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美学表明:文学作品的形式美,主要体现在语言文字上。精美的语言文字是为创造艺术典型和艺术意境服务的。杰出的诗人一定是语言大师。因为文学不是克隆,而是创造。
语言,是人类所特有的用来表达意思、交流思想的工具,由语音、词汇和语法构成一定的系统,包括书面语和口头语两种。因为一切文学创作都必须运用语言描写,所以语言是文学创作的载体。诗词是语言的艺术。“沿波而讨源,披文以入情”。离开文,离开语言,作者什么都表达不出来,读者什么也看不到。音乐靠声音的美妙,书画靠笔墨的经营,诗词要靠语言的精彩。人们不但通过语言来欣赏诗词,而且语言本身也是值得欣赏的对象。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庄重大方的气质和仪态,字正腔圆、优美的语调,不仅使我们准确领悟到语言表达的思想,而且被那种悦耳亲切、无粉饰、不造作的音调所产生的艺术魅力而倾倒。本人在诗词创作实践中深切体会到,要搞好诗词创作,在语言的运用方面必须注意四点:一是口语入诗;二是炼字;三是炼句;四是诗风求新。
一、“欲知子美高明处,只把寻常话作诗”------谈口语入诗
语言是人的思想感情的载体。诗词的语言无疑是艺术的语言。诗人的所思所想,都是通过语言文字来表达的。语言艰僻、涩滞,便显得“晦”,令人费解;语言平直,浮泛而无意蕴,便显得“浅”而“淡”,读之乏味;语言明白流畅,通俗易懂,形象生动,又贴近群众生活,就能走向大众,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前人早就认识到这一点:“欲知子美高明处,只把寻常话作诗”。(房皞《读杜诗》)“寻常话”就是白话,就是口语。李白、杜甫等古代著名诗人的不少诗作,明白如话,脍炙人口,千古传诵,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还有王之涣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等等,都是白话入诗,成为通俗化、大众化的诗作精品。至于刘禹锡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其白话的比率甚至高出许多新诗。实践证明,诗人假如能用质朴自然、明白晓畅、极其寻常的白话来描写眼前生动的景色,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感,那么,他写出来的诗歌,便是天地间最有生命力和最美妙的诗歌。正如清人周容在《春酒堂诗话》中所言:“邱文庄云:‘眼前景致口头语,便是诗家绝妙词’,此言是矣”。本人时常光顾菜市场,便写了一首七律《买菜》:“自临菜市自提篮,问价常羞把价谈。不计余年能过百,唯求每日可餐三。身无外快钱包小,心有良知口味甘。老大若忘廉且俭,泉台面对马翁惭。”完全是口语入诗,平易自然,语虽淡而味不薄,尤其是中间两联,对仗工稳,十分形象地写出了“淡泊明志”的精神境界,自以为是一首反腐倡廉的佳作。本人在赣县梅林观赏了樱花,填了一首《一剪梅·梅林赏樱花》:“十里长堤处处嘉。东也樱花,西也樱花,花团锦簇美无瑕。千朵流云,万朵飞霞。 三月春风吻艳葩。歌也春华,唱也春华,樱花独为众人夸。开在梅林,香在天涯”。这首词全篇运用平常口语,明白如话,一读便懂,如“东也樱花,西也樱花”,“千朵流云,万朵飞霞。”在平淡中含有深意,如“开在梅林,香在天涯”。立意高远,诗味尤浓,自然中又措辞不俗,如“三月春风吻艳葩”一句,自以为与贺知章的“二月春风似剪刀”有异曲同工之妙,成为本人比较满意的嘉言警句。本人在赣南师大开了一门公共选修课《诗歌欣赏与写作》,全校各专业各年级学生均可选修。选修该门课程的两名学生交来的诗歌作业均为七言绝句,其一为《无题》:“岁始离家岁末归,知识未长体膘肥。家人相见笑相问:女友如今换了谁?”其二为《悔》:“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回逃课几回忧。聆听教诲长才智,虚度光阴悔又羞。”完完全全是口语,反映了当今大学生的真情实感,诗味颇浓。
二、“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谈诗词的炼字
“六字常语一字难”,韩愈《记梦》诗中这一句,后人常常引来说明诗文炼字的问题。因为一个关键的字用得确切生动,就使得全句乃至全篇都活,反过来也一样。刘勰《文心雕龙·炼字》说到个中甘苦:“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为什么?又言:“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积句而成章,积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无疵也;章之明靡,句无玷也;句之清英,字不妄也”。(《丽辞》)弄得不好,“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炼字》),因为“声画妍蚩,寄在吟咏,吟咏滋味,流于字句”(《声律》)。六朝人重视炼字,唐宋人更多这方面的议论。诗词中,常因一字生动而传为佳话,变为称号,如“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宋祁),“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张先),关键就在“闹”、“弄”两个字用得活。王国维《人间词话》以境界论诗词,他就说“着一闹字”,“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卷上)。欧阳修《浣溪沙》上半阕:“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枝外出秋千”。晁无咎称赞说:“只一出字,自是后人道不到处”(《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唐宋作家,没有不重视炼字的。一个字用得生动,全句就有了精神,所以有人把它叫做“句眼”。可以说,炼字是诗人写诗非常煞费苦心的第一道关卡。不独卢延让说:“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苦吟》),方干说:“吟成五个字,用破一生心”(《赠路明府》),就连伟大的“诗圣”杜甫也曾感叹:“为求一字安,耐得半宵寒”,“一字未安,绕室终日”。可见诗词的炼字是何等的重要,又是何等的艰辛!还应该明确的是,炼字不仅要宏观地对整首诗的语言进行千锤百炼,力争做到“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而且还要微观地锤炼出“言简意赅”、“语近情遥”,“句中有味,篇中有意”(姜夔《白石道人诗说》)。惟其如此,我国古代诗人和传统诗论无不强调诗词创作中炼字的重要。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一字穷理,两字穷形”,“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王夫子《姜斋诗话》对于炼字也说的极为有力肯定:“古人修辞立诚,下一字而关生死”。况周颐《蕙风词话》则用形象描写谈到炼字必须讲究说:“精益求精,不肯放松一字,偱声以求,忽然得至隽之字,虽剥珉出璞,选薏得珠,不逮也。”袁枚《随园诗话》则主张:“一切诗文,总须字立纸上,不可字卧纸上。”本人拙作《西江月·游会昌山》中有“廊亭信步弄云高”一句,“弄”字是与其他几个字进行比较而最终选用的。初稿中,先后用“见”、“比”、“驾”、“傍”等,都觉得不妥,最终觉得“弄”字有动感,有情趣,有诗味,在此句中非它莫属。本人另一拙作《诉衷情·登山感怀》中有“飞瀑舔深潭”一句,描写山间飞流直下的瀑布,“舔”字是经反复推敲而选用的,运用比拟的修辞手法,自以为新奇贴切,生动形象,顿使词作增辉添彩。本人还有一首拙作五律《题扬州瘦西湖》之颔联“融南彰秀气,合北显雄腴”,锤炼开头和中间一字,将“融合”、“彰显”两个词拆开来用,锤炼成四个两两平仄相对、意义相异的动词,使瘦西湖独有的南北风格相融、魅力无比的神韵得到全方位刻画和充分展示。正如宋人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所言:“诗以一字为工,自然颖异不凡,如灵丹一粒,点石成金也” 。
三、“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谈诗词的炼句
“清词丽句必为邻”,“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是杜甫苦心錘炼推敲、献身语言艺术的庄重宣言。他对同时代诗友的清词丽句,也倍加赞赏,说李白是“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与李十二白寻范十隐居》),夸高适是“叹息高声老,新诗日渐多。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寄高三十五书记》)。赞美孟浩然是“清诗句句尽堪传”(《《解闷十二首》之六);称誉王维是“最传秀句寰区满”(同上之四);褒扬严武是“新诗句句好,应任老夫传”(《奉赠严八阁老》);表彰李之芳“诗家秀句传”。(《哭李尚书》)足以证明老杜对于诗的炼句是何等看重。李白是世所公认的诗国天才,但写诗并非光靠灵感妙语,信笔挥洒,他也很重视诗句的锤炼,曾有诗自白其艰苦改诗:“书凭千毫笔,诗载两牛腰。”白居易堪称开一代诗风的大家,他同样不遗余力地锤炼诗句,说自己“旧句时时改,何妨悦性情”。李清照也说:“学诗漫有惊人句”。写诗填词的语言要准确生动,但这不是最高标准,诗人语句的最高标准是惊人。何谓惊人?是震撼,让人眼前一亮,过目不忘。杜甫一生写下好诗无数,最惊人的语句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其《岳阳楼》的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尽管也运用了诗歌语言技巧中的“夸张”、“变形”,然而却是非常自然的直觉与想象,所以唐诗专家胡应麟说这两句“但见其宏大而不觉其新奇”(《诗薮》),其中“坼”、“浮”两字实在是不同凡响,然而又是那样贴切自然。贾岛在唐代诗史上是以“推敲”知名于世的苦吟诗人,作诗尤不辞辛劳,耽于炼句。为了《赠无可上人》中的“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这两句诗,他甚至花了三年的时间,反复不断的吟哦苦炼。为自述其炼诗之苦,还特地写了一首“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丘”的五绝。说实话,贾岛呕心沥血、苦练三年而成的这两句诗,思想平庸,艺术也不高明,不但未曾博得唐代“知音”的欣赏,反而招致了宋人的诟病。只有一点,他勤于炼句,惨淡经营,诗不惮改的严肃态度和刻苦精神,倒是值得肯定。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一生写诗近万首,但也很重视炼句。他总结经验说:“炼句未安姑且置”,“转枕重思未稳诗”。清赵翼《瓯北诗话》论到陆游诗曾明确指出:“所谓炼者,不在乎句险语曲,惊人耳目,而在乎言简意深,一语胜人千百,此真炼也。放翁功夫精到,出语自然老话,他人数语不能了者,只用一二语了之,此其炼在句前,不在句下,观者并不见其炼之迹,乃真炼之至矣。”本人在诗词创作实践中,也比较注意炼句,并有所成效,虽达不到“惊人”之程度,却也有几分亮点。如“剪得琴江三尺水,裁为锦绣缀缤纷”(《贺<琴江诗词>创刊20周年》);“血铸多篇佳作少,洛阳纸贵待何时”(《自责》);“镜湖羞旖旎,玉女涩娇盈”(《游宜兴竹海》);“雄秀云中显,灵奇雾里栽。风轻摇细带,崖翠隐高台”(《登岭》);“紫燕双双鸣柳翠,青蛙对对和声浓”(《忆江南·雨后春景》);“岁月难携情意去,春风又挹彩云来”(《浣溪沙·赠言》);“ 日丽风清,浪落波平”,“赏桃花艳,李花洁,菜花馨”,“览春光媚,水天湛,远山青”;(《行香子·游赣县湖江桃花岛》)“落霞飞鹜清秋水,长天一色添娇美”(《菩萨蛮·观夕阳》);“壮心犹未已,直向险中攀”(《花甲登山(新声韵)》);“诗韵三分,画意三分”,“最是龙湫,落雪飞银”,“日景怡人,夜景销魂”(《一剪梅·雁荡山》);“人言明月三分媚,二分却是扬州最”(《菩萨蛮·游扬州》),等等。
四、“独寻雅俗具佳语,喜作新风当代诗”------谈诗风求新
在诗词创作中,我们提倡口语入诗,炼字, 炼句,同时主张诗风求新。目前,在创作实践中出现三种新的诗风。
其一为语言雅正,意蕴高远,雅而易懂,仍具有古典美的风格,这是当代诗词的主流。如贺苏的《香港回归口号》:“七月珠还日,百年耻雪时。老夫生有幸,不写示儿诗”。许习文的《修书寄母》:“木落秋风劲,波涛海上寒。恐惊慈母泪,不敢报衣单”。何水沂的《哭聂翁绀驽》:“夺取秦坑未死儒,始知无眼亦无珠。人间多少真歌哭,诗界凭谁再直抒”。吴定中的《甲申360周年有感》:“记得当年祭甲申,进京赶考语犹新。几从读史知殷鉴,岂止忧天作杞人。道是恤民兴大业,恨多敛物入迷津。今朝八卦炉中走,谁个金刚不坏身”。本人的《一剪梅·虔州行》:“难得虔州处处嘉,日也通车,夜也通车。楹联街景众人夸。街上无尘,巷里无沙。 绿树成荫簇万家,东也栽花,西也栽花。三山五岭翠微遮。隐约楼台,悦目烟霞。”
其二为语言通俗,新鲜生动,俗之有味,具有新风美的风格。这种诗风最能反映当代,最贴近群众,最真实地体现生活,这是当代诗词的发展趋向。如刘雪汀的《董建华当选香港首任行政长官》:“督换一茌又一茌,港人哪次可当家。爵封英帝频颁诰,调唱王婆自卖瓜。走马轮番新面孔,挂牌依旧老官衙。选才究竟谁民主,请看今朝董建华。”王有钦的《山妹》:“春绽出墙花,潮浮坐井蛙。扬眉过闹市,放胆闯京华。打理时装店,经营大酒家。山深无弱女,潇洒走天涯”。彭振武的《滨州农场见闻》:“欧花澳树非洲稻,北鹿南羊拉美牛。今日农家何等帅,鼠标一点购全球。”周明扬的《秃翁自嘲》:“聪明绝顶未成家,冷暖先知可自夸。污秽难藏光洁处,更无小辩让人抓。”本人的《如梦令·假日》:“小轿名曰‘蓝鸟’,情妇又称相好。今日向何方?杨柳河边垂钓。垂钓,垂钓,莫让夫人知道”。
其三为语言雅俗妙合,庄谐并绮,文白相间,既具有古典美,又具有新风美的风格。这种诗是当代诗词的范本。如聂绀驽的《推磨》:“百事输人我作牛,唯余转磨显风流。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连朝起步三千里,不越雷池更外头”。杨逸明的《回忆初恋·戏作》:“与汝相亲始惹痴,至今心醉卜邻时。小窗人对初弦月,高树风吟仲夏诗。梦好难追罗蔓蒂,情深可上吉尼斯。浮生百味都如水,除却童年酒一卮。”李池的《读报杂韵》:“穷奢极欲到何时,公有之财竟属私。游水玩山车有翼,寻花问柳脸无皮。灯红酒绿五粮液,燕瘦环肥三点衣。细检花销民血汗,气豪行猥惹人嗤”。伍锡学的《水调歌头·问路》:“‘六一’闲无事,拄杖数芙蓉。那边少妇迷路,纤手搭凉棚。五岁姑娘小跑,到我跟前询问:‘何处少年宫’?‘往北见高阁,门前塑雷锋’。 俩娘女,手牵手,过桥东。忽然孩子回首,归返步匆匆。‘今日请你原谅,阿母刚才训我,忘了谢公公’。行个鞠躬礼,相对笑融融。” 本人的《(正宫)叼叼令·评职称》:“职称评得真奇怪,沐猴而冠惊天外。论文、考试‘传帮代’,黄金开路无国界。怎的不气煞人也么哥!怎的不气煞人也么哥!咱无钱无路还无奈!”。
当代诗词,形式虽然还是旧的,但已赋予了崭新的内容。正如精美雅致的古瓶,装上了新酿的美酒,醇香扑鼻,更增韵味。
作者周逸树简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