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秋思无尽时
能写出“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也就是诗豪刘禹锡吧。作为普通人的我是没有那样的豪放之气的,我是属于“自古逢秋悲寂寥”的那一类的普通人。 秋风刮了又刮,落叶飘零,枯叶满地;秋雨下了一场又一场,绵绵不休,凄凉又幽怨。日影一斜,疏影在墙壁上摇曳。秋风乍起,一股凉意从脚底漫到头顶,那份感觉何止一个“萧索”了得!每到这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烦恼,莫名其妙的从心头升起。经历过的往事,想念过的人,都会涌上心头,把还没巴掌大的心占据的满满的,总会勾起我无尽的伤感,姥爷就是在秋天走的。
姥爷生于1920年,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他的历经特别坎坷,一生经历了无数次历险。东奔西跑走南闯北,为了生活九死一生。二十岁左右还被国民党抓丁,他亲眼看到过共产党员被残杀,也亲眼看到过逃兵被凌迟,他一个人在夜里路过刚打过仗的战场,看到路两边谷个子成堆的的尸体。但是后来胆大心细头脑机灵的他还是死里逃生逃出来了,跑到附近一户人家要了男主人一身农家服,藏到人家地窖里躲过一劫,才没有跟随队伍去了台湾。这些都是晚上睡觉时,姥爷亲口讲给我听的故事。
姥爷年轻时一定很英俊,家里没有姥爷年轻时的照片,我没有见过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我是推断出来的,因为他到老了还是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材,耳不聋背不驼只是眼睛花了,戴着高度的近视镜。说话很幽默,同样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同了,格外的有意思。姥爷很有智慧,家里穷,一天学也没上过,但是特别有经商头脑,有做生意的天赋。那时候交通不便,信息不灵,姥爷从济宁曲阜挑着着担子来到鲁西北,一走就是三四天,晚上住店,白天一早赶路,到了地头卖完货再买些当地便宜的东西挑着回去,几百公里的路程走着来来回回。春夏秋冬,多少个凄风苦雨,用一双脚丈量着五百里土路,双肩挑着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后来就在夏津一处村庄落了户。他卖过布,做过豆腐,卖过菜,编过席,蒸过包子,卖过烟叶,卖过瓜果梨枣,贩过小鸡小鸭,卖过干鲜……
那个年代,只要能养家糊口挣点零花钱的小生意,姥爷都做过。一天学没上过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他算账更是张口就来,不会出丝毫差错。姥爷做生意一辈子,手上有绝活。别人说要多钱的花椒大料,无论是颗粒的还是粉末的,他随手抓起一把拿起纸,包上就给人家,人家不了解的新客户肯定不放心,能行吗?会不会少一点或者多一点?姥爷不慌不忙把包好纸包的调料放到称上一称,不高不低不多不少,正正好好。老主顾时间长了都不在意了,因为称与不称都一样,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那时候没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姥爷就骑自行车。后来年龄大了,到老了骑自行车力不从心了就换了小毛驴车。每天都去很远的地方赶集。回来的时候到下半晌三四点钟了。无论酷暑炎夏还是三九严寒,天天如此,为家庭挣些柴米油盐。冬天冷的手都冻僵了,纸包都包不上。必须把手放到腰间暖和暖和才能包。夏天的烈日蒸烤自不必说,更别说春天的风夏天的雨遇到恶劣天气,路上倾盆的大雨和鸡蛋大的冰雹也是常有的事。还有市侩的霸市欺凌。每到进了腊月门,就是年集了,车慢路远,更要早去,去晚了进不去市场。早上两三点钟就起床,年集一赶就是一天,回来了天就黑了,那是真正的披星戴月。而这还算好的,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割资本主义尾巴,不让做生意,那段日子就更难熬了。姥爷这辈子吃的苦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生下我后母亲没有奶水,姥爷姥娘把我抱回家精心抚养。买了一只羊,每天挤羊奶喂养我,供我念书,吃穿用度都是姥爷姥娘。因为改革开放姥爷能做点小生意了,家里就有零花钱了,老爷的日子总比那些村里不会做生意的人钱头上活泛些。于是我就成了十里八村的最有福气的娃。小时候身边的小伙伴们玩抓石子游戏,我也放了学敲瓦片砸石子,姥爷看到了给我从集市上买来玻璃球充当石子,这样就不用怕磨破衣服口袋了。放学回家别人趴在凳子上写作业,姥爷请木匠专门给我打了一个小方桌,四四方方的,漆上橘红色,于是我就有了自己的书桌。过年时,姥爷给找我来玩的小伙伴们都分小蜡和摔炮。别人晚上上夜校点的是墨水瓶制作的煤油灯,姥爷给我买的小号的手提灯,明亮干净,不会被风吹灭。
那个时代,我是我们村第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不知赚了小伙伴们多少羡慕的眼神。三四月的季节我就能吃上新鲜的黄瓜和脆瓜,姥爷赶集回来那个兜里总会给我带来一些惊喜。至今我还记得我们家的电扇是全村第一台电扇。在那个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我的零食从来没有断过。夏天背着我去村外小河边乘凉,摇着蒲扇哄我入睡,春天带我去捉“老么虫”。我的童年时光是在金色的光环和满满的宠爱里长大的。在那个贫瘠的年代,给了我一个无比丰富的童年给了我满满疼爱呵护,这是我们那个村里人尽皆知的。
我的童年是在姥爷姥娘的手心里长大的。在我的童年和少年世界里,我得到过的父爱和母爱是残缺不完整的,姥爷姥娘就是我的全部,姥爷姥娘给我的爱绝不是一篇文章所能装得下的,一直到我二十多岁上了班结了婚才回到父母家。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姥爷离开我时肝肠寸断的痛楚还是依然那么清晰,如果没有姥爷姥娘就没有现在的我。每当听到《酒干倘卖无》和《外婆的澎湖湾》这些歌曲时,都能激发起我强烈的共鸣。由于种种原因,姥爷的骨灰没有葬到故里。一辈子辛苦奔波的姥爷生是异乡人,死是异乡鬼。 今天夜里,秋雨还是绵绵无尽,就像我对姥爷的怀念,淋淋沥沥潮湿了整个心……