至就在我们自己的身边真实地上演着人生的喜怒哀乐甚至是悲欢离合……也许,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人的命运,有的人一顺百顺,也有的人一顺也不顺。不过,我们不能一味地把这些叫成宿命,而是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中,往往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生故事。
面包车从可镇到乌兰花镇的由南向北稍微偏东方向的公路上从西拐过来的时候,离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聚宝庄村也就五六里路的样子了,用现如今年轻人流行一点的说法,一脚油的工夫就到了,只是,前些年我来这里的时候,这条路还是凸凹不平的土路,现如今已修成宽展平整的水泥路面了……
面包车停在二哥家的大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们家的房子由原来的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仔细端详房屋的间架和原来的老旧土房大小也差不多,前梁上和宽大的窗户周边的砖垛子上,都镶贴着洁白闪亮的瓷砖,从前面看上去美丽中透着大气,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舒适感……整个院墙是用红砖新垒的,大门也由原来的土坯结构换成了两个用红砖垒砌成的五零砖垛子,在两个结实的砖垛子上挂着两扇看上去还是半新半旧的铁大门,大门外的西边,用铁丝网圈了个简易羊圈,圈里圈着一群看上去膘情还算是不错的绵羊,大概有五六十只,在羊圈的圈门边上,懒洋洋地蜷缩着一条大概是用来帮主人拦羊的马犬(一种挺灵醒的狗,调迎好了能帮主人放羊)……
中午过后,天渐渐放晴,雨洗过的晴空纯净而清新,这个时候的这个季节,刚刚沐浴过绵绵细雨的大后山的大田里,虽然时坡时洼高低不平,但却是没边没沿的,带给人的是一种心旷神怡一望无际的广博无边,教人顿觉有一股宏大而且悠远的激流在心头涌动着,使人充满朝气热血沸腾……各种庄稼花,远望近看都显得琳琅满目色彩斑斓,十分养眼而且动人耐看,令人目不暇接、五颜六色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使人心潮涌动,思绪万千……我们走在聚宝庄的农田小路上,小路虽然弯弯曲曲的程度和前些年差不了多少,但却比原来平整好走的多了……
羊群在前面的农田路上缓缓地、不紧不慢地走着,那条我们刚来时看上去懒洋洋的马犬,这时却来了精神,左冲右突地替主人拦着那些妄图进大田里偷吃庄禾不规矩的羊儿,并且时不时地跑到羊群前面,控制着羊群的前行速度,让我们几个人在后边和羊群始终保持着最佳的拦羊距离,还别说,有了这条马犬帮主人放羊,主人当然就省心了不少……
随我一同来的朋友、后山二哥二嫂和我,紧跟在羊群的后面,二哥手里拿着放羊的鞭子,我们三个男人前前后后地走着,二嫂用轮椅车代步,和我们相跟着,我们一边欣赏路两边的庄稼花,一边放羊……当把羊群赶进一片生长旺盛的柠条〈当地人叫毛条或白柠条)灌木丛里头的时候,羊儿们就比较自由一些了,它们专心地啃食着毛条子和里头的野草,这时的羊主人,就把放羊的一多半重任交给马犬,把羊群拦截在主人可控的范围之内就行了……
据二哥二嫂说这些毛条苗是十多年前栽种的,刚成活的头几年是不能放牧的,但长到一定的年限,根系也大了,苗条也长大了,就能开始放牧了,但往往牛羊是每年吃不完的,到了深秋以后,就得人工收割,收割时留下点茬口,以便来年吐出新条……割下来的这些个毛条子,再经过晒干粉碎后,就是冬天牛羊的优质饲草……
我仔细地端详了好半天这些个毛条,黄绿黄绿的,大多高度在一米左右,叶片不大,是长椭圆形但偏瘦长的那种,都是丛生,看上去也林也草,是大后山那些个贫脊的荒坡草地上的一道道绿色的防风固沙长城。
由于刚刚雨过天晴,尽管这场雨下的不是很多,但农田路面的低洼处,总也短不了存一点积水,后山二嫂的轮椅车行动起来就有些不怎么方便,特别是路上有水或是上坡的路段,这时的二哥,就会心领神会地握住轮椅后背的把手,非常娴熟、轻车熟路地推着她往前走……
此情此景,我想起了好多年前看过的台湾女作家琼瑶的言情小说《在水一方》里头的情节:女主人公也是用轮椅推着生病的男主人公在外面散心,只是小说情节里的背景是在海边,而我的二哥二嫂的背景是大后山满眼满眼的美丽风光和田园里秀色可餐的庄稼花……我摆了摆手,示意和我一起来的朋友走慢一点儿,和他们老俩口拉开一段距离,并顺便拿起手机,拍下了他们美丽的背影……几十年前,是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被迫分离又复合后的痴情感动过我,现在,又是这对老夫妻不离不弃、相互体贴的真情实感打动了我,我又一次落泪了……
和我前些年来二哥家做帮工起山药不同的是,那个曾经愁眉苦脸爱哭的后山二嫂不见了,虽然病着,但她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微笑。二嫂说她是两年前得的脑梗,经过医治后,留下了后遗症,现在处于半瘫状态,不过,神智还是挺清醒的。我想起了我们晌午刚刚见到二嫂时的情景:她先是愣怔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认出了我…….
不一会儿,二哥进毛条丛中拦羊去了,我接过轮椅的扶手推着二嫂边走边问:
“我二哥每天都推着你出来放羊吗?”
“只要天气好……”二嫂一边回答,一边点了点头。
“这些年多亏了你二哥照顾我,他是个好人。”
“嫂子,没想到这些年你们过的这么艰难?”我话说出了口,又有点后悔,又怕勾起二嫂的烦心事让她伤心。
“我都习惯了,眼镜兄弟,只要有你二哥在我身边,我相信我们会越过越好的,不过,在我这大半辈子里,我拣到了一块金子,他就是你二哥,这些年来,多亏了他的悉心照顾,我才恢复的越来越好,才有今天的样子,要不……"二嫂不无得意地说。
此时此刻,我猛然想起了多年前我们在二哥家起山药,晚上喝酒时二哥说过的一句话:“眼镜兄弟,当年是你二嫂先追的我……”看来,二嫂当年是追对了人,我想,也许是她们家遇到的生活中的诸多的不顺心事,让他们的两颗心紧紧地贴到了一起,在相互的照顾和温情中彰显出了他们彼此人性的光辉,但我们仅仅把这些归结为所谓的不经推敲的爱情是不够全面的,我们更应该从人格与人性的善良的深层次上,来挖掘他们灵魂深处情感以外的诸如家庭义务、社会责任、人性的善良等诸多的人格担当……但这些个大道理他们未必就懂,但他们却真真切切地这样做了……在这里,让我们谨向这些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的默默无闻的劳动者们表示深深的敬意吧……
不一会儿,二哥拦羊回来后,向我们断断续续的讲述了这些年他们家的故事:
后山二嫂病下已经两年多了,得病前身体没有任何不适的前兆,刚病下很是严重,刚从医院回来,头脑还不是太清醒的,在二哥慢慢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地好了起来,直到现在。不过,二嫂说了,她有信心丢掉轮椅,争取生活早一天能够自理,她们的两个儿子都挺争气,大儿子已经成过家好几年了,还在城里买了房……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哥他们聚宝庄的种植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的过于低产的梁(坡)地和大面积的荒地大都栽种了一些耐贫脊耐旱的毛条子,稍次一些的梁(坡)地,通过开发或者转包等形式,转化和改变为大面积的基地经营种植模式,一般一个基地规模面积不小于五百亩,有的上千甚至几千亩。这些个基地的承包商或者是经营管理者们,通过对这些中低产田的改造,比如花重金打井,铺设蜘蛛网式的滴灌设备,提高土地利用率,使土地产值向最大化良性发展,既增加了村民们的经济收入,也拉动了当地由原来单一的种植业,逐步形成和完善了向种养殖、饲草料加工业全面发展的良性循环产业链……
.整整一个后晌,我们观望了聚宝庄村周边的三个基地,面积加起来估计有两千多亩,基地里种山药、甜菜、青贮玉米,也种优质牧草……由于当年我是来后山起山药才和后山二哥二嫂认识并成为朋友的,所以,我对后山现在和过去的山药种植作了一番详细的比较。
以前我来聚宝庄起山药的时候,山药连种带收用的基本全是人工,而现在大多全是机械,不单单是种和收的方法,就是种植的地块儿也作了必要的调整和改造。原来种山药大都是在滩地(四面高而中间低洼的地块,过去是大后山的粮仓,是大后山比较肥沃的盆地)或者是在坡地上的单一种植,现在就不同了,大凡种植山药的地块,周边都打井,铺上沒备装好滴灌……
现在基地大面积种山药的地块一般都采用高垄种植法的居多,也即单行单垄种植法,就是说每大行仅种一垄山药,结合中耕培土,一般垄高在五十厘米左右,行距(中至中)在九十厘米左右,株距三十厘米左右;而一般农户则以半高垄种植法为主,也即每大行种两垄山药,结合中耕培土,垄高一般在三十五厘米左右,大行距(中至中)一百四十厘米左右,小行距四十厘米,株距四十厘米左右……
八月的后山,总是可人的,尤其是今年,开春的时候干旱无雨,早春播下的小麦,有的生了芽刚出土,就由于水份跟不上去禾苗吊死了,有的麦种干脆就没生芽,不出土,按常理说,春旱造成的灾害是常人想象不到的,但过了几天,春雨来了,希望来了,后山聚宝庄的麦苗也来了……闪了芽吊死的小麦,由于这场春雨的到来,像冬小麦似的又泛活了,原来种在干土上的小麦种在这场春雨的滋润下才生根发芽了,只不过这一年,凡是在后山聚宝庄附近能够播种的庄禾虽然播期不同,但由于一场春雨不迟不早地到来,再加上种子在当地气温的适应性,该泛活的泛活,该发芽的发芽,该生长的生长……那一年大后山聚宝庄的秋收是十分壮观的,夏秋在同一时间一起收,既是丰收年,又是这一地区百年不遇的奇观年,这年是二零二零年……
夕阳西下的时候,二哥把羊群拦回来了,今年和往年不同的是,小麦花、油菜花、葫芦花、葵花……在同一时间的同一地点聚宝庄周边尽情地开放了……我们在花的世界里漫步,伴随着美丽的夕阳,走在农人们丰收的农田路上。
在这条丰收的路上,有几个在夕阳下迎接丰收的人:二哥二嫂、我和我的朋友,还有二哥二嫂家洁白的羊群……
作者简介
赵水表 职业 农民,初中文化,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习作至今。主要作品有 《呵,人心》《归宿》《无名颂》《路》《月是故乡明》《后山行》《榆树》《哈素海的水》《哈素海之恋》《只几梁中心校校志》(与人合编)《关于部分文艺作品的只言片语》《秋天,我为你歌唱》《在乡下》《阳辣辣花开》《校园里的故事》《花开的时候你就来看我》《丰收时节》《送你一束马兰花》《关于九曲的闲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