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巍峨的身影(散文诗)
文‖毋东汉

“万丈高楼平地起”,大厦成林,教人联想到民工;由于他们既是农民又是工人,如今称为农民工。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我青年时当过工人是民工。那时是为生产队搞副业。我拉过土方打过夯,和过水泥搬过砖,供匠工。我曾担着和好的水泥两桶,踏着木板梯、桥,战战兢兢踏上脚手架顶层。领工的承华哥夸奖过我:“担水泥桶,上脚手架,不要人替换,实诚!”,我则窃喜:担到顶层,尚能歇缓三五分钟,东张西望看市景。那时,我对于当正式建筑工人,十分憧憬。虽然腰酸腿困肩膀疼,像猴啃一样疼。

中年时为人之师,我偶尔开会进城。路过一个拆旧墻的工地,我看见了巍峨的身影。其所以说他“巍峨”,“魁梧”远不够将他形容。他凌空站在一个准备拆毁的某厂孤独的高门墩上,背景是蓝色的遥远的秦岭!
他,光脑袋,汗流满面,头顶烈日,精身,赤足,胸背黑红,只穿裤衩,双脚站在门墩顶。他张嘴喘粗气,双手抡大锤,砸着脚底门墩顶部那第一层。他每砸一锤,门墩微微晃动。他每砸一锤,门墩微微摆动。他每砸一锤,我的心就紧缩、颤动!
——我很希望他一锤就把门墩砸倒,免得烈日热烘烘,狠砸硬挣。但是门墩倒下,他怎么逃生?插翅飞身逃离吗?怎么可能!……
我人在会场听报告,心还在拆毁门墩上叮咛:“乡党,千万小心!这无异于骑在树股砍树杈。你只顾抡锤,不顾性命!”
创建,苦了民工;拆毁,苦了民工;重建,又苦民工。我把羡慕偷偷换成了同情。

而今我退休,成为耄耋翁,苟延残喘,闲游在县城。甬道旁,忽然听到了熟悉话语声。有人叫“东汉叔”,有的称呼老兄。我俯首定睛,不仅话语熟悉,而且尽为亲切面孔。其中有本家弟妹,有曾经送过我一株山花的乡谊;还有拐弯的亲戚,间接的友朋!都是新型农民工。
她们穿着黄马甲,把短柄耪镢挥动,坐着小凳,在绿化带里挖小坑。栽小树,植绿篱,地太瓷,土太硬,十几镢才能把一个小树坑挖成。我就问:“为啥不抡长把镢头?”她们说这是“领导的规定”,考虑到地方小,抡不开,注重安全性。我又问:“为啥要专门配发这黄马甲?”她们说:“为了区别于路人群众,便于领导指挥和调动。”我又问了有关待遇的情形,告辞迈步,继续我的闲逛路程。

我,当年梦想当建筑工人而未能,当了脑力劳动的农民工;直到民办教师转了正。如今,城里缺工,农村乏农,活跃着新生的农民工。看万丈高楼,大厦成林,出手于农民工。绿篱苍翠,林荫夾道,草绿花红,出手于农民工。我因为当过农民工而骄傲,也因为没站在独立门墩上抡锤而庆幸,又因为看到几位栽培小树、耪镢刨坑的乡亲而隐隐心不宁。
她们不能在家哄孙子玩耍,不能牵着宠物狗遛弯,不能结伴去跳广场舞,不能合唱《走西口》,不能够吹奏葫芦丝,打太极拳,练气功;只能把农民工继承。她们明明拿短柄耪镢挖坑费劲,还说比锄苞谷轻松。
就这样,我分明看到有人一旁打听:“还要人不?”——说明她,也想当当农民工。

啊!农民工,把农村变成城市的巍峨身影,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秦岭!我不该昂头挺胸只顾走路,忽视了乡亲为优化环境栽树挖坑。夾道芬芳的绿篱,是她们汗水凝成……
2023-9-23-于樵仙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