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一四七)
说实在的,湖南解放之初,中央和湖南对匪患的估计是不足的,一是没有估计到湖南的匪患如此之严重,二是全国解放到处都需要解放军,因此在湖南的剿匪斗争中也无法投入太多的兵力。
所以当年中央调黄克诚任湖南省委书记兼任湖南军区第一政委的时候,毛泽东问黄克诚,要彻底肃清湖南匪患需要多少部队,黄克诚竟然自信地拍胸脯,给我把47军留下,对付这些打家劫舍的土匪,我一个军足够了!
毛泽东看一眼这个素以诚实耿直著称的老乡,将信将疑地问,你有把握?
黄克诚说,绝对把握!

黄克诚这么自信也并非完全是信口开河。
当初大军南下的时候,47军和路过湖南的四野各部队曾经给予过国民党撤退时在原盘踞在湘西和湘北的各路土匪的基础上临时拼凑起来的“湘鄂川黔反共救国军”的3个暂编军12个暂编师共计10万余人以沉重打击。
据战报,湘西土匪的大部队已经基本被歼灭。
但黄克诚始料未及的是,许多剿匪战役仅仅是击溃战,一些土匪武装并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吃了败仗的土匪化整为零如水银遁地般逃跑了,一遇合适的气候他们又会重新纠集在一起。
即使是宣布剿匪胜利的地方,零星的土匪武装仍然不少。后来不少部队入川和南下之后,这些土匪武装又像烧不尽的野草一样纷纷冒了出来,袭扰我新生的人民政权和驻军部队。
考虑到湖南的引控两广辐射大西南的重要的战略地位,军委除了47军之外还在湘北和湘南派驻了38军和46军的部分部队。
后来时局的发展印证了中央的担忧和前瞻性。很快,湖南猖獗的匪患就让整个湖南的局面混乱不堪,由于兵力有限,部队和地方政府都被弄得手忙脚乱疲惫不堪。
擅长打正规战的野战部队也拿时聚时散、似军似民、行踪不定的土匪武装没有太多的办法,连我军的高级首长出行都毫无安全感。

1950年春夏之交,时任47军军长兼湘西军区司令员的曹里怀要去湘北的常德军分区视察军务,政委周赤萍说这一路不太平,还有不少残匪在活动,是不是多带点部队以防不测。
曹里怀说,我都带一个加强连了,还要多少人啊。
沉稳的周赤萍沉吟了一会儿说,一个连,这点兵力会不会单薄了点?
曹里怀说,司令部还给我加强了一个炮排呢,放心吧,真遇上土匪了,几发炮弹就把他们全吓跑了。
还真让周赤萍给担心着了,在桃源县曹里怀部就遭遇了一支数百人的股匪。虽然这些土匪不是精锐勇猛的解放军的对手,可解放军也打不着他们。他们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你,你打他时,他一哄而散,跑得无影无踪。你赶路时,他们又不远不近地追着你,骚扰你。
曹里怀没有办法,只好固守待援,并用电台联系湘北的部队。正好38军的114师在常德,听说老战友被土匪给缠住了,38军军长梁兴初就指示114师赶紧调兵增援,自己则命令军部警卫营火速驰援曹里怀。两支解放军部队南北合击才把这支土匪武装消灭掉。
这次战斗虽然歼灭了为害一方的土匪头子王大猛以及所属土匪武装300余众,但作为一个八面威风的主力正规军的军长竟然被一股土匪围困,实在是大丢颜面。

在夏季的剿匪斗争工作总结会上,黄克诚毫不客气地指出了47军在剿匪斗争中存在的问题:“战术笨拙,只想打正规战、运动战。习惯于大炮轰,大部队冲,而不研究山区剿匪的特点。”
就坐在台下的曹里怀被数落得尴尬不已,手心直冒汗。
当然,黄克诚也作了自我批评,说自己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存在麻痹轻敌的思想,把复杂的剿匪斗争当成了一个单纯的军事行动,没有充分发动人民群众的积极性等等。
会后,曹里怀对同是郴州人的黄克诚说,老首长,今天我算是在您这里把脸面丢尽了。黄克诚说,你在我这儿把脸丢尽了,我在中央把脸丢尽了。个人的面子事小,对不起湖南人民,没有把湖南搞好才事大啊。
就是在这次会议上,湖南省委省军区和湘西军区制定了新的“以军事打击为主结合强大的政治攻势,充分发动群众,采取小部队多面包围分进合击的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的剿匪政策和作战计划,发起了新一轮对湖南土匪的攻势凌厉的雷霆重击。
1950年10月,以解放军第140师、136师和139师为主,结合贵州黔东南和湘南桂北的解放军部队的配合,实施了代号为“华南行动”的剿匪作战,从西起贵州黎平、湘西晃县芷江,东南到武冈绥宁,包括雪峰山区和靖州会同黔阳,北至龙山麻阳和沅陵,对近8000平方公里的匪占区拉开了一张巨大的包围网,发起了“分块切割、分进合击”的歼灭战役。
就是这一次结合了我党我军强大政治攻势的剿匪战役,给了湘西及湘西南的星罗棋布的土匪武装以毁灭性的打击,各路股匪分崩离析,“华南救国军第三方面军”全军覆没,为数众多的匪首悉数落网,为害湖南数百年的匪患基本肃清。
解决邵阳匪患的解放军部队主要是46军的136师。

前文说到的台湾派遣特务国民党军中将副司令蒋燮琴在绥宁胜力寺召开的“华南救国军”各路纵队司令会议后仅仅几天功夫,湘西南的土匪武装就在我军铁拳重击之后遭到了灭顶之灾。
绥宁被重新解放之后,解放军在清点俘虏的时候发现匪首蒋燮琴漏网了。结合俘虏的供词,解放军分析,他很可能向北遁入会同,然后西逃贵州再折向南方进入广西,借十万大山的掩护南逃越南。
兵贵神速,解放军立刻组建数支追捕小组直插靖州会同。
10月24日,清晨的浓雾还没有散尽,绥宁东山一条通往会同的小路上已经有早起的行人在行走。
在一个路口,几名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和民兵在盘问检查过往的行人。他们让几个做生意和上山做农活的群众过去之后,又来了三个穿着长衫读书人模样的人要过关卡。
三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自称是教书先生,要到会同那边的一个镇上的学校应聘当老师。
三个人的简单的行李都没有问题,手里的书篮里装的也确实是中小学的教科书。对解放军和民兵的问话也对答如流,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一个人说,同志,让我们过去吧,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呢。
另一个说,是啊,感谢解放军把土匪都消灭了,我们才敢出来走山路,是解放军给了我们一个的好机会,我们终于可以外出谋生养家糊口啦。
一个解放军班长听到这样的赞美显得很高兴,挥挥手准备让这三个人过去。此刻他身边的一个战士捅了他一下,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班长,我觉得这三个人有问题。你看那个人,早上这么凉快他怎么不停地擦汗?你看他那眼神,躲躲闪闪的。还有他的脸,那么黑,一般戴眼镜的人镜框和眼镜腿的地方都会白一点,他怎么一样黑?我怀疑他的眼镜是为了化妆特意戴上去的。
班长觉得有道理,对几个战士一挥手说,准备,有情况!
几个战士立刻围了过去,把枪口对准了那三个人。

三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一个人结结巴巴地说,大军同志你们一定误会了,我们都是好人,是穷苦百姓。
班长说,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坏人。你说,你们要去的那个镇叫什么名字?
三个人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班长又问,你说你是本地人,是本地什么地方人?
其中操本地口音的人说是绥宁黄土圹的人。一个民兵问,你说你是黄土圹的,我们县大队就是在那里组建的,大队长也是黄土圹人,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另一个民兵也大声问:我问你,黄土圹的乡长叫什么名字?
三个人张口结舌,脸色惨白。
班长大喝一声,都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几个解放军战士和民兵哗啦一下拉开了枪栓,朝三个人举起了枪。那两个看上去年轻一点的人立刻举起了双手,那个本地人说,别、别开枪,我们投降,投降!
戴眼镜的中年人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也只好不情愿地慢腾腾地举起了手。
在解放军的指挥所,那个木制的书箱被打开,在最底下的夹层里发现了隐藏的两支袖珍手枪和一个密码本以及六根金条。脸色黢黑、戴眼镜的中年人爽快地供认了,说他就是华南反共救国军第三方面军的中将副总司令蒋燮琴。
但是已经沦为阶下囚的蒋燮琴仍然顽固地坚持反动立场,问他什么都不说,只说你们赶快枪毙我好了,只求速死。还说自己被俘只是运气不好,蒋总统迟早要回到大陆,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问他手下的匪纵队司令张云卿在那里,他冷笑说,你们抓我容易,想抓他比登天还难。还说我要是像他那样的地头蛇,你们连我的影子也看不见。
漏网的张云卿去了那里呢?

原来他又潜回了自己最熟悉的家乡洞口黄桥。几个月后的一天,已经成了光杆司令的张云卿跑到石背找到他当年的长工谭立成,让他把自己藏起来并供应一日三餐。
谭立成为难地说,自己家也没有粮食了,一日两餐都保证不了。张云卿说,那最少一日提供一餐,你想把我饿死吗,你把我饿死我先打死你!说着他掏出驳壳枪在谭立成的鼻子下晃了一下。
谭立成吓了一跳,马上说,我送我送。并把张云卿送到自己家后面山上的一个只有一个出口的岩洞里安顿下来。
张云卿没有想到,武冈县人民政府(当时没有洞口县,黄桥镇属于武冈县的辖区)已经把剿灭土匪的政治工作做得家喻户晓,人民群众的思想觉悟已经是今非昔比。而且当时还施行了村户联保,村户连坐的制度,如有人包庇窝藏土匪,连他家的亲戚和隔壁的邻居都要被问责判刑。
谭立成把张云卿安顿好,转身就去乡政府报告了张云卿藏匿的地点。这一天是1951年的2月4日。
听说找到了巨匪张云卿的藏匿地点,县乡迅速出动了公安和武装民兵共一百多人,加上闻讯自发赶来扛着锄头耙头的四邻村民共计200多人,把个山洞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先是由指挥人员向躲在岩洞里的张云卿喊话,责令其出来缴枪投降,并宣布政策,责令其放下武器争取人民政府的宽大处理。
但张云卿自知罪孽深重,拒不缴枪投降。
几个小时之后,追捕指挥部决定采用武力强攻,于是轻重武器和手榴弹一起向洞里招呼,把个仅容一人匍匐爬进的山洞炸得浓烟滚滚。
炸了半天没有听到洞里有什么动静,指挥员就命令一个公安战士爬进去看看情况。
谁知那个公安刚刚探进一个头,洞里就砰地射出一发子弹,差点击中那个战士,吓得他赶紧从洞口缩了回来,一边大喊:进不去,张云卿没死!
于是又是一通机枪冲锋枪,还往洞里扔了好几颗手榴弹。
这时谭立成找到指挥员,说,这样打恐怕不行,再多的枪炮也打不到张云卿。洞里还有一个拐弯的小洞,我以前进去看过,张云卿恐怕就躲在那个小洞里。
指挥员犯了愁,说,那怎么办?
谭立成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这个岩洞并不太深,而且只有一个出口。能不能采用火攻的办法?在洞口堆上柴禾烧,等火烧旺了再堆上湿柴,湿柴烟子大,熏也能把他熏死。
指挥员说这个办法好,就叫人弄来了几百斤干柴湿柴,谭立成和几个村民还从家里拿来了几斤干辣椒粉,堆在洞口就点起火来。
没过多久火势就大了起来,指挥员还命人抬来了几架风车,一齐对准山洞拼命地扇风。顿时,泼洒了辣椒粉的呛得人喘不上气的滚滚浓烟直往山洞里灌。这种有毒的浓烟是可以令人窒息的。
不一会儿就听到洞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和喷嚏的声音,指挥员说,有效果了,再多加柴禾和辣椒粉。
于是,风车摇得更欢,浓烟冒得更大。
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突然听到从洞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声,接下来咳嗽声停止了。
等火熄灭,洞口冷却,浓烟消散。指挥员再命令人进岩洞去看情况。
进去的战士很快就出来报告,说张云卿死了,他用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这时有几个乡亲担心地对指挥员说,不知道死的人是不是张云卿,他这个人命大得很,传说他有九条命。如果死的人不是他,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惨了,他肯定会回来报复的。
指挥员说,你们不是都认识张云卿吗,把他的尸体拖出来看一看不就行了。
一个年长的乡亲说,我认识张云卿,他的后脑勺上有一圈白毛。
等几个战士把张云卿拖出岩洞,将他翻过来看时,果然看见他的后脑勺上有几撮白发,远远看就像一道白箍。
这个时候乡亲们才放下心来,看到这个横行湘西南数十年,极其凶残狠毒、亲手杀害过580多无辜百姓的大土匪终于伏诛,围观的老百姓额手称庆,喜极而泣,说,这下好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终于伏法了,我们老百姓今后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还有人说,连神仙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们共产党解放军做到了!
1950年年底,从台湾派遣来的国民党特务、中将副司令蒋燮琴经过万人大会的公审,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
至此,令邵阳人民谈之色变的猖獗匪患基本肃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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